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溪流距离流民聚集地不是很远,时常有妇人打扮的娘子来水边打水,三三两两的小孩子在浅水区玩水。
很难想象不久前这里才发生过命案。
马车停在靠近竹林的一边,阿昭已经寻了一处临水少人的地方,搭好烧烤架子。
江玉织拽紧小包的背带,眼见着不远处的流民,身上穿的衣服补丁不少,但都打理地干净整洁。
聚集地是官家命人临时搭建的联排砖房,很小,供人落脚是足够的。
白天只有很少一部分的孩童和年纪大些的老人留在聚集地。
壮年男女大都在官家安排的做工,换取食物和钱财,晚上才会回到这里休息。
那么,老弱妇孺是怎么和来送吃食的成年男子起冲突,还打死两个的。
“在想什么?”白砚努力遗忘马车上的尴尬,自我调节完才又注意到江玉织又凝眉发呆。
“想他们是怎么起的冲突。”
“阿昭就在前面,我们烤完鱼,可以拿几条一起去问问?”
“好。”
一人一鬼相隔不到半臂的距离,并肩朝着阿昭走去。
靠近居住地的溪流,很少有大鱼,阿昭只捞到五六条巴掌大的小鱼,已经用削过的树枝串起来,抹了点盐,烤了有一会。
“公子,江掌柜,马上就烤好了,先在矮凳上坐会儿吧。”兢兢业业地阿昭,一面忙活着给烤鱼翻面,一面还要照顾着公子小姐的去向。
“不了阿昭,我去水边看看能不能捉两条鱼。”
江玉织很久没有出来逛过了,做鬼以后是第一次。
她突发奇想,要是用些鬼力,那捉鱼还不是手拿把掐,易如反掌。
不会再有人笑她摸不到鱼还扑水里。
“明泽,一起去吗?”突然来了兴致的江玉织,跃跃欲试地邀请唯一可能的共犯。
“好啊,我拿些鱼食。”
难得娘子提出要求,白砚哪有不应。
”你来撒鱼食,我去捉。”一句话完成分工,江玉织脚步轻快地走到水边,蹲下身先试试溪水的温度。
嗯,还没她凉。
白砚的拿鱼食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是一转头就发现江玉织早就撸起袖子,挽起裤脚,裙摆也系起来,光脚踩在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
他把油纸包裹的鱼食打开,轻轻捻出一些,洒在江玉织腿边。
渐渐地有几尾小鱼试探性地游过来。
江玉织沉住气,想要趁鱼不注意,猛地下手企图徒手抓起。
失败了,小鱼先是散开,见没有危险又三三两两地聚过来。
白砚自小就不太喜欢水,为了说服江玉织出来散心,算是突破自我了。
眼见着娘子半边身子都湿透了,但又很开心的样子,思索要不他也下去玩玩?
捉不到鱼,江玉织要下猛药了。
她偷偷往附在水面的鱼食加上一点她的鬼力,刚泄出一丢丢,谁知吃了那食的鱼立刻就翻了肚皮,由死鱼为中心,朝四周逸散开一圈圈普通人看不见的黑色波纹。
鱼群感受到死亡威胁,一窝蜂疯了一般向江玉织相反地方向游去。
下游处,正好有几个八九岁的孩子在玩水,一个年轻的妇人用木桶打水,顺便看顾着孩子们。
灾荒年间活着逃到都城外的孩子,自然不是娇养出来的。
手边没有工具,他们当即用衣服拦住汹涌而来的鱼群,一个人少说兜住五六条巴掌大的小鱼,妇人更是不用说,小腿高的桶全部装满。
一伙人愣住一瞬,下一刻就欣喜若狂。
按理来说,城外小溪的鱼常常有人来捉,应该是聚集不了那么多的,但是江玉织的鬼力一放,什么犄角旮旯的鱼全都被激出来,生怕自己也平白无故地嘎了。
江玉织他们那边也被齐齐镇住,她真没想到她的鬼力还有这种功效,举着条死鱼,呆愣愣地转头看向岸上的白砚,仿佛在说,这对吗?
回过神来,低落地回到烤鱼的火塘边。
阿昭自觉接过这条天选之鱼,开膛破肚,上架子开烤。
“阿昭,这条只有我能吃,你记得别弄混了。”吃过鬼力的鱼,万一被普通人无视了,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岔子,唉,蠢得连自己不知道怎么说自己了。
“怎么这副表情,不是大丰收吗?”白砚终究没忍住蠢蠢欲动地手,揉揉可怜巴巴,整个人散发低落气息的娘子。
“你说的对,别人的丰收也是丰收!”江玉织抬头,对上白砚带笑的眼,心里算是有了点安慰。
“要去马车上换身衣服吗?我给你守着。”
湿衣服穿在身上,鬼不会生病但鬼会难受。
“马车上有我平日里备用的一套,穿那个好吗?”
刚准备穿小包里带的谢必安给买的新衣服的江玉织,盯着白砚躲闪地眼神,发红的耳朵,神使鬼差地说了声好。
一件深蓝包边的象牙色襕衫,穿在江玉织身上有些大,用束腰的绳子收紧,又从小包里找出固定用的绳带,就这么趴下马车。
没想到白砚身子看着单薄,骨架倒是大。江玉织打量着身上的衣服。
守在外面的白砚,见她下来,耳朵更红了,隐隐有向脸上蔓延的趋势。
“玉,玉织,穿着可还舒服。”啊,我在和娘子胡言乱语些什么!我简直是个登徒子!
江玉织轻笑一声,按耐住想逗他的心思,正经道:“料子不错,不愧是白家布。”
“咳咳,合适就好合适就好。”
“怎么咳嗽了,身体又不舒服?”她当然知道不可能是身体不舒服。
“没。”白砚看也不敢看她,埋头朝前走。
“那是什么?走这么快干嘛,明泽你怎么不看我。”明泽,有点可爱。
你追我赶地回到火塘,白砚顿住,身后的江玉织差点撞到他背上。
绕到他前面一看,又变回个正经人的样子。
江玉织扭头,发现阿昭边上站着一个妇人,一个八九岁的男孩。
原来是有人在啊。
“这位夫人,还有小公子,有什么事吗?”
江玉织礼貌地展现出一个客气的笑。
妇人搓着手,嘴巴动了几下,她第一次面对看着是富贵人家的大人小姐,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不会引人嫌弃。
阿昭正准备帮忙解释,那小男孩先开口了,“大人,我们现在水里捞了很多鱼,想是从您那儿赶过来的,给您送过来。”他侧过身,身后是一大桶活蹦乱跳地鱼,挨挨挤挤地几乎要跳出来。
“鱼是你们捞的,自然归你们,给我送来干嘛?”江玉织属实疑惑。
“可是……”男孩还想说些什么,江玉织想到她本来就要去找流民问问命案的事,就送上门来两人。
“要一起烤鱼吃吗?”
“不用了大人,我们……”男孩话还没说完,肚子里传来“咕”地一声长鸣。
他的脸瞬间涨红,那妇人也被吓到,连忙要跪下,被阿昭一把拉住。
顾忌小孩子的尊严,江玉织憋住没笑。“这不是饿,来吃点吧,我请客,不对,是这位公子请客。”
白砚顺从地颔首。
尴尬地两人被阿昭安排着紧巴巴地坐在矮凳上。
“我姓江,这位公子姓白,我俩不是什么大人,寻常称呼即可。”江玉织和蔼可亲地介绍着自己和白砚,希望能与他们拉近点关系。
妇人缓过劲儿来,终于没让男孩一个人顶在前面,”江小娘子,白公子,我们农户人家没什么见识,还请不要见怪,我夫家姓周,这是我儿子周勇,那一桶鱼我们只是捉的时候碰过,您别嫌弃。”
周娘子固执地要把鱼给她,江玉织只好随便寻个由头应付,“这样,我想问你们一些问题,你如实回答我,鱼就当作报酬了,好吗?”
“诶,好好好。”得知是自己的报酬,周娘子才欣喜地应下。
“你知道,砍死人被带走的那个犯人吗?”
话一出口,母子俩忙站起来,又要跪,阿昭拉都拉不住,江玉织要去扶,也不肯起来。
周娘子按住周勇,一起伏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大人,大人,我夫郎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平日里多憨厚老实的一个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发狂了要砍人,我们母子俩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饶了我们吧,求求大人了。”
“你先起来,孩子还小,你别按他,你能跟我说说,你夫郎那天和平日里有什么不同吗,冷静点,我不是来抓人的。”江玉织的直觉告诉她,事情肯定不是像白砚说的有人煽动那么简单。
普通人想不到神鬼之说上,但鬼不一样。
“阿昭,扶周娘子坐下。”
阿昭任劳任怨,卯足了劲儿去拽,母子俩卸了力气,顺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仍是不敢坐。
“我,我夫郎叫周泉,他就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杀人,真的,我……”周娘子语无伦次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白砚刚想打断她,免得浪费娘子时间,周勇就先踮脚伸手他娘的背。
“我来说吧,我们一家逃到这里之后,我爹听从官府的安排,去林场上工,每日和其他人一起鸡鸣时出,黄昏时回。
我爹对我们很好,有什么吃的用的都先紧着我和娘,邻里有什么能帮的他都帮,很少红脸,你们不信可以去砖房那问其他人。
出事那天,我爹前一天晚上突然肚子疼,在床上得冒冷汗,第二天早上,我娘给他去和工头请了假,想要休息一天。
谁知我爹起床之后,肚子不疼了,但是整个人阴沉沉地,也不说话,我跟娘都以为是他身上难受,没在意,知道城里的人来施粥,本来我娘让他在屋里等,他非要自己去排队,拿着斧子就走了。
我不放心,偷偷跟在后面,排到他的时候,他就突然往人脑袋上砍。
我觉得他不是我爹,他眼睛是红的,脸是扭曲的,我爹从来都不是这样。”
周勇用近乎冷漠的语气陈述完他看到的一切。
江玉织只想着周泉的不对劲。
白砚注意力却在周勇身上,这个孩子,有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