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檐之与沈南遇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鹭城一中。
鹭城的秋,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像是天幕扯开了一个口子,滔滔大雨倾盆而下。
偶尔有一声响雷惊起,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鹭城一中的地势低洼,道路上的积水很快聚成了小水洼,雨劈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陈檐之紧紧握着自己的伞柄,脚步一深一浅,此时教学楼外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刮得哗哗作响的柏叶树。
陈檐之站在崭新的教学楼前,一个年轻的老师打着伞一路小跑过来。
“是陈檐之吗?”语气很是热情。
陈檐之很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很小声地喊了声:“老师好。”
“我姓王,是你的班主任,校长让我来......”
王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注意力就被一旁吸引了过去,陈檐之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雨下得越发大了,眼前的世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的,绿茵场上站着两个人,陈檐之看得不真切,只看到模糊的轮廓。
一个男生在给一个女生打伞,自己身子却淋湿了大半。
那个女生蹲在地上,好像在哭。
骤雨坠于地面,渺渺茫茫的,天色也暗了下来。
“这两个人在干什么?成何体统!”
王老师看着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将那两个人打包拎上来,陈檐之在一旁默不作声。
鹭城一中,鹭城最好的中学。
陈檐之第一天转学来到这学校,没想到就看到这一出大戏。
她别过脸不想看这难舍难分的剧情。
王老师此时也顾不得陈檐之,只告诉陈檐之去高一八班门口等他,然后就撑着伞急急匆匆往操场赶去。
陈檐之将淋湿的书包抱在胸前,此时下课铃刚响,学生们一窝蜂地涌了出来,其中两个高高壮壮的男生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陈檐之,立刻跑过来问:“是新来的?”
陈檐之抱着书包往后退了一步,低声嗯了一声。
“哦。”其中一个男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陈檐之一番,然后跑回讲台大声喊了一声。
“插班生来了!插班生来了!”
这下一个班的同学都朝这看了过来,陈檐之忍不住往后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陈檐之转学到鹭城中学的第一天,正好碰到51号台风“碎玉”将要过境。
这天狂风四作,瓢泼大雨在城市里肆虐,远处的台海颤抖地奔涌着,陈檐之撑着一把老旧的直杆伞站在门口,她的帆布鞋湿透了,新买的书包哒哒地往下滴水。
比起糟糕的天气,更让陈檐之糟心的是,她好像很不受同学欢迎。
鹭城一中最好的班——一班,里面都是各地中考的佼佼者。
突然出现一个插班生倒不是非常罕见的事,不过让人不忿的是,鹭城中学奉行小班教育,为了保证教学质量,每个班的同学不能超过四十个,因为陈檐之的到来,一班必须踢出去一个学生。
陈檐之不知道是谁被刷了出去,直觉告诉她那个人肯定很受欢迎。
她其实也不想进一班。
陈檐之不习惯鹭城的天气,毕竟她在北城待了很多年。
因为前段时间她家出了点事故,陈檐之只能回到鹭城的家,她的学籍在鹭城一中,在北城只是借读,因此转学手续没有那么复杂。
鹭城一中的领导在了解她的情况,又摸底了她的考试成绩后,把她安排进了一班。
陈檐之靠在墙角,她抬头看着远处被刮得东倒西歪的白桦树,天空昏暗,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毁灭感。
教室里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没有人上前跟她搭话,只有一些审视的目光。
终于王老师回来了,他见陈檐之孤零零站在门口,赶紧拉着她来到了班级里。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是新来的学生,陈檐之。”王老师清了清嗓子,“你们不要乱传谣言,陈檐之的成绩本来就能来一班的,现在回来也没什么问题,这是我们学校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没有人接话。
王老师有点尴尬,接着转过头对着陈檐之道:“你就去那个空位子坐着。”
陈檐之低着头走到了后排的空位置上,她刚刚坐下去,就听见王老师冲着门口吼道。
“沈南遇,你还杵在门口干嘛,上课!”
陈檐之抬头,这才注意到门口站的的那个男生。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蓝色的校服系在窄瘦的腰上,他的脸很白净,有一种痞痞的帅气。
他走到了陈檐之的座位边,校服一甩,直接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翘着二郎腿。
陈檐之往旁缩了缩,她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他的衣服整个湿透了,打湿的鬓发贴在耳畔,侧脸的轮廓很好看,低垂的睫毛还沾染着一丝雨气。
“报告!”沈南遇突然站了起来,把陈檐之吓了一跳。
“什么事?”王老师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她老是偷看我。”
沈南遇指着一旁的陈檐之,语气似笑非笑的,教室里响起零星的笑声。
“我没.....”
陈檐之踉踉跄跄地往旁边移,却一不小心踩到了脚边的伞柄,只听见咔嚓一声,伞弯了。
是沈南遇的伞。
还没等陈檐之再次开口,王老师就叉着腰在讲台怒气冲冲地吼道。
“沈南遇,刚才你和周云遥在外面演琼瑶剧我就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下次你要是再放肆,我就直接叫你家长了!”
随后王老师又扫视了一圈,问道:“对于高中生来说,什么最重要?”
“高考。”
底下学生三三两两地,敷衍地回答。
“自然是高考。”王老师痛心疾首地说道,“考不上好大学,到了手的女朋友也会跟别人跑了,现在浪费时间谈情说爱,就是在替别人做嫁衣。”
陈檐之听到了沈南遇嗤笑了一声,接着是拉动座椅的哗啦声。
他没理老师,直接坐了下去。
“老师,你是不是女朋友跟别人跑了啊?”
坐在陈檐之后面一个小麦色皮肤,声音洪亮的男生故意喊道,惹得整个班级的人都在哄笑。
一班之前的班主任因为做甲状腺手术请了几个月的假,王老师刚毕业没多久,数学教的不错,学校也是因为找不到代课的班主任,这才将他拉了过来暂时顶上几个月。
陈檐之算是看明白了,王老师几乎是一点威信也没建立起来。
王老师愣了几秒,接着又磕磕碰碰地吼道。
“胡说...胡说八道什么!你拿着书到后面站着!”
那个叫被点到名字的同学笑嘻嘻地拿着书站到了教室后面。
经过这一场风波,倒是没有人再关注陈檐之,一节课的时间也所剩无几,一班的同学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倒是规规矩矩的。
压轴的一道数学题他们不仅掌握了标准答案,还会互相商讨,提出更为简便的方法。
陈檐之数学一般,一节课听下来不算吃力,但也不算轻松,反倒是沈南遇一直趴在桌子上计算。
她快速地瞥了一眼沈南遇面前写的密密麻麻的草稿纸,发现他不在写数学,反而在写物理题,看上去不像是高二的内容。
陈檐之忍不住再看一眼。
然而,原先写的满满的物理公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
——别看了。
陈檐之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一下,脸唰的一下红了。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他,他的睫毛很浓密,眼尾上挑,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随后,他刻意地靠近陈檐之,用很散漫的语气,小声地重复了一次。
“别看了。”
他靠的很近,陈檐之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皂角香,还有淡淡的雨水咸味。
接下来的两节课,陈檐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放学后,一班的人只零零散散地走了几个人,剩下大部分同学都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写着各种的模拟卷。
陈檐之弯下腰,她捡起桌子底下那把被她踩弯的雨伞,努力想要将它板直,可是却无济无事。
“要不你拿我的伞回去吧,外面雨那么大。”
陈檐之把自己的伞拿了过来,然后鼓起勇气对沈南遇说了第一句话。
沈南遇没有理她,只是随手捡起那把被踩弯的伞,紧接着一个精准的抛投,伞稳稳地落入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中。
“南哥好身手。”刚才那个顶撞老师的同学在后面鼓掌喝彩,他说完又看向在一旁站着的陈檐之,突然嘲讽道。
“这个新来的,别对南哥献殷勤,那么多女生送南哥东西,他看都不看一眼,更别提你了。”
“不……不是,我只是想道歉。”陈檐之慌张地辩驳。
“那不还是想引起注意?”他再次说。
而沈南遇只是将校服从腰间解了下来,然后斜背着双肩包,在路过陈檐之的时候,用嘶哑低沉的语气说道。
“以后别碰我东西。”
语气不算友好,陈檐之捏紧了拳头。
她看着沈南遇的背影,心情像今天的雨一样潮湿,今天对她来说是一个倒霉的一天,她在转学来的第一天就收到了那么多莫名的恶意。
陈檐之有一种想逃走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