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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字帖(1 / 1)

徐南歆:“……?”

她眸子一瞬间睁大,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没有……”她真的没有。

徐南歆顿感委屈,心里咕噜咕噜冒酸水。

她待人处事从来都是如此,也从未有人觉得不妥,以至于当面指责她。

可眼前这个人,就毫不客气地说了,把她习惯了十来年的常态,说成“撒娇”。

向谁撒娇,向他吗?他把她当成什么了。

她低低埋下头,手指缓缓攥成拳头,一阵莫名的耻辱油然而生。

徐南歆以前只觉得,这位“皇兄”应该对她很是漠然,否则,他不会毫不留情派她远走他乡,北上和亲,也不会对她送的点心置之不理,害她白跑这么多趟。

可眼下她觉得,这位天子就是厌恶她。他已经连无视都做不到,非要给她加以无妄之灾。

先是送吃食,他有意折腾她,再是长公主这里,他打断她的计划,然后又是现在。

她分明什么都没做,他就给她安好罪名。

秦翊徐徐抿一口茶,凤目轻飘飘一扫,就看出她的不满。

他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她多费口舌。

难得好心一次,亲自给她指点问题,她竟是不领情,当真多此一举。

他放下茶盏,声音冷硬下来,手指点了点案上那张纸。

明知故问道:“这是你写的?”

“是。”徐南歆梗着脖子,直视他。

“也是你夹书里带进来的?”

“……是。”她侍女做的事,她这个主子就先担着。何况,徐南歆自觉此事并无不妥。他总不会因此要责罚她吧?

对上她瞪圆的眼睛,秦翊挑眉。

这下,她的声音竟没那么绵软无力了,竟还……理直气壮的。

他确实颇觉新鲜,可心中并无任何欣慰之感。

她难得生气一次,这怒意竟是冲着他来的。

“很好,”秦翊单手甩了一下,在空气中将纸张抖开,“要不要朕给你念念,这上面错了几处?”

徐南歆向来温顺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愠怒。她知道她写的不好,可关他什么事!她又没有写大逆不道之言,他却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陛下金口玉言,念这些恐怕不妥。”她强忍怒气,放缓语调,“这等小事,陛下何必插手过问?”

他确实是在多管闲事。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秦翊,面色蓦然难看起来。真是鬼迷心窍了,眼下他不就纯粹是在陪一个无用女人浪费时间?

她浅陋无知,还是柔弱造作?这些都和他无半分关系才是。

秦翊拿纸的手,倏然收紧,无意识在纸上留下一道深痕。可语气还是漫不经心:“确实不用念,光是这字就不忍卒读,跟狗爬似的。”

徐南歆噌的一声站起来,气得浑身发抖,雪白的脸颊涨得通红。

他这话也太过分了。

前世无辜惨死的痛苦,前些日子受的种种委屈,今日这般难堪的场景……她心里仿佛被挖了一个大口子,重重叠叠的情绪如瀑布般飞流直下,宣泄之势再难抵挡。

恍然,孟姑姑先前的话,响起在她耳畔。

她真是泥捏的,性子软,好欺负吗?

气急上头,徐南歆一把夺过秦翊手里的纸,揉皱成一团丢地上。

“陛下如此不耐,就别看了,怕污了陛下眼睛。”

死寂之中,两人四目相对。

秦翊坐在圆椅上,双腿交叠,头一次正视起面前这个少女。

他缓缓站起来,慢条斯理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南歆仰望着他,心里一突,可还是没有胆怯得后退。

“我知道,陛下瞧不起我。”她一字一顿说道,眼眶忽地一酸。

“我一向有自知之明,哪怕我得封公主,宫内宫外包括陛下,也不会把我和其余皇子公主相提并论。因为我不配。”

眼前逐渐弥漫起水雾,她又习惯性地想哭了,她真是不争气。

徐南歆用哽咽的声音,继续道:“我从小困于逼仄的冷宫里,没人教我,没人管我……既无学识,也无见识,不会琴棋书画,也写不出一手好字,说话还柔声细气的……我怎么配当陛下您的妹妹呢?”

说着,徐南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落下一滴泪。

但也就仅此而已,她不能再露怯了。

徐南歆一把抹去眼泪,掐着掌心,强忍哭腔说道:“我没有皇族宗室血脉,粗鄙无知,混迹于宫中无异于为皇室蒙羞。恳请陛下废了我这公主之位,贬我为庶人。”

横竖他本就看不惯她这个人,她还费劲讨好作什么?

眼下她这一番作为,可谓是无礼至极。徐南歆不信他如此宽宏大量,还能当做无事发生。

若他真废了她,倒是好事,这和亲公主谁爱当谁当。若他还觉不解气,宁可顶着残暴无德的名声,也要让她不得好死,她也认了。

反正,她原本就活不过一年。

此前,她还天真以为,可以投其所好,取得他的信任,最后两全其美。如今三番五次碰壁,她也彻底碰清醒了。

秦翊静静听她说完,负手而立,似闲庭信步般,缓缓逼近她。

每一步都犹如鼓点,敲打在徐南歆心上。

她后退几步,却被倏然拽住胳膊,动弹不得。

他弯下腰轻轻一笑,与她平视,目光却毫无温度:“说完了么?”

徐南歆眼角泛泪,一声不吭,被他桎梏着的胳膊似火灼烧。

“谁给你的胆子,敢跟朕这样说话?”秦翊轻飘飘的一笑,却仿佛千斤顶压在她身上。

对上他凌厉的丹凤眼,她后知后觉害怕起来,抖如糠筛。

她吓得脑袋一片空白,腿竟是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唔……”

本就脆弱的膝盖猛地一弯,重重砸在地上,她疼得泪花都涌出来了。

见她惶恐怯弱的样子,秦翊似乎停顿了一息,又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他也从善如流蹲下身,黄昏映照之下,俊朗的容颜竟添几分温润,可手中动作一点也不温柔。

他掰起她的肩膀,迫她仰着脸,自己却仿若无事发生一样,轻笑道:“永安公主如此贬低自己,朕倒不这么觉得。”

“这般伶牙俐齿,朕可不会废你。”

徐南歆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闷不吭声地落泪。

泪水啪嗒啪嗒溅落在地上,映着落日余晖,明晃晃得让人心烦意乱。

看见这些眼泪,秦翊静默片刻,临到嘴边的话却一个字都懒得说了。

他站起来,背过身,眼不见为净:“出去!”

她收住泪,什么也没说,手忙脚乱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了。

——

黄昏将尽,落日最后一抹余晖,尚停留在巍峨宫宇间。昏黄光线透过藏书阁窗扉,映在厢房中男人的侧颜上。

“人回去了?”秦翊端坐在案几旁,侧过头,随口问了一声。

郭沛拱手行礼:“嗯,公主已被属下护送回梅韵阁。”

“还叫她‘公主’?朕瞧着,她可一点都不在乎这个位置。”他面覆霜寒,冷然说道。

郭沛眼观鼻,鼻观心,一声都不敢吭。

跟在陛下身后多年,他深知,陛下此刻……

很生气。

脑海中浮现出诸多回忆,至今想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眼下,郭沛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许久没有人,敢这样跟陛下呛声了。也是许久,不见陛下这般动怒了。

平日遇上这等胆大妄为之人,陛下通常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不屑与其多言。稍后,背地里直接料理此人即可。

对朝臣,对宗室,乃至于对自己的兄弟姊妹,他表面上皆是如此。

端的是清贵、是温雅,是贤明之君。

今日倒是难得,显露出几分真实模样。

永安公主方才如此不敬,她居然就平安无事地离开了?郭沛是不信的。

如今陛下正气头上,待会等回过神来,公主怕是……

还是保持沉默,避免引火烧身吧。他心里默默盘算着。

可惜天不遂人愿。

“你在门外,应该是听清了的。你说,凭她方才那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辞,朕该如何处置她?”

秦翊浅啜一口清茶,氤氲热气中,神色难辨。

陛下处置过的人,没有成百,也有上千,却不曾这样问过他。

郭沛心下茫然,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忽然想起,永安公主与明珞公主交情甚好。

他顿了顿。

还有不久前,永安公主在陛下那里吃瘪后,难过的模样。

郭沛心中微叹,还是鼓起勇气,斟酌道:“卑职以为,公主此举虽冒犯圣颜,大逆不道,但也……情有可原。”

说完,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秦翊的表情。

秦翊像是听见什么极其荒谬之言,冷笑道:“她怎么就情有可原?”

见他并未因此言动怒,郭沛接着道:“公主长年生活在……冷宫偏僻之处,多年并无亲人相伴。如今一朝一夕之间,有了陛下、长公主、明珞公主这些名义上的‘亲人’。或许,公主心里不知有多欢喜,可……”

“可朕严苛待她,毁了她的欢喜,所以她失望了?”

秦翊缓缓接话,却忽然忆起,当初她来拜见他的场景。

彼时,徐南歆恳切感激他,立志把他当亲兄长一样崇敬,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口中柔软却坚定地喊着“皇兄”……

可方才,她却害怕得整张脸惨白,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

秦翊蹙眉,轻啧一声。

一旁的郭沛再接再厉,继续劝道:“卑职以为,公主这样直截了当说出,反倒是真性情所在。敢面刺君者,古来今往罕见之,公主如此坦诚,陛下又何必跟一个小姑娘计较?”

这样应该能说动陛下了吧?郭沛敛眉低目,心里直打鼓。

秦翊紧抿着唇,站起身瞥他一眼。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当朕傻的?”

对上郭沛错愕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就见过几面,你和永安公主关系倒好起来了。”

一语道破郭沛的小心思,秦翊推开门,转身就走。

郭沛愣了愣,无奈扶额。

陛下属实是油盐不进。

不再多想,郭沛匆匆忙忙跟上秦翊的步伐。

本以为陛下要离开藏书阁,谁知他步伐一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忽又停下。他扭头看向郭沛,自己却不往前走了。

“你去寻样东西。”秦翊朝阁中某个角落,支了支下巴。

——

一路魂不守舍地回去,直到见到金露,徐南歆才恍然想起,她原是去做什么的。

金露一脸担忧,忙奔过来:“公主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她摇摇头,勉强撑起一个笑:“无碍。”

只不过狠狠得罪了天子,而已。

被冷风一路吹着,眼泪早就干了,徐南歆也彻底冷静下来。

她真的闯大祸了。

她怎么就一时冲动,酿下如此大错……

徐南歆失魂落魄地进了屋,侧身躺在榻上,长叹一声。

金露亦步亦趋跟过去,却眼尖发现,她腿弯处有一丝不自然。

“公主您这里怎么……”她探出手,撩开徐南歆裙摆下的裤脚。

掀开来看,只见膝盖处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

是方才,膝盖陡然跪下所致。

金露大惊失色,随即义愤填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人欺辱公主?”

欺辱?只怕真正的惩罚,还未降临。

徐南歆垂下眼,缓缓道:“……我自己不小心磕碰着了,不必担心。你下去准备膏药吧,勿要告知他人。”

“是。”金露仍是一副忧心忡忡模样,边走边念叨着,“这般严重,不叫太医,只是涂膏药……若是留下什么弊病,日后怕是会难受……”

徐南歆已经累倒在榻上,无暇再管金露所言了。

刚哭过的眼眶微微红肿,阖目而睡,只觉酸胀。膝弯处稍稍动一下,便疼得她直蹙眉。

可她还是睡着了。

兴许是不想面对现实中,即将到来的未知责罚。

然而,一阵响动又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徐南歆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抬眼望去,原是一个太监。

是御前太监。

她浑身一震,瞬间清醒了大半,一股后怕涌上心头。

只听太监赔笑道:“叨扰公主安寝,咱家给公主赔个不是。”

徐南歆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公公前来……所为何事?”她尾音还带着颤。

“自然是来传达陛下口谕。”太监殷切笑着,小心翼翼呈上一本书册。

这是何书?

得知是皇帝送来之物,徐南歆心里七上八下的,仿佛是临刑囚犯一般。她半晌不敢伸出手。

最后,徐南歆迟疑接过,定睛一看。

不是书本,而是……字帖?

封面古朴厚重,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翻开来看,字体秀丽端正,笔锋轻盈柔和。

竟是给她的?

“陛下说,公主需临摹这本字帖。”太监语气略带沉重。

“……整整一百遍。”

“写不完,不得踏出梅韵阁半步。”

啪嗒一声,徐南歆手一松,字帖掉到地上。

——

她一脸苦闷地开始临摹了。

金露在旁磨墨,心里也是叫苦不迭。

倒不是她自己累,就是……单纯替公主打抱不平。

整整一百遍啊,那得写到何时?

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金露又低下头,仔细瞧了一番公主的字迹……以及公主歪歪扭扭、慢慢悠悠的握笔姿态。

看来她还远远低估了……这恐怕得写半年吧?

下午阳光正好,斜射入窗扉,温馨恬静,可主仆二人皆是愁眉苦脸,宛若站立于寒风之中。

适时,孟姑姑竟然来了。

见到来人,两人眼睛一亮。徐南歆登时就放下笔,朝她招呼:“孟姑姑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孟莲温和笑道。

走近一瞧,她看清徐南歆案上东西,颇为意外道:“公主竟是在临摹字帖?”

“嗯……”徐南歆脸上划过一丝赧意,低落道,“被责罚了。”

孟莲默了默,迟疑问道:“……是陛下?”

她小声嘀咕:“不然还能是谁。”

孟莲捂住嘴,暗暗吃了一惊。稍微回过神来,倒也不算太意外。

前几日,陛下不就唤她过去,交代过永安公主的事宜么。那时候,陛下似乎就有些……看不惯?

孟莲也有点说不清他的态度,反正,陛下是有些不悦的,但又不算动怒。

谁知才过不久,陛下就降下责罚了。

只不过,临摹字帖……算哪门子惩罚?

徐南歆苦着脸,无济于事地翻着字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

她长叹一声:“孟姑姑有所不知,陛下让我临摹字帖,可不只是一遍,是一百遍!写不完,还不得踏出房门。”

她这下什么都干不成了。

孟莲静静看她温声抱怨的模样,扑哧一声轻笑:“公主莫愁,换个方面想,这也不算坏事。”

“公主有所不知,宫中的皇子公主,他们开蒙时也要临摹字帖,一日复一日的,才能将字写规整,写漂亮。仔细算算,他们也要临摹上百次呢。”

孟莲知晓,永安公主自小在冷宫长大,很少接触学问,更别提练字了。如今勉勉强强能识文辨字,写出个大致模样,已算不易。

眼下借此机会,多加练习,也不亏。

倒不知,陛下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徐南歆抱怨几句后,也没再唉声叹气了,她提起笔,复临摹起来。

只不过,这临摹,与其说是写字,倒不如说是“画字”。

孟莲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公主,您的提笔姿势似有些不对。”

她毕竟是御前掌事宫女,文墨方面丝毫不逊色于寻常文人,眼下便忍不住纠正起来。

徐南歆抬起头,一脸惊喜:“那孟姑姑能指点一下我吗?”

侍奉她的金露,只是一个普通婢女,也指点不了什么。可孟姑姑不一样。

“当然可以,只要公主不嫌奴婢逾矩便好。”

孟莲笑着凑近,纠正她的握笔姿势。

“这样写,公主应当能写得快些。”

说话间,她不经意一瞟,看清了字帖的内容。

她动作一顿。

内容无甚奇怪,只是那字帖本身……

竟是千年前一位大家之作,以字体纤秀雅致,颇有婉约之风著称。一些世家藏有这位大家的一些拓本,常给族中贵女临摹。

不过眼前这个,可不是拓本,而是真迹,是孤本啊……纵使对皇家而言,也是珍藏之物。

孟莲垂下眼睛,犹疑片刻,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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