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简眼里的怀疑太过明显,让人想忽略都难,陆一禾虽然不清楚她在脑补些什么东西,但想也知道,肯定不是在夸自己。
唇角不自觉地翘了翘,他轻笑一声,镜片后的狭长眼眸微微眯起,像只刁钻的狐狸,就连回答也如狐狸般狡猾——
“体能和身手比不过你们,我总得有点其他特长吧。”
很诚恳也很现实的答案,然而,戚简不信。
直觉告诉她,陆一禾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但鉴于今天不过也才是他们认识的第二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想被他人知道的秘密,戚简也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只假装自己信了。
几人说话的空当,袁谏和袁澈这对堂兄弟的矛盾也解决得差不多了。
准确来讲,解决的应该不是矛盾,而是人。
袁谏直接把他弟给打晕了。
根据姜臣适时的解说,袁澈这小子从小就听不懂人话,眼睛长在头顶上,嘴里没一句好听的。他们刚开始还会因此置气,久而久之,熟悉对方的秉性之后,就只能认命……再跟傻子置气,只会显得他们也像个傻子。
某种程度上而言,袁澈这孩子,确实无敌了。
他们又不能真把人弄死,干脆换一种方式相处。
心情好了就逗一逗,没闲工夫搭理便直接手动静音,还世界一个清净,也还他们的耳朵一点清净。
听完这番解说的戚简心情略显复杂,有点同情,但不多。
原来当初她在食堂悟出的对付袁澈的手段,竟然是有官方认证的通关指南吗?!
就很离谱。
晨雾在破晓的金光中渐隐,鸟鸣声却愈发清越,一转眼就到了正式集合的时间点。
悠悠哉哉地溜达进训练场,老赵还在感慨今天的自己又要用幽默去折服那群让人不省心的小兔崽子,没成想一抬眼就看见地上躺着个人形不明物体,他定睛一瞧,瞬间乐了。
“哟,咱们系还出了睡美人呢。”
上前试着想用小兔崽子们最爱的大嘴巴子将人唤醒,可惜这崽儿他哥下手太狠,脸上都快被拍出红印来了,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没办法,老赵只能三分遗憾七分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顺便招呼围观的其他人将袁澈抬起来,挪个地方,别耽误大家训练。
“地上凉,快把咱们这位睡美人抬到训练场外的躺椅上,可别冻感冒咯……对对对,就是那张最显眼,人流量最大的躺椅,不要放错位置,以免影响舞台效果。”
完完整整看完这段表演的戚简……
这位更是刻薄到没边。
够了,她都要心疼袁澈了。
成功完成今日份幽默KPI,老赵心满意足地转过身看向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在0.001秒内从微笑转变为严肃。
“还看着我干嘛,你们上军校就是为了看我的啊?列队,跑步!”
这可怕的老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是笑容满面的饼状图,下一秒就变成了铁血教官,简直把他们当成异种来整。
又是一天的极限体能训练,被当牲口似的从早虐待到晚后,戚简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袁澈是什么时候回到队伍里的了。
她只想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然后脑内循环播放走马灯。
今日的训练量在昨天的基础上又翻了两三倍,几乎每个人都被练趴下了,连动一动手指都费劲。
和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热身跑结束后,老赵就没有让他们再继续列队跑步,而是转为自由跑,他则在内圈观察所有人的状态。
有余力的就和戚简之前那样,不停上负重,再一步步加上场内的障碍设置;没有余力的则接着自由跑,直到榨干他们身体里的最后一点体能为止。
不要想着自己已到极限,再也不可能跑下去了。
联邦第一军事学院虽然认为军人不应该过分依赖于科技,但在教学设备和训练评估方面,该有的先进技术手段却绝不会少。
他们的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呼吸频率、时速等等所有关键指标都处于实时监控之下,一旦有所异常,就会反馈到老赵手上拿着的那个小小的控制面板上,避免过度训练造成的不可逆损伤。
再加上有这么个专业且心狠手辣的教官在,到底还能不能进一步压榨出潜力,他比他们更清楚。
每个人都被迫一遍又一遍地刷新极限,在这一相当痛苦的过程中,系内Alpha和Beta的体能差距,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呈现了出来。
尽管作战指挥系同时开放了对这两种性别的招生渠道,可系内Alpha的数量却要远远高于Beta。
能够考进这里的Beta,无一不是付出了远超常人百倍的努力。
他们所要面对的竞争对手,是那些在性别上本就占据天然优势,且在这一优势群体中依然出类拔萃的Alpha们。能够打败这群人进入联邦第一军事学院,这已足以证明他们的优秀。
很可惜的是,真正的竞争和淘汰,才刚刚开始。
他们的起跑线看似被拉到了同一水准,可当身体一次次突破极限,两者所暴露出的差距却现实得逼近残忍。
几乎所有的Beta,都落在了Alpha们的身后。
简直像是被命运这贱人指着鼻子骂“你天生就不行”一样屈辱。
在这样Alpha全方位碾压Beta的局势中,戚简的存在尤为惹眼。
一个连分化期都没度过,还没进入黄金发育阶段的未成年,居然可以在体能和爆发力上超越所有Alpha和Beta,将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科幻片都不敢这么拍。
理所当然的,戚简也受到了老赵更多的“关照”。
以至于她都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了,老赵还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一边搓手掌一边试图搭话,跟个见到了草莓塔的绿头苍蝇似的。
“体能和爆发都不错呀,就是吃了没分化的亏,不然还能再榨出点潜力来。”
“一个月的新生训练一眨眼就过去了,记得找时间去腺体科看看,这么大个人了,老长不出来也不是个事儿啊。”
戚简……戚简没有理他。
长出来了又怎样,她又不靠那玩意儿发力。
事实上,戚简刚刚才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方才那个有关“草莓塔和绿头苍蝇”的天才比喻,好像把她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真可怕,人累昏头了果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一想到还要拖着这副破破烂烂的残躯去完成打扫教学楼的惩罚任务,戚简就不禁悲从中来,有点点怀疑联邦第一军事学院的正规性。
不过很快,她就来不及悲了——
好消息:今晚他们不用去打扫卫生。
坏消息:连寝室也不用回了,统统去躺治疗舱。
至于吃饭?
笑话,食堂都被砸完了,磕两管营养剂吊着命得了,要求别那么高。(以上言论均出自老赵之口)
一次次试探身体的极限,一点点挖掘深藏的潜能,这种方法确实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人脱胎换骨,代价就是——
躺治疗舱。
否则,照这种强度接着训练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老赵玩死。
这该死的男人就如同一个不知道什么叫做满足的小妖精一般,早上致力于榨干每个人,晚上就把他们打包打包送去治疗舱躺板板,第二天再重复一遍,第三天亦是如此,第四天……
直到七天以后,确定每个人的水平和上限都稳定了下来,老赵才略带遗憾地咂咂嘴,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虐待。
训练结束的第一时间,戚简便冲回宿舍踏踏实实地洗了个热水澡,再去食堂搞点免费的汤泡饭。
热腾腾的食物填满肚子的那一刻,戚简如获新生。
不仅仅是她,姜小二也直呼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就连陆一禾都矜持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七天吗?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是难熬的9857分钟。
忍住哽咽又往嘴里扒了最后几口饭,姜臣满足地一抹嘴,抬起头就见戚简仍在那儿埋头苦吃,手边摞着一叠高高的空碗,颇为壮观。
微微一愣后,他向着陆一禾的方向倾了倾身子,神色略显古怪。
“第几碗了?”
陆一禾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手,比了一个“八”的手势,目光牢牢锁定在戚简身上,似乎正在估算对方到底能吃多少碗饭。
姜臣……姜臣震惊了。
戚简才多高,撑死了一米七,这么个小身板,那些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就算Alpha都挺能吃的,但饭量大到这个地步,也就只有隔壁机甲单兵系那个大块头可与之比肩了。
怪不得她怎么也不愿意让自己请客,原来是担心刷爆他的饭卡吗?
眼看着戚简的进食速度有所减缓,姜臣可疑地停顿一瞬后,略显严肃地开口了。
“你在十三区的时候也这样吗?不要老吃汤泡饭,没营养的。”
还没来得及说出他可以请客这句话,戚简已经放下了筷子,神情自若地回答道:“没有老吃,中学不管饭,只有火种日那天,福利院才能放开让我们随便吃,平时没机会。”
“火种日”是联邦最重要的一个节日,用以纪念联邦的成立,戚简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这天了。
可惜福利院没什么钱,即便是为了庆祝节日,菜色上也不怎么丰富,仅可以保证每个人分到两勺菜和额外的糖果,吃不饱就只能用剩菜的汤汁泡饭了。
哪有现在条件好啊,顿顿都能吃汤泡饭,还不限量~
戚简的声音里带着点怀念的小欢快,姜臣和陆一禾却双双沉默了下来。
突然,姜臣猛地站起身离开座位,一句解释也没留下。再回来时,他的手上已经端着一碗满满的汤泡饭。
见此情景,戚简迷茫地眨了眨眼,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对方又一语不发地坐回原位,低下头便埋头苦吃了起来。
……
戚简更加迷茫了。
她这是……成功把汤泡饭安利出去了?
两人一个吃,一个看,气氛竟莫名得有些和谐。
陆一禾在旁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视线轻飘飘扫过姜臣,最后又落在戚简身上,不知正想些什么。
这样平静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没过一会儿,三人就收到了一条噩耗——
既然今晚不用躺治疗舱,那他们整个系去打扫卫生的惩罚任务,也该提上日程了。
联邦第一军事学院的占地面积异常之大,要让他们系这点人去打扫学校内的所有教学楼,干三天三夜都干不完。
好在秦时和老赵还没丧心病狂到那个地步,只让他们把作战指挥系所在的教学楼及其所属训练场打扫干净就行,饶是如此,这工作量依旧大到离谱。
把所有需要打扫卫生的区域分摊到每个人头上,每晚至少得花两三个小时才能完成。
作战指挥系的其他人一开始还有点不太乐意,听说隔壁特种作战系的惩罚任务是被挂食堂门口示众以及免费帮工一个月后,立刻就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果然,幸福就是靠对比出来的。
比起丢脸和被一群饿死鬼喊“阿姨,多打点菜”,他们宁愿打扫教学楼,前者简直是可以列入人生污点的程度……
戚简的运气不错,抽签抽到的负责区域是教学楼的办公层。
入夜的办公层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几间办公室还亮着灯,等她打扫完整层楼,这几盏灯也都灭得差不多了,仅剩下走廊中段的其中一间办公室,仍有些许的光亮透过门缝映出来。
在一片昏暗的走廊之中,这点隐约的光亮简直比灯塔还显眼。
不太确定这位老师是深夜坚守岗位还是单纯忘关灯了,戚简走上前试着敲了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猜测是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上升到85%。
她握住门把手,一点一点推开门,就在大门的缝隙即将扩大到可以容纳她侧身进入之时,办公室里的人终于有反应了。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