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张庭照例来客盈楼巡视一圈,见没甚要事,便去了长庚书坊。
这是她近来发掘的一处妙地,说是书坊,但并不对外售卖书籍,这里是学生谈诗论道聚集之地,甚至时不时还有名士来此教授名篇。
甚至,出入此处都不需要门槛。
许多家境寒微或够不上国子监门槛的学生,会常驻此处“蹭课”。
张庭在这还结识了一位新友,其名罗子君。
那人见张庭到了,喜得上前来迎,“张姐姐快来!今日是郑博士讲学。”
张庭加快步子,和她一同朝里面走,郑博士学问深厚,极擅诗书,在书坊极有名望,甚至许多国子监的学生都会跑来听她的课。
罗子君带着张庭来到一处靠近台前的位置,这时时候尚早,两人拿起昨日写的策论相互探讨。
罗子君年纪尚小,上月才刚满十六,但她天资聪颖,才学惊人,尤其在策论一道极具天赋。她精准地指出张庭起股处论述有些模糊,结构作得也较为虚软。
张庭完全是个野路子,摸不着关键,让她再细细讲来。
张庭听了又拿过她的策论观摩,文章作的真是妙极,嘴唇微张,习惯性的就要夸她两句,怎料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两人抬头望去,才发现郑博士到了,连忙收拾东西坐下。
郑博士四十岁年纪,身材清瘦,面容普通,身上却有一股独特的文弱气质。
她诗书果真讲得极好,博学广识,妙语连珠,但结尾时半张着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神情落寞。
最终只来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世事如梦,几度秋凉。”
众学生不明所以。
索性这堂课,张庭与罗子君皆都受益匪浅,兴尽而归。
张庭还邀请罗子君来家中用饭,加深情谊。
罗子君羞涩地婉拒张庭的邀请,“多谢张姐姐美意,子君来之前便在家中用过了。”但肚子却抗议“咕噜噜”响了起来。
张庭看着她才到自己胸膛的身高和稚嫩的脸,不由爱怜,“罗妹妹,姐姐家中也只是用些粗茶淡饭,你便随我去罢。”
再推拒便是落人脸面了,罗子君只好点头,“那就劳烦姐姐了。”
“哪里。”怎么算劳烦她呢?她家里还有才写的一些诗赋、文章,需要新认的妹妹指点指点。
跟着张庭坐上马车,罗子君颇为拘谨,“张姐姐,家住在城东?”
张庭笑笑,城东是中下层官员和富商聚居之地,她如今还差的远,“我尚且还够不到城东,若是子君日后发迹住进城东,可得好生提携提携姐姐啊。”
她惯会夸人,罗子君这几日都不知听了多少回了,但仍没能免疫她的甜言蜜语,此刻热气涌上脸,磕磕巴巴道;“姐姐,姐姐休要妄自菲薄,依姐姐的实力和功底下一场乡试定能高中。”
罗子君倒不是安慰张庭,在她眼中,张庭的实力虽不及自己,但知识储备十分丰富,功底扎实,人也很有悟性,过个乡试不成问题。
马车途经闹市,但喧闹声却比往日小了许多,张庭掀起帘子往外一瞥,人群熙熙攘攘,商贩、行人面色如常,但有几人总在不经意间四下打量,一身气质复杂怪异,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止闹市,这一路上但凡路口都有。
张庭若有所思。
罗子君没发现什么异常,还疑惑问:“姐姐是有何物忘拿了吗?”
张庭微笑:“只是在思索下篇策论如何布局。”
提到策论,罗子君是很有心得,她不是个藏私的人,对友人很大方,当下细分要点,逐一跟张庭讲解。
即使面对一桌丰盛的菜肴,罗子君腹中饥饿难耐,但她竟然能忍住诱惑,面不改色跟张庭侃侃而谈,毅力惊人。
最后还是张庭饿得头脑发昏,手脚开始虚软无力,才笑道:“妹妹今日辛苦了,先用饭吧,待会儿饭菜凉了会闹肚子,晚上我们再促膝长谈。”
饭后,罗子君去洗漱,张庭叫来郑二,要她告诉众人,最近若无要事就不要出门了,再传达给王掌柜让客盈楼最近低调些。
郑二自从上回亲眼见宗家分支被抓,就一直紧绷着神经,现在听张庭说不由瞪大眼睛,“东家,是不是与......”
张庭打个手势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郑二看了打一哆嗦,知道她的意思,马上闭嘴退下去办事。
今夜无风无雪,空气变得沉闷,四周静得可怕,仿佛整座京都都在屏气凝神,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雨。
次日,天空阴沉沉的,还刮起了大风。
张庭眼周一圈黑色,站在门前送罗子君,她皱眉道:“妹妹,这天气暗沉,说不定你没到家就落雨了,不如在我这里多呆会儿吧!”
罗子君却怎么都不好意思再打搅友人了,她挠挠头,“子君谢姐姐好意,只是家中有事,不便久留,待日后妹妹家中收拾出来,再宴请姐姐!”
罗子君家住城南,倒是不远,见她执意要走,张庭还叫车夫送她一程。
对方还要拒绝,张庭佯装难过,“你若再推拒,便伤了我的心。”
这吓得罗子君连连摆手,“姐姐莫要难受,都是子君的不是。子君都听姐姐的!”
张庭这才恢复笑容,还拿着灶郎今早做的糕点让她带回去吃。
罗子君臊得双耳发红,觉得自己连吃带拿,十分无耻,但对张庭的关心、爱护十分受用。
目送她离去,张庭的笑容垮了下来,吩咐□□关门。
多一个人躺在旁边,她竟只能睁眼到天明。
但往后肯定会多与罗子君接触,朋友来了得有住的地方,张庭叫喜哥把东厢房布置出来做客屋。
用过午食后,张庭便躺在床上午睡,夜里睡眠不够,家里又没人敢叫她,这一睡竟让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张庭捂着昏沉沉的头起身,缓了好一会儿,还想着日后得吩咐人叫她起来。
等她袍子出来,却见王掌柜慌里慌张地跑过来,结结巴巴说:“太……太女,反了……少詹事大人也被抓走了……”
张庭引着她来书房,让她坐下冷静下来再说。
王掌柜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会儿情绪,跟张庭说今日酒楼一个客人都没来,她以为又是品香斋捣乱,派人出去打听,才知道太女昨晚集结兵马,意图谋反,但被兵部尚书识破,集结禁军拿下了。
太女的父族林家、姻亲宗家俱都参与谋反,全族被押进了牢里。
说完,她颤颤巍巍地问张庭:“东家,我们和少詹事大人搭上关系……如今,这可怎么办啊?”
张庭现在头酸酸胀胀,甚至还有呕意,她赶紧拿起盏茶喝,压压恶心。
待感觉好些了,才回复王掌柜:“客盈楼,早就与少詹事府上划清关系了。”
“那天不还是你亲自去的嘛?”
王掌柜一愣,又迟疑道:“可……外人只知少詹事爱客盈楼的酱菜,要是误会我们是东宫一党该如何是好?”
张庭揉揉酸胀额头,“不止少詹事爱我们的酱菜,许大人李大人也爱,难道我们都是她们一党?”
“酒楼照常开便是,别钻了牛角尖。”
“便是大理寺来查,也翻不出花。”
王掌柜这才被安抚下来,面色恢复正常,再和张庭禀报几句客盈楼的状况便退下了。
后面半个月,张庭都闭门谢客。
出来时,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照例前往客盈楼打卡,还听到路人惊恐地谈论:林家、宗家全族四千三百口人,十名刽子手连杀了九日才完,刑场的地面被血浸透了,现在都没洗干净……
唉,这事终于算告一段落了,希望酒楼生意不要受影响太久。
慢悠悠赶到酒楼,生意果然无比惨淡,张庭还发现少了一名伙计,把林管事叫来问。
林管事满脸惊惧,打量完四周,才低声说:“那名伙计几天前去拉货,路过刑场,被吓着了当晚发起高烧,日日梦魇,找大夫开过药了,但现在还没好。”
既然都知道了,张庭肯定得去例行关怀。
伙计缩在角落里,眼睛瞪得极大,面色灰白,看到人来了浑身颤抖,“别杀我别杀我……”
这分明是魂都被吓跑了。
但张庭怎么也想不明白,又不是杀她,怎么会怕成这样?
摇摇头,叫林管事再叫个大夫来好好看看。
幸好这几日不忙,少个伙计倒无所谓。
……
官牙人头疼不已,她最近手里分到个容貌极其标致的货物,照理来说这是好事,能卖个好价钱,但这人出身高贵,竟还有宗室血脉。
老天奶,这不就是烫手山芋嘛?
朝堂关系错综复杂,她不懂,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还是懂的。
正巧见城南的霍牙公来,她眼睛滴溜溜一转,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好主意。
“哎呦,咱以为谁呢,这么膘肥体胖,原来是城南的霍牙子来了。”
霍牙公翘着兰花指,怒瞪她一眼,“刘八婆,嘴巴放干净点!”
刘官牙要得就是激怒他,她轻蔑打量他一眼,“急什么啊你,自个儿长得肥丑,手里也没几个好货!”
霍牙公最恨有人骂他丑,气得要撕烂她的嘴,但碍于这里是城北的牙行,来往都是贵人,硬生生忍下来,恨恨地刮了刘官牙一眼,拂袖离去。
霍牙公路上越想越觉得气闷,差人打听了才知道是刘官牙手里攥着个尤物,难怪如此嚣张。
他哼笑一声,心想着死八婆不是傲着嘛?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