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明珞公主瞪大的眼睛,郭沛无奈解释道:“陛下吩咐过了,不得有任何人上去打扰他。”
而且按理说,只有陛下以及他的亲信,才知此处有看台。为的就是在每年今夜,不会有人打扰陛下的清净。
明珞公主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眼下,明珞公主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
“可、可是……”
已有旁人,早就在看台上了。
她吞吞吐吐间,只见天空中升起一束绚丽的光束,旋即,烟花绽放在夜幕上。
除夕的烟花开始了。
其实每年烟花,明珞公主都是看过的,今年也没多大新意。她之所以兴致勃勃,本是想着,能和初识不久的徐南歆一起看。
然而……
略略思量如今看台的情况,明珞公主后脖子一凉,都无心欣赏亮丽的夜空了。
她就在地面上,看完了整场烟花。
盯着复黯淡下去的夜幕,明珞公主想了想,又长舒一口气。
还以为……在看烟花的途中,就会有什么人,被直接从看台上丢下来呢。
看来,姐姐和皇兄关系很是融洽呢。
“……陛下!”
忽然,明珞公主身后传来一阵惊呼,随即是齐刷刷行礼的声音。
哦,他们下来了。
明珞公主慢悠悠地回首,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秦翊徐徐走下来,朝众人逡巡一眼,最后目光投向明珞公主,像是找到罪魁祸首一般。
他笑得风凉:“还不来帮朕一把?”
语气稀松平常,与往日无异。
如果忽略,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的话。
明珞公主已然风中凌乱,她木然地跑过去,趁秦翊松手放人下来时,扶住徐南歆。
凑近一看,徐南歆整张脸都酡红了,甚至蔓延到耳根,双眸微眯,已然不省人事。
明珞公主心里一突,试探性地挨了挨她的额头。
烫得仿佛能煎熟鸡蛋。
秦翊斜睨一眼徐南歆,拧眉不语,眼神晦暗难辨。夜色遮掩下,平添一丝阴郁。
“她喝醉了,你就放任她在寒夜里吹半宿风?”
“我……我……”明珞公主头一次见他如此不豫,说话都磕巴起来了。
“你跟她都下去。”秦翊忽然别过眼,面上又是一副云淡风轻之态。
他何须关照此事?
方才,他带她下看台,已是仁至义尽,他不会再管此事了。
明珞公主把手炉塞给徐南歆,语中万分愧疚:“是我不好……”
确实是她,没把人照顾好,明明姐姐醉酒不清醒,她还任由她乱跑。
只不过,为何一开始皇兄没有把人带下来?这样也能少遭点罪。
方才在看台上,就单纯是皇兄看烟花,姐姐倒在一边昏睡?还是发生了别的?
但明珞公主已无心再问,她联合另一个宫女搀扶起徐南歆,带她回宫了。
不久后,数位御医匆匆赶去梅韵阁。
明珞公主问过一嘴,他们是奉陛下旨意过来的。
——
翌日清晨,徐南歆悠悠转醒。
刚一醒来,便觉头痛欲裂,转首看去,明珞公主阖目托腮,正守在榻旁。
“公主……”她缓缓吐出两个字,竟觉嗓子干涩难耐。
明珞公主倏然睁眼,惊喜道:“……你醒了!”
旋即,便有宫女进殿,服侍徐南歆起身,洗漱,喝药,用膳。
明珞公主昨夜愧疚不已,又得知徐南歆因她之故染上风寒,更是忧心忡忡了。
她干脆就在梅韵阁睡了一宿。
眼下,御医前来看过,说是风寒轻微。歇息一夜,徐南歆已恢复大半,之后按时服药,将养数日便会好全。
见徐南歆并无大碍,明珞公主松了口气,喃喃道:“以后,我可再不会让你多饮酒了。”
“……我昨夜,可有说什么胡话?”徐南歆扶额,苦思冥想昨夜之事。愈想,脸色愈发苍白了。
她似乎,无意中透露了些前世的事情。
酒壮怂人胆,她竟将明珞公主带去了漪兰殿。照理说,她是绝不该知晓此处的。
思及此,徐南歆又偷觑两眼面前之人。
明珞公主却想到,昨夜撞上秦翊这一乌龙。她悻悻地说:“你对我并未胡说什么……”
但对别人,可不一定。
徐南歆确认明珞公主并未起疑,惴惴不安的心也就放下了。
昨夜,她趴在看台等明珞,然后就……迷糊睡过去了?
之后的事,徐南歆毫无印象。
应该就是明珞公主,又将她带回来而已。
自觉此事已然蒙混过去,徐南歆彻底放下心来。
明珞公主又拉着她说了几句,见天色已大亮,便欲离开了。
临走前,她随口说道:“昨日,姐姐可答应过,宴后要送我点心。如今姐姐不便出殿,我就自行找金露去拿。”
徐南歆颔首应下。
随即动作一顿,她忽觉不对。
点心……昨夜,她似乎给明珞公主送过点心?徐南歆盯着她迈步离去,又晃了晃头。
怎么可能,是梦吧。
——
正月初一,孟莲又被叫去御前。
孟姑姑消息灵通,是以,她已听说昨夜永安公主受寒一事,也知晓御医都上门了。
可她都还未去过公主那里,陛下总不会向她询问病情吧。
那又是为何事呢?
不对,她何故下意识,就认为陛下会询问永安公主之事,而非它务?
妄自揣测上意,乃是天大不敬,她这个奴婢当得真是愈发不称职了。
孟莲压下满腹疑惑,低眉顺眼步入殿中。
她行过礼,却迟迟未听见上首之人的声音。
秦翊正定定看着桌案上一物,神思不属,面色略带嫌弃。
良久后,他突然道:“日后莫要让永安公主饮酒。”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直让孟莲半晌反应不过来。
“……是,谨遵陛下吩咐。”
她还是应下了。
陛下唤她过来,就是叮嘱这样一件事?孟莲一头雾水。
她头一次怀疑自己早上没睡醒。
秦翊沉默不语。
他本打算就让孟莲退下,可再看桌上这东西,还是忍不住皱眉。
闭了闭眼,又是昨晚看台上,徐南歆巴巴看着他的模样,简直挥散不去。
他忽给内侍使了个眼色,让内侍将桌上之物给孟莲一观。
“这是永安公主昨夜强塞给朕的。”
他支了支下巴,面无表情靠在椅背上,似乎竭力想和此物撇开关系。
孟莲定睛一看,原是一方丝帕包着几块糕点。那丝帕,还是徐南歆亲自绣的。因为,那上面的绣纹……丑得别出心裁。
孟莲蓦然想起,平日少女苦闷钻研女红的模样,她神情微动,忽又想起自己正在何处,她方扬起的嘴角霎时压平。
“……想来公主是宴上饮酒,不甚清醒,方冲撞了陛下,奴婢之后定会好生教导公主。”
得罪皇帝可不是轻易就能揭过的,眼下她只能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此事说成是一桩意外。
“倒不算冲撞。”
秦翊轻飘飘扫过糕点,目光不屑:“只是此举,实在上不了台面。把宴会上的糕点包裹带走……宫里缺她一口吃的?”
孟莲垂首,一言不发。
如今宫里是不缺,可当年徐南歆生活在冷宫,或许真就缺了那一口。
孟莲出身也不算好。她知晓,缺衣少食的人家难得用回丰盛餐宴,会习惯用手帕之类的物什,带走些不易坏的糕点。
这应该,也是徐南歆经年累月的习惯吧。醉酒之后,便无意识做了。孟莲心中泛起涟漪,有些心疼这位姑娘。
秦翊也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轻嗤一声:“当真是长在冷宫里的……”
他似乎又觉此言鄙夷之意太过明显,不当露于人前,便收了声。
“把这东西带走,丢了。”秦翊淡淡吩咐道。
孟莲低眉顺眼地应下了。
就没了?她微松口气。
孟莲并不意外此结果,只是陛下昨夜竟收下这东西,还未多加计较此举,反倒令她暗暗咂舌。
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丝帕呢?”
是丢了,还是送还给永安公主?
若是寻常丝帕,直接丢了也无大碍,但这好歹是永安公主自己绣的,她一向又是简朴之人,或许会要此物的。
秦翊却古怪地扫她一眼,反问道:“难不成朕还留着这玩意儿?”
孟莲发觉陛下理解错了,忙要解释,却听他又道:“拿去烧了。”
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
将养数日之后,徐南歆便继续临摹字帖了。
金露一旁看着,甚是心疼。
“公主,您风寒才将将好,便又昼夜不舍坐在案前。御医叮嘱过,您需得多走动走动,强身健体才是。”
徐南歆叹息道:“可我得先写完一百遍,不然哪儿都去不了。”
她已经写得手都酸痛了,可还是要写。
不然,她连其他人的面都见不到,何谈改变一年后的命运呢。
想到这里,徐南歆就如鲠在喉,仿佛有一口气咽不下去。
都说当今圣上宽仁,她倒觉得此人斤斤计较,甚是记仇。除夕宴上,都还记着给她挑刺,就更别提免了她的禁足了。
临摹字帖一百遍,她起初倒不觉得怎样,眼下真试上十来日,她才觉此事真戳中她的命脉了。
徐南歆从小无人管教,就只能认得几个字。前世当过一年公主,才能够提笔书写。
但字迹毫无章法,歪七扭八。
而今,她要临摹成字帖中那般,需得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写,才勉强合格。如此耗时耗力,她宁可待在冷宫洗一百件脏衣裳。
该不会是那日,秦翊发觉她字丑,便刻意以此事折磨她吧?
徐南歆越想越生气,可还要控制自己笔尖,不能写歪了。
忽然,金露低声敛气凑在她耳畔,说道:“公主,要不奴婢帮您写一部分吧?”
“……可以吗?”徐南歆眼睛一亮。
“奴婢观察过,一直以来,并无人手来监管公主临摹之事。既然此事松散,那可钻的空子就多了。公主就是太老实,您不知道,宫中不少宗室子弟,他们都爱将课业丢给伴读完成,然后自己享乐呢。而那些先生,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徐南歆沉吟片刻,愈发觉得有理。方才还耷拉着的脸蛋,泛起喜悦,仿若枝头历过严冬,含苞欲放的迎春花。
她抚掌轻笑:“如此甚好!我们二人一起临摹,假以时日,便可完成了!”
反正,秦翊总不可能突发奇想,陡然出现在梅韵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