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被浇湿的针织后樟脑丸的气味也随之消散,粉色礼服散发着淡淡馨香。
池绿至今没想明白,怎么就乖乖听话参加生日宴了。
思绪恍惚回到20分钟前,沈序秋说完那句话后大堂明显更安静,空气中像是注入了一股寒流。
身上的冷意让池绿大脑保持住清醒和转动——沈序秋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们之间相互认识。
毕竟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那段记忆对于沈序秋来说也是人生耻辱吧。
所以她也得装陌生人。
好在沈聿初没察觉到什么端倪,他好似听不懂,淡笑说请的都是朋友,顺势又说该上去了。
池绿正想找机会说不去,奈何沈聿初率先问:“池绿,一起吃个生日蛋糕吧?”
生日蛋糕。
寿星三番两次要请她吃蛋糕。
把她架在那,她要是再拒绝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沈聿初看出了她的纠结,说:“不会很久,待会采访完我让司机送你回学校。”
采访。
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采访沈聿初。
一方面是不想跟沈序秋以及他身边的人有其他来往,怕会因此又惹他不快;另一方面是已经到了这里,只差采访的最后一步,她不想前功尽弃,交不了作业影响期末成绩肯定拿不了奖学金。
也是这时,她冷不丁对上沈序秋的目光,明明他冷冽的眸子没什么温度,只是紧紧锁着她的脸,一股寒意却迅速从头蔓延到脚。
他不需要开口说什么,一米九的身高加上平直的颈肩线,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轻易将人束缚,狠狠压制。
她在肩宽窄腰的他面前更显单薄。
神经猝然紧绷,皮肤也起鸡皮疙瘩,动了动唇打算拒绝时,听见沈聿初说:“四叔,池绿的采访碰巧安排在了今晚,我想早点出来,待会还得麻烦你跟他们周旋周旋。”
像听到什么荒唐,沈序秋眼尾噙了丝笑,眼色却依旧很淡,笑意浮于表面:“自己的场子,叫我周旋?连基本的时间管理能力都没有,也别姓沈了。”
被嫌弃后沈聿初也不恼,笑容温和:“有四叔在,我放心。”
“少来。”沈序秋显然对这种话题没耐心,说完这句闲情逸致也消耗殆尽转身离开。
行走时垂顺的风衣两侧下摆被风撑起弧度,衣摆飘逸,直挺的背影硬朗性感。
随着沈序秋离开,池绿一颗悬着的心缓缓落下,虽然他全程没有对她说一句话,可是每次眼风扫到她却像重量级的锤。
他既然没说不能采访,池绿为了作业和奖学金,在沈聿初的再次邀请下识相地跟上步伐。
生日宴在奎里酒店,奎里也算是花城的半张名片。
作为国内最高的酒店之一,景色壮丽优越是它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窗外就是花城的地标建筑,云雾朦胧难以散开时还能看见漂浮半空的云,酒店设计极有格调,每个角落的铺陈都无比奢华,连厕所都高级如艺术馆,每天奎里酒店楼下来来往往的豪车数不胜数。
但也不是谁都能上来,设有最低消费,一晚上人均消费金额按几万几万烧,最贵套房每晚7万元。
现场大提琴优美动听的音乐跟晚宴其乐融融的交谈声混合。
矩形水晶吊灯下的暗色与鎏金交错,入目是极致的黑金色调,布幔呈对称拉开,欢声笑语的场景纸醉金迷,充满浓浓老钱风。
生日宴对于上流社会的成年男性来说只是追逐名利的一种形式。
各行各业精英真正目的也不是为那一块美味甜腻的蛋糕,而是利用这样的社交平台寻找合作商机,分享资源,拉拢人际关系。
即使换上华丽礼裙,池绿也融不进奢靡的晚宴。
男人讲A股讲融资,女人的话题珠宝高奢,她内心只想着能快点采访完离开。
不远处沈聿初还在跟打扮光可鉴人的男生聊天。
她也不是全闲着,用相机拍摄纸醉金迷的晚宴现场。
无论这次采访会不会用上,都可以留着当素材库备用。
门口传来动静,池绿就处在大门角落,条件反射性侧眸望去。
两名侍应生缓缓将黑金门拉开,洞门大开,空镜中出现一双极长的腿。
——视线往上,是沈序秋俊美的脸。
他换了一袭法兰绒双排扣西装,里面是黑色马甲和白衬衫,领口系着端端正正的深色温莎结,矜贵慵懒,以睥睨之姿扫了眼全场。
宴会厅里似乎静止了几秒,光影交错的声色场,众人被大门的动静吸引,犹如一镜到底的电影长镜头,每一帧都默契十足朝着同一个方向观望。
沈序秋在众目睽睽下径直迈入晚宴,秘书蒋霖目不斜视地跟在他旁边。
有不少西装革履的男人热情簇拥上去,握手交流。
晚宴立马又恢复了刚才自由自在的氛围,但空气隐隐涌着丝丝躁动。
“天哪,沈序秋居然回来了,以为他还在处理燕城那边的项目呢。”
“想去跟他打招呼……”
“去呀去呀。你今天穿得那么美,我看了都移不开目光,何况男人。”
周围兴奋的讨论声让池绿耳朵疼,她将正在录制的相机按停止,刚才镜头不小心对准了沈序秋,记录了他出现的一幕。
哪怕画面唯美高级,她依旧觉得晦气。
回去就把有他的部分剪掉。
“美女,你录的这段视频,我能买断吗。”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池绿回头,是一张漂亮但陌生的脸。
“付厘,你买断用来做什么?睡前做春梦用啊?”
“不能吗?沈序秋的独家高清视频,我可以反反复复看一辈子。”
居然有女生要买断沈序秋的视频,池绿本来想说不用买送给你,但转念一想,沈序秋欺负她,她用沈序秋赚钱怎么了,卖个好价钱就当弥补她受伤的心灵。
池绿记得宿舍的萧乐说她高中去看某团体的演唱会,在vip前排用相机拍了几张高清照片和视频,当晚在粉丝群里卖了800块。
按沈序秋的颜值,以及眼前女生的非富即贵穿搭,一段视频卖八百也不过分吧。
她试探性地比了个手势。
女生挑眉问:“八千?”
“成交。”
池绿一惊,‘八百’两个字硬生生咽下去。
随口就是八千。
原来沈序秋那么值钱。
池绿第一次接触那么大的生意,除了不敢置信以外更多的是心虚感和怕被当事人发现的紧张不安。
但八千块对于她来说诱惑力太大了,一时被冲昏了头:“我今天没带读卡器,传不了手机,我们加个微信吧。我回头发给你。”
拿出手机扫二维码时手在抖。
内心默默祈祷沈序秋永远不会知道她拿他视频卖钱。
池绿拍了几段沈聿初跟别人交谈的视频当素材后,身体莫名冷得打颤,嘴唇冰凉凉,肚子也有点疼,估计是着凉感冒了。
原本血条拉满的她,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躺一会。
沈聿初让她去隔壁总统套房,他晚点就到。
10分钟后有条不紊地进行的晚宴却乍然发出巨大动静。
众人疑惑地寻声看去,中间的人群形成圆圈惊恐后退。
中心圈有个男人握着一把瑞士军刀呐喊着去死之类的词语,并凶狠扑向沈序秋。
就在全场都以为沈序秋要遭殃时,他却矫健攥住男人握着军刀的手腕,猛地一掰,男人痛苦的叫喊声伴随着咔嚓声清晰响起。
滑落的刀被沈序秋接住后,他顺手将男人脑袋狠狠摁在旁边桌面,哐当哗啦掉地的果盘香槟红酒尖锐刺耳。
现场一片混乱,红色液体染红了白布。
打扮精致的美女们个个都被吓得花容失色。
几个安保从门外跑过来迅速将他压制住带出去。
差点被刺一刀的沈序秋文风不动,淡定自若地跟着。
周围噤若寒蝉,安静得诡异。
沈聿初及时站出来控场,安抚大家的情绪。
还说这是家事,不希望被外传,让刚才拍了照片录了视频的人删掉。
在场很多人都等着沈序秋指点一二,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说没拍照,保证没有东西外流,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不敢得罪沈序秋这尊大佛。
他当年掌权云维,不顾他爸爸沈敬驰反对六亲不认,将夺权失败挪用公司几个亿公款的伯伯送进监狱,一大批对他上任表示不服的高层瞬间被他的雷霆手段整顿得鞍前马后。
但他根本不在意,稳定局面后又开始组建信得过的新鲜血液,短短半年云维公司整个系统就全部更新换代,现在就连沈敬驰说话也不顶用了。
在名利场那些圆滑包容的富商虽然表面和气,不做当众为难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却爱背地里搞能害死人的大动作。
而沈序秋杀伐决断从不看场合全凭心情。
脾性烈,方式野,硬痞。
沈敬驰一开始还看不惯他没风雅的我行我素,教育他别把恩怨放明面,如今慢慢地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是优柔寡断善良也无法在这个高位长久立足,二是他生性如此。
像一头未被驯服的锐利野豹。
他对待亲情都如此狠心,何况是外人。
自然没人敢挑战他,忤逆他。
隔壁总统套房。
劈里啪啦声把趴在床沿歇息的池绿吓一跳。
总统套房是三房两厅,池绿回到刚才换衣服的房间穿上有樟脑丸味的外套便趴着床沿休息。
听见动静以为是沈聿初过来了。
她乏力地起身,捂着绞痛的肚子来到门口看到一群人影又被吓得弹簧一般缩回去。
她好像看见沈序秋了?
心脏跳到嗓子眼。
脑子一片浆糊,好奇心促使她再次将脑袋探出。
会客厅站了几道身影。
其中一道颀长硬朗正是沈序秋。
他身上的西装外套不知何时脱下了,坐在沙发单手解开温莎结领带,凌厉的眉目阴郁冷鸷地盯着被两个壮汉五花大绑摁在茶几的男人。
——是刚才在楼下跪着抱住沈序秋大腿的男人,他不知怎么混了进来。
看上去是要被狠狠教训。
沈序秋难道是想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吗?不然为什么把人摁在茶几。
他也不是第一次让手下摁着人,几个月前爷爷只不过是动怒拍了下桌子,他们立马就把爷爷摁桌面……
他还看似指责手下,实则阴阳爷爷:“一个70岁老头还能伤到我?别把老人骨头压碎了。”
“不过,老人既然皮痒那你们就帮忙磨一磨。”
坏极了,像流氓痞子,一点也不尊老爱幼。
还有什么坏事是他不敢做的吗?
躲在房门里的池绿因身体的不适和紧张,发鬓冒着细汗,思绪空白了几秒后颤颤巍巍拿起相机,偷偷对着会客厅按下录制时手抖得厉害。
沈序秋冷眼任由男人大喊大叫,搁在膝上的右手娴熟灵活地玩转着一把瑞士军刀。
像高中一些男生课间休息时用圆珠笔在五指转动耍帅吸引女生注意。
只不过,圆珠笔变成了军刀,他也不是耍帅,单纯是在思考、旁观。
他也用不着耍帅,那张脸轮廓深邃,骨相顶级。
见男人骂得筋疲力尽后,沈序秋停止了指尖的转动,手里的刀片光影闪亮刺眼。
“骂完了?”
沈序秋起身走到男人身旁,锋利刀尖抵着男人的头,他顿时不敢挣扎。
“比起动嘴我更喜欢动手。”
“你说,这刀刺进脑袋里,流出来的是血还是草包啊?”
被摁住的男人紧绷着,顿时没了骂人的力气。
那抵着脑袋的刀飞速拿起再猛烈刺下时吓得池绿捂嘴紧急闭眼。
外面惊恐、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停下后,她才敢睁开眼——
男人侧脸压着的果盘四分五裂,锋利光亮的刀刃上倒映他惊恐的眼睛,他哆嗦着,眼泪流出,短短几秒脸上爬满冷汗。
沈序秋垂眼,目光寒戾,他拿起插.裂果盘的刀,阴沉的眸阴恻恻:“比起你低俗的骂声,我更乐意听你绝望的哭喊声。”
“啧,活在法制社会真是便宜你了。”
偏了几毫米的刀是法律,不是沈序秋的道德底线。
男人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松懈,笑得厉声:“为了那点亏损,你非要对我赶尽杀绝。”
“沈序秋,你没有心,要不是你大哥飞机失事,老二车祸成植物人,老三从政对商没兴趣,你区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怎么可能坐上今天的高位?”
“你当年一回来他们就死亡出事,你难道不是扫把星?他们的死因说不定跟你脱不了关系……”
说到后面开始咆哮:“我要警察重启档案严查!”
蒋霖眉心突突直跳,这男人真是不要命了。
‘私生子’三个字是沈序秋的逆鳞。沈序秋18岁被接回沈家后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才认祖归宗,上面有三个同父异母的优秀哥哥,大哥和二哥从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
集团再怎么也不可能由一个私生子接手继承。
沈序秋回沈家的那两年是不受重视的镶边人物,直到大哥和二哥相继出事,外界都传他是克星。
沈敬驰悲痛欲绝的同时顶着压力和舆论亲手培养沈序秋,因为三儿子对商没兴趣一心从政。众人都觉得沈敬驰疯了,沈家要垮。
毕竟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能有多大能耐。
刷题背书走高考路线的九年义务教育学子怎么跟国际学校培育出来的商业精英比。
从眼界到思维,差距十万八千里。
沈序秋就算搭乘火箭,也得有实力能到达目的地,不然还不是在天上乱窜。
外部和内部都在等着看沈序秋笑话,
然而他上任后的这几年,云维资本发展很迅猛,海上风电、合成生物、医药、娱乐酒店领域在全国数一数二。
一年前建设低空经济产业宇航股份,新品采用氢电混合动力系统突破了续航能力,引发行业震动,宇航在他手里运转了五个月就飞跃成龙头,在圈内掀起风暴。
就在众人都感叹不愧是沈敬驰亲手培养的接班人,沈家的血脉果然很优秀时,云维旗下的宇航股份新品研发核心技术却被团队员工出卖给恒达。
没了核心技术,宇航等于被人抽了筋骨。
恒达靠着偷来的技术领先了一大步,沈序秋又怎么会放过他们。
这个男人的下场就是后果。
“他们的死因世人皆知是天灾。”沈序秋玩弄着手里的刀,尖利的刀片在男人脸上如熨斗般游移细致描绘,压低的嗓音似暗夜的深海,阴沉冰凉,令人肌肤染寒:
“把你弄进去,让你身败名裂才叫人祸。懂?”
男人一听应激地挣扎,但被两个壮汉压制着,压根动弹不了。
薄刃从他下巴贴过,冰冰凉凉的触感、提心吊胆的折磨令男人大气都不敢喘,游走的刀刃像随时能割下他的肉。
“拿刀刺我的能耐哪去了?还没见血已经抖成筛子。”
“背叛我的时候怎么胆子比天大?”
虽然厌恶背叛,但这种程度的对手,沈序秋都懒得多瞧一眼。
啪嗒一声,军刀被随意丢在桌面。
保安会意将男人拖出去,他凄厉的喊声响彻着。
绝望的咆哮过后,总统套房安静下来。
“出来。”
低沉命令的嗓音像寒冬深夜的风,吹得人骨寒。
沈序秋眼尾余光扫向房间时,里面的人有所感应地立马将身子缩回去。
躲在门后的池绿大脑嗡嗡一片空白,心脏噗通噗通要跳出胸腔,像一口气跑完八百米。
是叫她出去吗?
不会吧,她自认为自己没发出声音也没暴露。
她紧张兮兮地捏着相机,手心冒汗。
忽然周身光影黑下来,陌生男人的脸猝然出现在眼前,池绿被吓得尖叫出声之际胳膊被拽住,人被拖了出去。
沙发上那道熟悉的身影令池绿发抖,心脏仿佛被用刀抵着,七上八下。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保镖凶狠地问。
将池绿拉出来后一把抢走相机,不知轻重地推了她一把。
她一个踉跄跌坐在柔软的羊毛地毯。
前面是翘着二郎腿的沈序秋。
她差点吻上他的鞋,她瑟瑟错开距离。
不敢抬头,低眉顺眼的,像濒临凋谢的花。
怎么还碰瓷呢,保镖冤枉:“?”
他真没故意欺负女孩子,咳了咳嗓子:“问你话呢,哪家娱乐公司的?”
站在一旁的蒋霖皱眉欲言又止,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沈序秋。
捂住疼得抽挛的肚子,池绿有气无力地坐着,这种情况下跟沈序秋面碰面,她慌张又无措。
“我没签约呢,也不打算进娱乐圈。”
保镖用异样的目光瞥她一眼,长得是挺漂亮,就是听不懂人话:“……”
语气也不由得软了点:“我问你是哪家娱乐公司的狗仔,什么时候进来房间偷拍的?”
“我不是狗仔也没偷拍。”她视线偷偷往上,瞅了眼沈序秋的上半身,白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和冷白肌肤。
单薄面料仿佛要被他的薄肌撑开。
她不敢再往上看,没什么底气地加了句:“是我先进来的。”
希望沈序秋能讲点道理。
保镖仔细检查了一下相机里的视频和相册,都是些记录生活和采访的视频,便把相机交给沈序秋。
沈序秋整个人都陷进沙发椅,低眉翻了一会。
似觉得意兴阑珊,将相机放回桌面。
点燃一支烟,不紧不慢地抽,隔着薄薄白色烟雾,那双狭长冷薄的黑眸不带情绪地睨她。
少女一直垂着脑袋,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里的思绪。
她总是这样,看见他就跟蜗牛似的缩着。
越是乖顺柔软,越是让人想摧毁。
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
沈序秋后背离开真皮沙发椅,放下二郎腿,准确无误地掐住她的下巴。
“两个月不见,胆子肥了。”
他嗓音嘶哑,淡淡的颗粒感似在荒野沙漠滚了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