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丽的担心没有错，季仲柏就是把她当成全职保姆。
那天他们吵架的时候，江桉听到了。
起因是朱丽丽提出领证，季仲柏为季延川搬出去的事情已经够烦了，完全没心思安抚朱丽丽，说不可能领证，他季仲柏不会找一个从小地方来的，还当过服务员的女人当老婆。他已经死了的那个老婆，不说是大家闺秀，但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
当时朱丽丽就破防了，质问季仲柏为什么要耽误她这么多年，他不想和她结婚可以早早就挑明，何必等到她三十多岁，白白浪费了大好青春！
季仲柏也不装了，说：“你要能忍就继续在这个家里待着，你要忍不了就收拾东西走人。结婚，想都不要想！”
反正季延川长大了，甚至都能反抗起他来了，根本不需要人照顾。
朱丽丽已经完成了她存在的“价值”。
所以这个家里有没有朱丽丽在，影响都不大。
朱丽丽这时候彻底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没有跟季仲柏吵架的资本。这是季仲柏的家，房产证上没有她的名字。季仲柏这些年的生意也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分不到一分钱。真要惹急了季仲柏，她只会被扫地出门。
那天那场架最后怎么样了，江桉不清楚，因为房间门关上了，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再后来就开学了。
这个学期江桉是自己坐公交车去上学的，季仲柏把司机叫回公司开车。但江桉知道是因为季延川不住在家里，季仲柏就不愿意多花一份钱给江桉请司机，她自然也就蹭不到车。
朱丽丽给她钱让她打车，因为公交车去学校要一个小时。
江桉没打车，把打车的钱都省了下来，总觉得以后可能会用得上。
这期间季延川找过她，要她帮忙从家里把他的东西带给他。
约好了在校门口碰面，但江桉那天坐的公交车在路上耽误了一会儿，到的时候她是从公交车站跑过去的。
小小的一只，背着重重的书包，怀里还抱着给季延川的厚衣服。
降温了，季延川身边没有御寒的衣物，按照他以前的性子，直接去买就是了，但由于季仲柏对他进行了经济封锁，他花钱不能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
所以该省的还是得省。
瞧见江桉跑过来，季延川问了句：“李叔呢，没送你？”
手里的重物被提走，江桉顿感轻松，她回季延川：“李叔给季叔叔开车去了。”
“你就天天公交车？”
江桉嗯了声，“以后你要什么东西提前跟我说吧，我一点一点给你带过来。”
一次带很多东西，太累了。
季延川没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江桉说：“那我先去教室了，再见。”
那之后，季延川就没找江桉带过东西了。不过江桉可能也没办法帮他带东西，因为她跟朱丽丽在这个冬天，打包从季家滚蛋了。
虽然江桉早就隐约感觉到季家住不长了，但相对安逸的生活结束对江桉来说还是有点突然。
季仲柏在外面的女人找上门来，是个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温温柔柔地脱掉外套，微微显怀的肚子就露了出来。那是朱丽丽想要很久都没能要上的孩子，她总以为有了个孩子，最好是男孩儿，就能上位，但一直没怀上。
现在朱丽丽知道，不是她怀不上，而是季仲柏不想让她怀上。
那个小姑娘让她搬出别墅，说这个别墅她要用来养胎坐月子。还说别等到季仲柏出面，到时候可就不像现在这样好说话了。
事情到这个地步，朱丽丽知道也没有任何转圜的地步，她说要钱，两百万。
这个钱对季仲柏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也是朱丽丽在权衡之下觉得最合理的一个数字。
但这个姑娘只拿出了一张五十万的支票，说再多没有了，如果再讨价还价，这五十万都不会给她。
这件事季仲柏不出面，就说明了他的态度，如果朱丽丽继续闹下去，必然是占不到任何的好处的，还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朱丽丽收下了支票，离开前对那个小姑娘说：“看到现在的你，我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祝你好运吧。”
离开季家的那天，江桉记得很清楚，好久不下雪的林城飘起了大雪，她跟朱丽丽在大雪天里从季家搬离，甚至还在走了好几年的石板路上摔了一跤，裤子上沾上了混着雪的泥土，不管怎么擦，裤子上都有印子。
像是一生都没办法擦去的潮湿。
江桉有点担心朱丽丽会将生活的不如意发泄在自己身上，就像先前在地下室的员工宿舍里一样。但这次的朱丽丽非常平静地安排好了一切，甚至还在不太好找工作的年前，找到了一份茶艺师的工作。
和季仲柏在一起的那些年，别的没学会，倒是因为他喜欢喝茶，朱丽丽去学了茶艺。没想到当初用来讨好他的手艺，现在成了讨生活的一技之长。
朱丽丽的工资不高，尽管有季仲柏给的五十万“分手费”，还是没办法让江桉继续在私立学校读书。
所以下半学期上完，朱丽丽给她转去了公立学校。
朱丽丽给江桉办转学的时候，提起了季仲柏，说这个男人虽然是无情了一点，但好歹是把她俩的户口给转了过来，否则江桉现在得回白城去上学。
确定转学后，江桉跟当时唯一的朋友陆瑶告别。
陆瑶问她为什么，好好地怎么转学了。
江桉说她小姨和季叔叔分开了，小姨支付不起一年十多万的学费，她要转去公立学校。
陆瑶舍不得江桉，在这个人均大小姐小少爷的私立学校，只有江桉和她当朋友。要是连江桉都走了，以后她就孤单一个人。
江桉说没关系的，反正都在一个城市，以后肯定有机会见面的。
小孩子没办法左右大人的想法，他们永远是被安排，被迫接受的那一个。
后来有一天，季延川从高中部过来找江桉。
冷脸校草往他们班级后门一站，班上女生的目光都落在了季延川身上，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对高年级的学长有种莫名的崇拜和暗自喜欢，特别是长得帅的，成绩好的。
季延川这一年，没少得奖，频频出现在荣誉榜上，当初的留校察看处分，也早就被清除了。
他朝江桉招手，她瞬间就成为了被关注的对象，江桉心跳如鼓点地走出教室。
“怎么不回消息？”
走廊上，季延川问江桉。
江桉老实回答：“停机了，收不到消息。”
手机老早就没钱停机了，反正她也不需要和人打电话什么的，索性就没给手机充话费。
江桉问他：“有什么事吗？”
“我在填出国留学的资料，需要以前的奖项，在我柜子里面，你明天帮我带过来。”
听他这话的意思，江桉就知道他真的很久没有回季家了。
江桉说：“带不了。”
“唉？”季延川愣了下，“行吧，请你帮个忙。”
原来他也知道他说话的语气有多不好啊，跟命令人似的。
江桉解释：“不是不帮你，而是我跟小姨已经从你家搬出来了。有别的鸠，占了你的巢。”
“……”
回旋镖终于还是扎在了自己身上。
季延川眉头拧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回旋镖扎身上，而是对季家又有新的人住进去这件事。
他想了想，说：“算了，我自己去拿吧。”
“那你能帮我把小熊带出来吗？如果它还在的话。”
之前搬家的时候朱丽丽只让她收拾有用的东西，那天太兵荒马乱了，等她坐上车子离开的时候，才想起来那只小熊还躺在床上忘记收起来，但她看了看朱丽丽面无表情的脸，不敢开口提回去取小熊的请求。
“什么小熊？”
“……”江桉轻叹一声，“就是你赔我的那一个。”
那也算是她收到的生日礼物，所以她一直都很宝贝那个小熊。
季延川说：“行。”
但江桉一直等到这学期结束，都没等到季延川把小熊给她。她想，大概那个房间里面的东西都被清理了，连同她的生日礼物一块儿，季延川就没办法给她。
她转去了公立学校，和季家相关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那些潮湿的、尖锐的、令人不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那时候的江桉以为，生活回归到她和朱丽丽两个人过之后，就会变得简单且安静。
但往往就是她觉得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总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朱丽丽生病了。
宫颈癌。
一开始朱丽丽并没告诉江桉，但后来她身体太差了，同一屋檐下的江桉发现了异常，追问下才知道朱丽丽已经是宫颈癌晚期。
光是听到癌症两个字，江桉就已经慌神，再加上一个晚期，她瞬间觉得在朱丽丽的脑袋上好像悬挂着一个生命倒计时。
那一刻，江桉眼泪迸出，紧紧地抱着朱丽丽。
她问朱丽丽：“妈，这个病可以治好的是不是？一定可以治好的！”
很多时候江桉并不喜欢朱丽丽，和她的母女感情也很淡薄。
甚至在她们从季家搬出来之后，也没有改口叫她“妈妈”，而是一直喊她“小姨”。但是在得知朱丽丽患癌后，江桉心底恐惧冒了出来。
她害怕失去朱丽丽，害怕失去这个世界上和她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