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桌案上的琉璃盏盖使劲一跳，撞出香灰，坐在一旁的人却伸手轻扶，淡然盖上。
原本晨雾缭绕的云渺峰升起了一团蘑菇黑云，正鸣叫聊天的仙鹤一不留神撞了进去，再见似是两只黑鹅。
“师尊，您管管姜云玲。这是听雪宗元日至今，第二次厨房事故。前一次所需整修费，山脚的河狸木匠给我们凑了个吉利数，共计灵石二百八十八。”
金珠做的算盘在修长的指尖下发出悦耳的哒哒脆响，伴随着一阵长吁短叹，“而眼下，不过阳春三月。”
“师尊！”
一阵清亮的嗓音与铃铛撞击的声响打破沉闷，阁内两人不约而同地扶了扶额角，气氛登时变得有些紧张。
姜云玲手中端着一盘卖相极好的鱼片，奔进归云阁，鹅黄的裙摆随风纷飞。
“三师兄，你也在啊。”
她眼眸明亮，梨涡浅浅，鸦青色的双螺发髻处绑了几根赤色飘带，一只圆鼓鼓的葫芦坠在腰间摇晃。
只不过，她白皙的脸颊上有不少锅灰。
姜云玲来到听雪宗已有十七年，她一出生就被扔进了河里，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好在她顺着河流一路漂到听雪宗山脚，被师尊捡回去，在师兄师姐的爱护下长大。
姜云玲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孤儿。
“怎么又弄成这样，让别的宗门瞧见，又要编排你。”
拨弄金算盘的祁玉山虽嘴上念叨个不停，但还是给姜云玲掐了个诀，除去她身上所有的灰尘。
姜云玲像模像样地甩甩衣袖，微微行了个礼，眉眼弯，“这不刚出锅就想到让师尊尝尝嘛。干净了，多谢三师兄。这么巧，三师兄也在，那……”
“师妹我无以回报，只能送上双椒爆炒鱼片一盘。吃了它，保管您今年挣得灵石多多，发大财！”
托着碧玉盘的手腕上缠着的银铃铛，伸到了祁玉山跟前。姜云玲继续卖弄，热情递上竹筷，笑意更浓，“给点面子嘛，三师兄。”
盘中的鱼片洁白油亮，一旁配菜鲜红嫩绿，还冒着丝丝热气，若是凭借卖相，确实叫人口舌生津。但美丽的东西，总是充满杀气。
“拿走拿走！”
祁玉山瞥了碧玉盘一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跳着往后一退，连同手中的金算盘都跟着发出颤抖，串着的金珠不由自主地弹来弹去。
“我今年辟谷。”
犹记元日，小师妹煮了漂亮的七色荠菜饺。毕竟春节，他总要吃几个，落个氛围感。但吃完浑身充满灵力乱蹿......感觉整个人都要爆了。
滴水成冰的凛冬，他在云渺峰顶上练了三天三夜的剑，才耗光了那突如其来，在身体里作乱的灵力。
那可是三天三夜，几乎给他冻成了冰棍。就说姜云铃的菜不能多吃，尤其是自己催发的那种。
小师妹小时候，就能用灵力催发出比她半个身子还大的超大瓜果，扛着满宗门跑。到了十二三岁，小师妹开始捣鼓做菜，花样层出不穷，每一位同门尝了，都说“好”。
小师妹的菜灵力虽多，但副作用极大，不建议轻易尝试。才步入练气初期的修士尝了，一不留意可能原地渡雷劫。
“师尊。”
见祁玉山丝毫不动摇，姜云玲将身一转，对着坐着的师尊晓枫月一偏头，眨眼嬉笑，“师尊啊。”
晓枫月唇角微微扯动良久，露出一抹格外慈祥的笑。他挥了挥衣袖，姜云玲手中的碧玉盘便出现在桌案上。
“云玲做的，为师自然要吃。”
晓枫月慢条斯理地拿起竹筷夹了一小块，小口咀嚼。
鱼片裹过鸡蛋清，滑嫩无比，但双椒浓郁的爆辣味在唇舌间弥漫跳跃，晓枫月登时连嗓音都变得浑浊，生出一股淡淡的嘶哑感。
他轻咳一声，挤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好吃。”
就是有些感受不到嗓子的存在了。
“那师尊全吃了吧！”
晓枫月手中的筷子一抖，空气似乎在此刻瞬间凝固。
去年冬日晓枫月就信了她的邪，吃了好几块她端上来的谢师糕。修无情道的他，半夜莫名其妙去了青丘洞前念情诗。
不知云铃今年菜系的副作用，又都是些什么。
他手中的竹筷似大山般巍然不动。即使盘中的鱼已经被做成了鱼片，他依旧能从滑嫩的鱼片中，看出几分它的死不瞑目。
僵持不下间，归云阁的桌案又摇晃起来。
“姜云玲，你厨房还炖着菜？”
祁玉山又扶了扶额角，发出今日不知第几次叹息。
话音刚落，桌案上的琉璃盏在一瞬间爆裂成碎片。晓枫月一挥手，那些碎片登时变成了一滩水花迸溅开，沾染到他的衣袖上。
姜云玲腕间的银铃铛也发出轻微的嗡嗡细响。
“有伥气！”
三人异口同声。
“哪只被伥气染了的小妖，竟跑到听雪宗来作祟。”祁玉山眉心微皱，手中的金算盘跟着躁动。
“低价小妖，不如让我去练练手？不然又叫其他师兄师姐抢去。对了......河狸木匠在厨房候着，三师兄你去瞧瞧，总觉得他们要坑我的灵石。”
祁玉山一个踉跄，险些拿不稳手中的金算盘，方才还有些严肃的神情荡然无存。
这圆不溜秋的河狸跑这么快，就来了？
说话间，姜云玲的身影已不在原地。然传音诀还是将姜云玲的还未说完的话传回归云阁，那比伥气还要可怕的话语萦绕在整个阁内。
“师尊，三师兄，记得将鱼片给吃光啊！”
“师尊我去瞧瞧厨房，我先走了。”祁玉山飞速溜出了归云阁。
归云阁内，只留晓枫月和......一盘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双椒爆炒鱼片。
云渺峰山清水秀，有仙气缭绕，孕育出来的植物长势极好，偶有村民跋山涉水，来山脚处采草药。相隔二十多里处便是城镇村落，得听雪宗庇佑，城内村中鲜少有妖物作祟。
姜云玲从她的葫芦上纵身一跃，那比牛还大的葫芦抖了抖，即刻变小，又坠回了她的腰间。
这是师尊在她及笄那时送给她的法宝，小巧轻便，还能日常代步。
她腕上的银铃铛到了山脚下，愈发晃动得厉害。
两年前，各大宗门共同处置了一只虎妖。
妖界中的虎妖一族，素来本分，或老实在山中修炼，或像是如听雪宗山脚下的河狸一脉，找些营生做，与各大宗门共生，鲜少害人。
可这只虎妖却突然发狂，不仅攻击同类，还撕咬各妖族，甚至跑到村庄城镇作乱。
虎妖身上有一股神秘气息，不似魔气，可只要被他撕咬过的，无论是妖是人，都会暴走发狂。
这股气息源于虎妖，又害人不浅，各宗门便以“伥气”命名。最终虎妖是被处置，但不知他咬过多少生灵，无法根治。时至今日，各处仍有伥气作乱。
而眼下这股躁动的气息，就是伥气。按理说染了伥气的妖，鲜少会去各大宗门附近。如今乍然出现在听雪宗山脚下，倒是显得有些不对劲。
“喵！”
银铃铛顺着叫声的方向不停晃动，姜云玲快步跟去，只见一片翠绿的竹林中有......
一只猪和一只猫。
她揉了揉眼睛。
“喵喵喵！”
一只野猪妖不知怎么染上了伥气，正狠狠地“欺负”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
这猪妖一会儿化为猪，将这只小猫放在背上颠来颠去，用鼻子拱上一拱，一会儿又化为人身猪首，把小猫抱进怀里，用力地吸上几口。小猫正伸着它的爪子疯狂挠猪脑袋，嘴里不停惨叫。
好奇怪又惨烈的画面。姜云玲一时间在原地不动，看呆了。
猪吸猫啊！
“喵！”
焰翼一睁眼，试图推开面前那张猪脸，伸手却是粉嫩的软绵绵肉垫，话语也变成了喵喵叫。
金色的瞳孔瞬间放大。
他锋利的骨刺呢？！他遮天蔽日的龙翼呢？！该死的这是什么身体？！
焰翼被颠得七荤八素，头脑一片混乱。
他本应该在与米迦勒打架才对，这是什么恶心的东西。
猪妖露出一抹迷恋痴狂的笑，獠牙随之上下颤动，伸手拎起了焰翼的后颈，使劲蹭了蹭他。
好恶心。
地狱业火，焚！
业火，火......
粉色的肉垫上丝毫没有任何火苗的跳动。
焰翼凝神屏气，闭眼。
这一定是死对头米迦勒给他编造的幻境。
愚蠢又自以为是的大天使打不过他，总是要使这些狡猾的阴招来圣坦斯作怪。
姜云玲在一旁眉头都要皱弯了。再不出手，这只可爱的小猫恐怕要淹死在猪妖的口水中。
“聚灵成锁！”
她指节灵活转动，快速掐了一段诀。
周围的翠绿的竹子瞬间有了生气，逐渐生长。
“沙沙沙......”抖动的竹子不断朝着猪妖的方向伸展，每一片竹叶似是变成柔软的指尖，其上生出了纤细的毛刺，缠绕在猪妖的身侧。
“小小剑修用几根竹子就想困住我？”
猪妖将手中的小猫随意往地上一扔，他扭了扭头，身上的伥气忽然暴涨，唇尖的獠牙怒长几寸，连同那张猪脸变得更加扭曲可怖。
听说听雪宗是个垫底门派，果然是真的。他们竟派了个小姑娘出来应战。
伥气聚拢在猪妖的周遭，上下翻滚。他轮动着黑色的手指，感受伥气在体内的汹涌澎湃。
灰色的伥气弥漫到竹叶上，不断侵染，束缚住他的竹子霎时断裂成节，失了生机般迅速枯萎。
他咧嘴一笑，很快挣脱出束缚。
“小剑修，你看起来很好吃。”
姜云玲飞身捞起地上被猪妖摔得奄奄一息的小猫，将它搂在怀里，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