早晨七点十分。
才睡堪堪两小时的温知韫被闹钟吵醒,刚进入深度睡眠的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鼻腔间发出极度懒散的一声嘤咛,又赖了须臾才慢吞吞从被窝里探出手,摸来手机查看。
眼睛就像是被胶水黏在一块,温知韫非常艰难才将上下眼睑间眯开一条缝隙。
结果……空空荡荡,手机锁屏页面一条APP提醒都没有,非常整洁。
虽在意料之中,但还是免不得有些怅然。
她是知晓司清礼往年的生物钟才故意定的闹钟点,她确定司清礼这会儿是醒着的。如若这会儿在睡,那昨晚便是没早睡。无论哪种情形,他都该看到了她的消息才是。导致当下情况仅有一种可能性——他看到了,但没回。
困意醒了零星,温知韫一手揉着有些涩胀的眼睛,一手还是不死心地点入了微信置顶,进入和司清礼的聊天页面。
手机提醒没出错,微信的确没有一条新消息。
闷不做声地看着聊天页面定格良久,温知韫默默翻了个身,继续盯着。
分别的五年间,司清礼是不是也像她现在这样常看着自己的消息置于最下方,久久得不到回应?
司清礼大抵比她更难受,好歹她尚清楚他们心意相通。而彼时,他不知她的经历,不知她的情感翻涌。
这么想着,温知韫切换页面,连定了三个闹钟,分别是九点、十一点、十三点。
他们已经错过了五年,她不想再经历一个五年,一时一刻都不想。
下午两点多近三点,司清礼从司清姝的卧室出来,他刚和司清姝谈完心。
刚分手还没走出来的司清姝就像是裹满了水的海绵,轻轻一触就直掉泪,随便一个小点都会戳中她悲戚至极的心思,情绪总忍不住决堤,仿佛总有团乌云悬在她头顶。
作为同样有过失恋经历的哥哥,司清礼怜惜但又无力,感情的事任谁劝说都无用,得当事人自己想通走出来才行。
他买的是晚上七点一刻的机票,待不了一会儿就得朝机场赶了,司清姝家的位置离机场略远,车程需花费不少时间。
司清礼本想着临走前好好安抚司清姝一番,结果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更是心绪难平。
但离开的时间渐渐缩短,司清礼没办法却又放不下心,只得多番嘱托靳淮琛,烦他这几天尽可能多陪着些司清姝,两月后回国再好好犒劳他一番。
靳淮琛一一颔首,全都应下,让司清礼放心回纽约交接工作,司清姝这边有任何事情,他都会第一时间告知。
挚友多年,靳淮琛是司清礼为数不多信任之人。
虽然心头还担心着妹妹没法彻底放心,但已是当下最好的法子。
司清礼回国本就突然,没带什么行李,只简单带了一身替换衣物。
这会儿要离开,收拾起来也迅速。
弯腰,司清礼拿起正在床头插座上充电的手机,食指轻点屏幕使其亮起。
本是检查电量是否充满,准备拔下充电线放入行李箱里,不料十分钟前温知韫发来的微信更快的落入眼中。
-[啊……司清礼,你太无情了,真就一条消息都不回我]
-[不告诉我航班信息就不告诉,我现在出发去机场守着,不等到你不走。你要是狠心我在那从天亮等到天黑再等到天亮,你就背着我偷偷坐上飞机吧,留我一个人抱着礼物在机场哭泣(暴风落泪.emoji)]
能将这种话说得硬气又有那么点趣狭的可怜,恐怕只有温知韫了。
“哥,你就要走了吗?我送你去机场。”
司清礼卧室门没关,司清姝直接走了进来,哭久了的声音噙着明显的哑,还带着些鼻音的闷滞感。
没来由的心虚,司清礼瞬间捏灭了手机屏幕,顺势将手机揣进兜里,跟着将充电线理好放入行李箱,扣上锁扣,提起,“不用,你在家好好休息吧,我自己走就行,省得你还得回来。”
司清姝昨天哭多了,觉也没睡好,眼睛泛着难散的红肿。
她上前挽住司清礼胳膊,依赖地小幅度晃了两下,“……我不是舍不得你嘛,送你去机场还能多说会儿话。不然你这一走,下次回来得两个月后了。”
“现在知道舍不得我了?”
司清礼斜睐她眼,“那以后就多给我发消息打电话,别只有缺钱、委屈的时候才能想起有个哥哥。”
兄妹间的温情时刻到底没法持续太久,司清姝被说的一噎,支吾几秒,理直气壮将脸扬起,“那、那我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我肯定要多买很多东西的,零花钱不够用。”
靳淮琛双手环胸背靠在门框边听着兄妹俩的对话,无声笑着。
司清礼也笑了声,“行,只要你别又心软和顾渝白复合,这段时间花销我包了。”
司清姝唇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下,松开了挽着司清礼胳膊的手,未语。
司清礼眼睛一眯,声音瞬间冷肃下来,又恢复了威严哥哥的形象,“司清姝。”
他抬指,在她额头弹了下,“趁早打消这念头,伤心一次就够了,别伤心完了再给人伤你心第二次的机会。”
司清姝后退一步,揉了揉被弹痛的额头肌肤,略微不服气地轻声咕哝,“……那你不也是还巴不得那位‘W小姐’来再次伤你心嘛。”
“司、清、姝!”
司清礼又唤了她全名一次,这次一字一顿,话语平缓,但可怕了好几个度。
司清姝瞬间认怂,“错了错了,我肯定不会和他再复合了。”
被司清礼这么一凶,司清姝也不再提说送他了,道了句“哥哥你下飞机记得给我发消息报平安”后扭头躲回了卧室里。
靳淮琛视线追随着司清姝背影,见她关上卧室门,笑容才敛些,踏入司清礼卧室,“我这有件关于你那位'W小姐'的事,前些天意外得知的,感兴趣听听吗?”
回到京市的短短时间里,温知韫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
说不上来具体是何种情绪,司清礼隐隐有些闷燥,“清姝不知道我跟她的事瞎说,你跟着闹什么?”
司清姝光在嘴上念叨“W小姐”,实际并不知晓多少有关温知韫的事,甚至连温知韫的姓名都不知。她只是意外撞见过司清礼和温知韫在树下接吻的一幕,但那会儿离得有些远,司清姝压根没看到温知韫的正脸。
直到司清礼和温知韫分手后,司清姝见司清礼在书房练字,起初没多想,只保持沉默不敢打扰他。结果悄然走近才发现司清礼好好的诗句在半截中断,明显心有所念,反反复复写着“温”这个字。自此,司清姝便把温知韫称之为——“W小姐”,陆陆续续也从司清礼的反常里知道些许细节。
靳淮琛和司清姝不同,作为同年就读于京大的好友,他亲眼见证过司清礼和温知韫的感情,也伴过司清礼的失魂落魄。
正因知道司清礼分手后的难捱,这些年里,靳淮琛没在司清礼面前提过温知韫半个字,但眼下这事,他觉得很重要,尤其在深知司清礼还在意的情形下。
“就在你们闹分手那阵,她爸妈离婚了,她爸公司也出了不小的问题,这两者间有没有必然关系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不告诉你心里过意不去。”
靳淮琛点到为止,虽见司清礼神情微怔,但仍没再多说,只是抬手拍了拍他肩,笑说:“一路平安,等你下次回来就能常聚了。”
机场大厅内。
温知韫早早到达,怀里抱着束由浅绿色包装纸半裹着的洋桔梗,花朵白绿相间,清新干净的盎然感扑面袭来,引得不少过路人放缓脚步多瞧两眼。
起初,温知韫不想让司清礼第一眼扫来就看到,特意侧着身将花束掩在身后。
但随着时间,一整夜没怎么睡好的她实在太困,眼睛不受控的朝一块儿黏,没个支撑的身形也免不得摇晃,花束被她不小心压着几次。
不知第多少次查看手机,依旧没得到司清礼的回复。
怕压坏了包装好的花束,温知韫索性将花抱在手里,努力保持清醒的脑袋还是在无意识中陷入空白,缓缓耷拉下去。
温知韫是真困厉害了,平日里的她睡觉浅,周围有丁点声音都睡不着,今天在吵闹的机场竟阖眼睡得沉沉的,只有在脑袋朝前失重的一点时才会猛地惊醒,而后再次在不知何时睡着。
像极了高中课堂上努力想要睁开眼听课,但又完全无法自控闭上眼的瞌睡样。
精神实在萎靡不振,温知韫出门前懒得收拾头发,直接戴了个鸭舌帽。
又是一次睡梦中脑袋无意识朝前重坠,谁知这次竟不小心撞着了人,帽檐重重磕了下,震得温知韫额头短暂痛了下,来不及顾虑自己,她下意识坐直身子跟人道歉,“不好意思。”
手上的花束被她抱得更紧,指尖微蜷,包装纸窸窣轻响。
沁人心脾的清雅花香淡淡萦绕在鼻尖。
温知韫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抬起头、自下而上对上司清礼双眼的。
后知觉的,她意识到,司清礼正握着她的左臂。
好像是她刚刚睡着时朝前点脑袋被他护住的,而她的脑袋,刚刚正磕在他腰腹前。
专属于司清礼的干净如冰川融雪的气息忽地袭来,心扉的所有负面情绪仿佛被一同洗涤而去。
温知韫惺忪困倦的眼睛霎时恢复了精气神,绽放着笑颜朝他歪了歪脑袋,“小礼,你来啦,果然还是舍不得我一直在这等着的嘛。”
机场大厅的位置有限,此刻都坐的满满当当的,温知韫不收敛的声一出,俊男靓女的组合很难不让周围人多投来几次视线。
司清礼很不适应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何况他们早不是能这般亲密的身份了。
收回手,他拉着行李箱朝后半步,冷冷清清丢下句:“走了。”
“别呀!”
温知韫没有机票行程,再朝下的地方她就进不去了,她急遽起身拉住司清礼胳膊,“你过来嘛,礼物还没给你呢。”
温知韫一身简约,就手上抱着束花,不出意外,这就是她消息里那个不收会后悔的、很好很好的小礼物。
完全没什么新意。
夸大其词。
从凌晨看到消息起,不自觉想了大半天礼物是什么的司清礼意识到自己又被温知韫轻易哄骗到,面容更冷,“我不需要,还请温小姐不要影响我的行程。”
温知韫听着他满口的客气话就觉得耳朵堵得慌,但周遭旅客不少,他们总不能一直僵在原地。
她好不容易等到司清礼出现,怎么也不松开他,司清礼脸皮没她厚,接受到一些来自旁人的眼神便抿着唇跟着温知韫去到角落里。
花束包装纸有些地方被温知韫打盹时压得略有褶皱,她现场将褶皱处整理好,扬着粲然的笑将花递给司清礼,“喏,送你。”
司清礼没收,望了眼安检口,只道:“不好带,我也不随便收异性的礼物,你有什么事就说,没事我就走了。”
温知韫笑容皲裂了下,微微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是,她的确是异性,但谁家异性像他们这样是亲过嘴、摸过身体的关系?
追人有个追人的态度,总不能和以前交往时相提并论。
温知韫压下腹诽,顺着司清礼的话想了想,低头便解开花束外绑着的装饰所用的暗绿色丝带。
司清礼看着温知韫蹲下身将花束放在脚边,指间缠绕着丝带朝他左手探来。
他当即将左手背到身后,眉头轻蹙,“做什么,温知韫。”
温知韫眼疾手快,瞬间侧身换手,抓住他握着行李箱把手的右手。
司清礼还想避,但温知韫整个人都倚过去,半个身形撞入他怀里,直接从他大臂处牢牢穿过胳膊,抱紧,禁锢住。
“温知韫!”
“很快就好啦!”温知韫跟个女流氓似的,掀眸直直冲他眨了眨眼,“你要是想喊我名字可以多喊几声,不然等你出国了我就听不到了,还挺想,正好你现在多喊喊算是弥补了。”
温知韫手上动作不停,迅速将丝带绑在他腕间,系了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身形借机越靠越近。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渐渐交织缠绕,怀里是她柔软的身躯,低头便是她乌黑浓密的发和皙白娇嫩的后颈,司清礼呼吸都不自觉滞缓了些,默不作声地偏开了头。
“这样总方便带了吧?”
温知韫将丝带在司清礼腕间整理好,随后将他衣袖朝下拉了拉,遮住丝带大半。
司清礼扫了眼,也不知看没看清,就知道说——“没事我走了。”
若不是身处在外,温知韫真想踮脚就贴上他的唇,看他嘴巴还硬不硬。
分明湿湿软软的,偏偏最能说这种冷淡话。
但离别就在眼前,不舍情绪更多,温知韫刻意忽略他的冷淡,眸光放软地仰望他,“有计划下次回来是什么时间吗?”
司清礼刚欲再次偏开视线,俊脸却被一双温热的手冷不丁覆上、掰正。
温知韫强迫他直视着自己,“你没有规划可以,我一有时间就会去找你的。司清礼,我在认认真真地追求你,没有开玩笑。”
视线微微恍惚,司清礼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她。
那年,他刚确定要出国读研,温知韫虽然不舍但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日历同他研究空闲时间,计划每个月得见一面。
彼时,她也一如现在的坚定模样,同他道:“我才不怕异地恋,只要是你,我们就不会分开。”
当然,没几秒她就开始不正经起来,隔着衣服摸他腹肌,哼哼唧唧的,“就是亲不到小嘴,摸不到男朋友了,你得经常和我通视频玩。”
……
回忆与现实来回拉扯,已然坐上飞机的司清礼收回望着舷窗外的视线,垂眸落定在右手腕间的丝带,他抬指很轻地捻了捻,似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气息。
感受到在远离她的司清礼自行反驳前面的观点。
这似乎,的的确确是个很好很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