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衔峥猛地抬头,耳边“嗡”的一声,木门受到风的挤压,咔咔作响。
震惊中包含着愧疚,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一丝声音。
“先回屋吧,外面冷…别着凉了。”
蜡烛被点亮,房间内充满了昏黄温暖的柔光,只点了一支蜡烛,烛光在黑暗中跳动着,如同心跳般微弱而有力。
宋衔峥这才看清人的模样。
柳昭盈身形瘦削,薄薄的皮肉贴在骨头上,双颊有些凹陷,腰身细如束带,几乎一手可以环抱。
二人隔着烛光对视。
柳昭盈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宋衔峥,眼里有些生分,冷冷道:
“你从哪里请的郎中?”
宋衔峥目光赤诚,眼神像是比烛火还要炙热一般,急切说道:
“之前叶府治好过百晓生的眼睛,我想着他们府上的医师或许可以解你身上的毒···”
他听柳昭盈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越说越心虚,声音逐渐变小。
柳昭盈阖了阖眼,露出一丝苦笑,仿佛在向命运妥协。
“我当你要报复我呢。”
本是一句玩笑话,语气中却带了苦涩,听起来像是有了几分真意。
宋衔峥一下就慌了神,想要握住人的手,又怕柳昭盈不高兴,伸到一半便抽了回去,右手伸出三根手指,眼眶泛红,紧紧盯着她,说道:
“我···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我要是伤害你了,我就···我就不得好死!”
“宋衔峥!”
柳昭盈有些无语的扶了扶额,这人最近怎么总提生生死死的。
马上就要死的也不是他。
宋衔峥被这么一喊,立马就噤了声,紧张地看着柳昭盈。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太爷爷给我托梦,让我今晚务必来这里···“
柳昭盈翻了个白眼。
“说实话。”
宋衔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嘀咕:
“我这几天一直没走。”
柳昭盈皱了皱眉,自己的警觉性真是差了不少,甚至身边多了个人都察觉不到。
“那你睡在哪?”
“门外。”
柳昭盈撸起宋衔峥的一只衣袖,前两日刚过芒种,天气燥热起来,蚊虫更是猖獗了起来,宋衔峥胳膊上被叮出一片红肿的包。
“没事,不要紧的。”
宋衔峥把袖子放下去,压了压有些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天色微亮,晨曦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打在窗棂上,东方天际露出明亮的曙光,云雀在高处高啭着歌喉。
直到最后一颗星星消失,柳昭盈吹灭了蜡烛。
宋衔峥接了盆凉水,把抹布打湿,把木地板上的血迹擦干净,随后一言不发,垂头坐在圆凳上。
柳昭盈见他这副模样,像只灰扑扑的小狗。
她走到宋衔峥身侧,用手碰了碰他的肩膀,说道:
“别难过了,怪我没提前跟你说是叶府的人下的毒。”
“什么?”
宋衔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神微张,带着完全未曾预料到的惊讶,紧接着变得凌厉,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凸出明显的青色,身子微微前倾,作势要走。
柳昭盈跑到他身前,拦住他的去路,宋衔峥来不及反应,撞到柳昭盈的肩膀。
柳昭盈向后趔趄了一下。
“你没事吧!”
宋衔峥揽住她的腰,感受到臂上的重量,心下一沉。
这比他帮大娘拎的鸡蛋还要轻!
“你别去了,我写信给了杨顾明,请他留心叶府。”
“啊?”
怎么哪都有杨顾明啊!
宋衔峥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柳昭盈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补了一句:
“你别担心,我只是请他留心,不会影响他的官职和政绩。”
宋衔峥脸上阴一阵晴一阵。
最后不甘心的别过头去,哼了一声。
“咚”
钟声传来。
晨雾散去,天光已经格外明亮,晨曦洒满房间,一切都被温柔地镀上一层金辉。
再过些时辰,净梵大师就出关了。
宋衔峥将药方拿给净梵大师看。
净梵大师眯了眯眼,眉头紧皱,手中的佛珠转了几转,说道:
“单看这药方并无任何问题,但当中有味延胡索,有活血之效,会催发她体内的毒素,致使毒素入脑,扰乱神智,只要停止服用,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影响了。”
二人这才松下一口气。
净梵大师开始为柳昭盈把脉。
“大师,怎么样?”
宋衔峥站在柳昭盈身侧,来回踱步,面色紧张。
净梵大师重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即便她体内有青莲诀护体,也难以抵挡体内的毒…”
“多久?”
柳昭盈懒得听这些有的没的,她只想要一个具体的时限。
“两个月。”
两个月。
三个字犹如巨石般打在她身上,把她坠入地底,直到再也爬不上来。
眼前变得模糊。
猫头鹰发出凄凉的方叫声。
第一声,撕碎她名为自尊的坚硬外壳。
第二声,剥开她柔软内心下波涛汹涌的恨意。
第三声,眼前变得清晰。
手背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落得泪。
净梵大师走到柳昭盈跟前,说道:
“姑娘还是不要在这青岚寺耗着了,当下山寻些救命的法子才是。”
柳昭盈双眼无神,声音沙哑,轻点了点头,回道:
“明日吧,明日待我祭奠后,就下山。”
净梵大师微微颔首,问道:
“今年可需为林门主点···”
“不必了。”
往生灯,象征以光明破除无明,为亡者积累福德,往生净土。
待残阳收尽最后一缕金线,空气中凝着沉檀的苦香,青石阶上苔痕湿冷,铜盆中的纸钱在跳动的烛火中慢慢被焚尽。
柳昭盈跪在蒲团上,身前是青木师叔,旁边是莫长妙,二人的后面是青云。
三支线香点燃时,烟迹如同龙一般盘上屋檐,檐角铜铃轻响,似是发出一声叹息。
四年前的景象是何模样?
“老衲,你若再不开门,我便砸了你这破庙!”
净梵大师带着一众弟子守在门外,严阵以待,袈裟被山风卷的猎猎作响,与山下松涛声里混着的乌鸦振翅混在一起,叫人心烦意乱。
他双眼微闭,左手竖着菩提珠串,掌心的汗渍已沁入珠孔,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万玄门几十余人站成黑压压一片,气势凌人。
裴枝身居首位,一身紫衣,手握长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头颅高昂,眼神不屑,唇角勾起,带着挑衅的意味。
她手腕一翻,袖中飞出几把小刀,一道银光闪过,直直朝着净梵大师飞去。
净梵大师微微偏头,眼睛未睁,小刀从耳边飞过,钉在门上。
万玄门其余弟子一跃而起,数道银光山中起,剑剑直指要害。
青岚寺的和尚手持木棍,以防守为主,身手了得。
万玄门中一位弟子看准时机,一路躲闪,摸到门闩,就要拉开。
莲生眼疾手快,一脚蹬上那人胸口,将他踹出好几米远。
宋衔峥听到动静,扒住墙边,身子在空中借势翻身,落在几根树枝上,在摇晃的树叶间探头张望。
门外刀光剑影,一阵喊打喊杀声,马上就要见血。
他跃回寺院内,缓冲落地,要去告知柳昭盈。
柳昭盈此时身着一袭白衣,双手合十,归于牌位前,双眼紧闭,内心虔诚。
“不好了!万玄门的人要攻进来了!”
其余三人听到这话,纷纷起身向门外跑去。
柳昭盈猛地睁开眼,呼吸一滞,脸色陡然一变,提起衣摆,往钟楼上跑去。
站在高处,看得更加清楚。
万玄门弟子剑阵合围,黑黄交融,却见青岚寺和尚将棍棒用的出神入化,虎虎生风,袈裟翻涌如赤云,落叶在剑气间碎成几片,飞鸟四起。
是这样吗?
四年前会是这样吗。
“把柳昭盈交出来!”
在一阵交战声中,柳昭盈只能听到这么一句。
“师妹!”
宋衔峥跟了上来,想要催促柳昭盈快些离开。
柳昭盈视线依旧停留在混战中,冷声问道: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她将视线落回宋衔峥身上,眼里不带一丝感情,有几分不容置疑的气势,像是在逼问,又或是心中有了答案。
宋衔峥登时就慌了,眼睛瞪得浑圆,双手胡乱晃了两下,又突然放了下来,仿佛被周遭空气束缚住了一般,眼神变得诚恳,语气轻柔,带着颤抖:
“我不知道···”
柳昭盈心下了然。
她太了解宋衔峥了,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他的虚实。
不是他。
“咚”
大门被踹开,楼下彻底陷入一片混乱,柳昭盈只能看到一片人群中几个零星白点。
宋衔峥见状,双手一撑栏杆,将身子一甩,右脚顺势蹬在一旁的树干上,稳稳落地。
万玄门这次来的弟子不多,大半都是宋衔峥亲手教过的,自然不如他。
但他又怎么忍心对自己的同门下死手。
门外已然见了血,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青云年纪小,早就杀红了眼,没了章法,乱砍起来,眼看着就要受伤;
莫长妙虽是自幼习武,但早已隐于世,多年不用剑。
终究是寡不敌众。
剑光携着滚滚气势如暴风般袭来,剑尖划破长空,闪出一道银光,映着二人的面孔。
双剑相交,裴枝双目充血,瞳孔缩小,眼神划过一丝震惊。
“宋衔峥,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