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身后的一个声音,随即罗心蓓正背对草屋门口的身后被咕噜噜滚近的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水。”
郑非看到罗心蓓转过身来,就像打保龄球一样,他把剩余的两瓶水滚进了屋中。
水在棕色草席一样的地板上接连滚来,全都笔直又准确地撞在尾椎处。
罗心蓓接过这三瓶比石油还贵的水,她抱着水转过身去,又对郑非说了一句“谢谢”。
郑非双手懒散掐腰,他耸耸肩膀,转身离开了草屋。
拇指扣开随身小药盒,罗心蓓把vc泡腾片扔进纯净水的瓶口。
她坐在苏儿睡着的竹编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vc在瓶中一瞬间就疯狂翻起的气泡。
气泡像草原上会见到的暴雨气团。
气势汹汹,会带来一场滂沱。
暴雨——
草原——
大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罗心蓓又想起了那群必须要渡过马拉河的角马。
水一点点融化药片,渐渐变成像手打柠檬汁一样略带浑浊的模样。
看着泡腾片彻底消失在水中,罗心蓓也回过神来。
她吸了一口气,眨眨眼睛打起精神,往苏儿的身边挪了挪。
就像被一群会使用枪的猴子抢劫了一样。
郑非与三个同伴站在水泥屋前的空地上,看着那辆价值300万美元的INKAS哨兵越野车车门大敞,被十几个黑人爬上爬下地研究着。
“这是防弹车身吗?”阿明头领故作高深地问道。
他背着双手,很是一副他是一个资深军事迷的姿态。
郑非抄起双臂:“是的。”
“能防到什么程度?”
“平安穿过战乱的程度,你甚至可以在里面平和地喝上一杯威士忌,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郑非转头看向阿明,“你可以坐进去试试,然后让你的狐狸朋友冲它扔一枚手榴弹。”
阿明愣了一下。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在黑皮肤上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他指指自己。
“哈哈。”郑非笑了起来,他抽出夹在胸侧的右手拍了拍阿明的肩膀,“我只是开个玩笑。”
他又微微歪歪脑袋,看向阿明身旁的军师:“我是说,即使头儿让你这样做,你也不会这样做,对吗?”
军师反应了一会儿,他眼角的那两朵眼尾花逐渐变成了费解皱起的眉头。
“什么?”
“没什么。”郑非摇摇头。
他转过头,与同伴们对视一笑。
军师盯着郑非,一时间,他圆润开阔的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
只有站在两人中间的阿明头领的脸上仍然保持着那副左脑右脑正在互搏的呆滞,他痴痴地盯着那台越野车,时不时咂巴一下嘴唇。
看得出来,他既想感受一番郑非所说的总统级待遇的装配,但因为又不知真假而有些犹豫。
不管怎么说,这台车暂时属于了这个势力姑且不明的部落。
郑非看着军师与阿明又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的样子,他猜测,他们此时百分之百是在想办法要把这台车留在这里。
午时的村子又有了一些烟火的味道,女人们用布做成了襁褓,背着孩子在炉灶前忙来忙去。
各种面粉或者不明食材的东西倒进锅中,用一根长长的木勺卖力搅拌着。
最后勺子把玉米面粉做成的面团甩进盘子里,再淋上一层热乎乎的带着肉碎的酱汁。
只不过酱汁的含肉量有多有少,送去阿明那间水泥屋方向的盘子中肉格外多,尤其是被名为鲁比的女人口中要求送给阿明的那盘几乎堆满了肉。
粗壮的手中捏着乌咖喱的面团,盘坐在棚子下的伊万扭头看向了水泥屋附近的某个方向。
“马克。”伊万叫了一声郑非的名字。
他等到郑非抬头,冲左肩前方扬了一下下巴。
郑非随之扭头看去。
那个女孩,她坐在他的草屋门前的台阶上。
她自己一人坐在那里,抱着一瓶水,望着关押人质的屋子方向。
随风飘动的棚顶破布时不时放进一片零碎的阳光,因为伊万的话,尼古拉也看向了那个方向。
尼古拉吃着蘸了肉汁的面团,他迎着阳光眯起眼睛。
“感觉怎么样?”尼古拉对郑非打趣地笑起来。
郑非回头。
“什么?”
尼古拉贼贼地笑起来:“那个女孩。”
郑非笑了起来。
“你没有睡过女人吗?”
“哈哈。”伊万、安东尼与尼古拉也一起埋头吃吃笑。
“如果她怀孕了该怎么办?”尼古拉笑得更加幸灾乐祸,他看看郑非望向女孩时的侧脸,挑挑眉毛。
“布莱迪家的种子。”他又想笑了。
“就那十几下而已。”郑非坐直了身体,惬意地伸展了一下肩膀。
尼古拉还在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捏着面团,笑着点头:“有道理。”
“别笑了。”郑非笑着拍了一下尼古拉憋笑到颤抖的右臂。
又一阵风吹过,罗心蓓终于收回了看着人质屋子的视线。
她挽了挽额头左右两边被吹乱的头发,低头看向左手已经变得空荡荡的手腕。
金竹刚刚已经给了那个黑人女人,换来了一碗水。
这世界上,妈妈留下的痕迹真的在一点点地消失。
“乐乐。”
“乐乐。”
乐乐——
在第二声,罗心蓓才想起这个被她借用的她家小狗的名字。
她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现在叫林乐乐。
冲声源望去,罗心蓓看到那个男人正懒洋洋地叉腰站在那里。
连叫了两声,郑非才看到那个叫林乐乐的女孩转回头来。
见她回头,郑非招招手,让她过来。
“吃饭。”
女孩来到这里时,伊万端起自己的盘子给她挪开了郑非对面的位置。
但他已经与安东尼和尼古拉三三对视了几眼,然后三个人同时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
手指碾捏着面团,郑非边吃边打量面前的女孩。
她一言不发,只低着头捧着手中的盘子。
她现在倒是没有几小时之前斥责他时的不耐烦了,又变回了那副任人宰割的小羚羊模样。
左右吹动的风把她的米色衬衫外套领口吹得滑落肩头,露出细长的脖颈与正随着呼吸起伏的锁骨。
面团蘸了蘸肉汁,捏着鸡肉块一起塞进了嘴里。
“什么时候来肯尼亚的?”郑非低头继续捏着乌咖喱的面团。
眼前人突然搭话,打断了罗心蓓对着手抓饭纠结的心思。
她并不是不能接受手抓饭,她来到肯尼亚第一天就吃过了fufu,可那时她戴了一次性手套。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不舍得用那6000美元一瓶的水洗手。
罗心蓓在工装裤口袋中掏出了一包纸巾。
“三天前。”她又低下了头。
面团在嘴中咀嚼着,郑非抬起了头,沾着酱汁的左手搭在盘起的左膝上,他看着罗心蓓用纸巾擦着手,忍不住哼出了一声轻笑。
“Safari?”
“嗯。”罗心蓓捧起了盘子。
已经快要20小时没有进食了,她看着盘中一如非洲大陆一样粗旷的食物,咽了咽口水。
回国刚做的中椭圆裸粉色美甲的手犹犹豫豫地戳进了软乎乎的玉米面团,罗心蓓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小块面团,她尽量不把手指蘸进肉汁,就捏着面团在酱汁中轻轻滑了一下。
肉的味道一下次激发了食欲,她用拇指与食指美甲的尖部赶快掐起了一块肉。
人在饿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多想了,但在罗心蓓咽下这口肉之后,她突然想起了那头狮子。
“这是什么肉。”她问郑非。
“狮子肉。”郑非语气平平地回答。
?
耳中清晰地听到了嗓子中咕咚一声,罗心蓓看向了郑非。
即使不用抬头,郑非也能感受到女孩那震惊的模样。
“放心,是鸡肉。”他说,“轮不到你吃狮子肉。”
。。。。。。
这人有病吧——
趁着郑非低着头捏面团,罗心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她撅起嘴,发誓再也不会和他搭任何一句话。
这盘乌咖喱,罗心蓓本来不想吃了。
但这原本就是他分给她的食物。
他坐在她的面前,他吃,还要看着她吃。
这压力——绝不低于他用一把枪指着她时。
眼前人底细不明,但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气息都令人想要迅速远离。
“不想吃?”
头顶上方飘来幽幽一句。
尽管他的语气似乎是在问她是或否,但总于一种——“不想活了?”的逼迫感。
“不是。”
罗心蓓摇摇头。
她抬起头,他已经在看着她了。
同盟之约似乎远去,又或者,当羚羊与大型食肉动物定下誓约之后,也得谨防他是不是会随时毁约。
弱者没有选择说不的权利。
为了证明自己的信任,罗心蓓又找到了一块肉。她把它吃进嘴里,然后在郑非的面前囫囵咽下。
嘴角微微一扬,郑非低头看向盘子。
“是蛇肉。”他这时慢条斯理地说。
“这个可比鸡肉好吃多了。”他咽下一口沾了肉汁的面团,笑眯着眼睛看向她。
。。。。。。。
胃中顿时翻起一阵恶心,罗心蓓扭头对着棚外干呕。
吃蛇肉和死有什么区别!!!!!
“你很轻易相信别人的话?”郑非还在享受他的食物。
干呕的身体几乎趴在了草席垫子上,罗心蓓两眼涨红地扭头看向郑非。
她看到他云淡风轻的表情,慢慢明白了他似乎又在骗他。
“这要看情况。”罗心蓓咽下喉间吐不出任何东西的窒息,她擦走眼泪,慢慢坐直身子。
“在这里,你说的话会比其他人有可信度。”
她试着提起他们之间的盟约。
“同盟。”郑非嗤笑一声。
他想起这个,低头兀自笑起来。
“是鸡肉。”郑非收起肆意的笑声,笑眯眯地看向罗心蓓,“我看着她们杀的。”
。。。。。。
他看着她还是一副不信的模样,摊手:“盟友,不会欺骗盟友。”
他捏着面团,接着闲聊起来。
“学生?”他抬眼瞥向罗心蓓。
“是的。”罗心蓓的声音几近默声。
“读什么专业?”
郑非问到这里,罗心蓓沉默了一秒。
“英语。”她垂眼尽量不去看他。
郑非认同地点点头:“所以你的英语才这样流利。”
“是的。”
“来肯尼亚之前想过会遇到这些事吗?”
“什么?”罗心蓓愣了一下,她反应过来,摇摇头,“没有想过会打仗——”
“这里对华人并不友好。”郑非吃着东西说,“尤其是选举期。”
“哦——”
空气在此陷入了一丝沉默。
“有男朋友?”郑非又问。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她耐心回:“分手了。”
“为什么?”
罗心蓓看向郑非,她对他脸上那股对于问出隐私问题却还要得到答案而有的等待感到无语。
“这是我的隐私。”罗心蓓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中美混血吗?”她紧接着又转移了话题。
“我的外婆是华裔。但她有一个泰国的丈夫。”郑非和盘托出,“我妈妈是中国人与泰国人的后代,准确来说,我是美国人与泰国人的后代。”
“哦。”
罗心蓓点点头。
借助他的回答,她终于认真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看起来,的确有一丝东南亚的长相。
麦色的皮肤,立体的眉骨。
浓黑的眉毛,还有东南亚人种才有的略厚的嘴唇。
瘦削锋利的下颌线,随着每次的咀嚼都可以看到颌角的形状。
只是那双眼睛像箭,仿佛会一箭贯穿人的内心。
令人压力山大——
几个小时之前还打算一枪崩了自己的人,现在还这样若无其事地聊天。
罗心蓓不再与他搭话了,她低下头去,认真吃掉她的午餐。
借助低下的脑袋,眼睛偷偷抬起,罗心蓓看到了郑非手背上的纹身。
她顺着这个合拢的翅膀纹身,一路看去了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有着常年从事重量训练才有的线条。粗、壮。
他有很多纹身。
翅膀、字母、数字、或是动物。
整条右臂几乎像打满了logo一样,很少看到大片空白的区域。
各式各样的纹身,从手背一路纹进被黑色T恤袖子遮挡的地方。
而他的左臂,只有几个零星的文字类的纹身和一只鸽子。
泰国人——
她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
不知道田一诺有没有在泰国苏梅岛渡过的热恋期中发现她失踪了。
罗心蓓开始对着郑非左手手背的经文纹身发呆。
“去过泰国吗?”郑非突然张口。
罗心蓓恍然抬头。
“没有。”
“为什么?”郑非头也不抬,“听说中国人很喜欢去那里。”
“呃——”
「Lady boy,freak show,buddhism,or murder。」
想起对田一诺激情开麦泰国刻板印象的这句话,面对一个半泰国人,罗心蓓心虚地低下头。
“太热了。”她小声说。
她吃了一口面团,赶紧转移话题:“呃——你真的吃过蛇肉吗?”
盘子已经吃光,郑非抬头看向罗心蓓。
“是的。”他点头,“在西点军校时我们曾进入过亚马逊训练,没有食物,有什么吃什么。”
。。。。。。
他真的吃过蛇肉——
想吐的心又起来了。
“哇——”罗心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真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