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掉了!
一想到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储璎脑子“嗡”的一声轰鸣起来,四肢百骸的血在这一瞬间开始逆流。
绝对!不能被陆聿衡捡到!
可她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便发觉周围不对劲。
——枫亭早已上前与那黑衣人战作一处,她与陆聿衡的四周围方才连个影子也没有,如今却忽然冒出许多人,将陆聿衡与她护在中心。
储璎多次想要悄悄捡起那些东西,可陆聿衡一直没放手,一直揪着她的后脖颈不放。
他的手像个钳子,滚烫而有力,让她一动也动不了。
一时间她觉得,黑夜、黑衣人、黑色的地面,所有地方都是黑的,只有地面那几样东西白花花一片,相当的扎眼。
储璎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蹦出喉咙口,她想跟陆聿衡开口说放手,却又怕提醒他注意到了那边的一片白。
于是她只能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情况,伺机而动。
而此时不远处,黑衣人很快败下阵来,枫亭得手后,与身边的暗卫一道飞快制住那人。
枫亭死死扼住他的下颚,将那黑衣人嘴巴撑开,却还是晚了一步,黑衣人口鼻缓缓流出鲜血,抽搐了两下之后,便失却了神智。
“殿下。”枫亭看向陆聿衡,低头以作请示。
“如往常一般处理。”陆聿衡语气很平静,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形,枫亭也便熟练地安排人善后。
储璎震惊看着那黑衣人被不留痕迹的拖走,不光是血迹,连寺庙墙面上的剑痕都被人迅速抹去。
这些人出手专业,毫无破绽,不知道的,还以为陆聿衡才是杀人的,而不是遇袭的。
她想起之前遇到陆聿衡的那一次,也是遇袭,那次他甚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差点被剑刺死……
他怎么一天到晚都在遇袭?太子的危险性居然这么高吗?
很快,一切尘埃落定。
陆聿衡终于松开了掐着储璎后脖颈的手,对周遭人道,“都退下。”
储璎便觉得周围那些人“哗”一声,当着她的面就当场消失了。
“啊?”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周围,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她忽然想起方才谢聆风说的话,“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高手?”
这一定就是那些高手。
可是,如果这些高手都是陆聿衡派来的,那说明,方才这些人就看到了自己跟谢聆风……
储璎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些人看着不是很会说话的样子,应该不会跟陆聿衡打小报告吧?
陆聿衡忽然侧眸看她,“受伤了?”
储璎一怔,下意识的往右边挪了两步,遮住了陆聿衡的视线,防止他看到地面上白花花的帕子,然后笑着摇摇头,“没受伤殿下,只是袖子破了。”
陆聿衡视线落在她的袖子上,忽然缓缓蹙眉。
他方才看到什么东西从她的袖中飘落在地,而且,那些东西看着相当眼熟。
他侧身往一旁走了一步,视线落在地上,可储璎立马不自然的横跨两步,用她的脸强行挡住他的视线。
陆聿衡眯眼,两人僵持,一动不动。
忽然,他开口。
“枫亭。”
储璎一哆嗦,立马转头扑在地上,把帕子和信封拢在怀里,想要飞快的把它们塞进衣裳内衬。
她本来想把那封信塞嘴里“销毁”,可是那公子哥儿显然有些家底,用的是奢侈的十色笺,这纸好看,且又厚又硬,塞进嘴都嫌硌牙。
毕竟没练过武,储璎比起枫亭,还是慢了一步。
枫亭飞快从她手中抽出那几张帕子和那封皱巴巴的信,转身便呈给陆聿衡。
陆聿衡却没有接。
他的视线落在那帕子绣的熟悉的绿头鸭上,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夜风也仿佛瞬间停了下来,同样几乎停滞的,还有储璎那脆弱的心脏。
储璎咬着唇,缓缓起身,她垂着脑袋,两只手紧握垂在小腹,满脸都是心虚。
她想开口,可是如今这种气氛之下,她居然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枫亭也紧张,紧张到不敢动。
陆聿衡其实是个不错的主子,只要你按照他的规矩行事,他绝不会亏待你半分。
可若是有人坏了他的规矩,他会用最合适的手段教会你什么是他的行事准则。
而且一般来说,这些事并不会影响陆聿衡的心情,或者说,他从不表露自己真实的心情。
他大多时候都是带着三分笑意,用合适、体面又疏离的态度待任何人。
对外,他永远是儒雅随和的太子殿下,不可能情绪失控,更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让他的形象遭受任何损害。
可是此时,却连枫亭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从未见过陆聿衡露出这般眼神,手中的那几张帕子就像燃着火苗一般灼他的手。
“帕子打开。”陆聿衡的声音仿佛压抑着一整座火山。
枫亭手指利索的打开了其中一个,只见那丑丑的绿头鸭下边,绣着一个贰。
他又在陆聿衡的示意下,打开了剩下的两张帕子,各有数字,最高是柒。
帕子展示完,枫亭又捏住那信,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陆聿衡。
陆聿衡示意他拿出来,枫亭便照做,拿出里头的十色笺,陆聿衡捏起那封信,上下扫了一遍,随后看向储璎。
储璎浑身一颤,感觉那视线仿佛有型,如冰凌子一般直接扎进了她的心窝里,几乎要置她于死地。
储璎咽了口唾沫。
陆聿衡缓缓收拢五指,将那十色笺缓缓捏成一个纸团,那又厚又硬的纸在他的手中宛如脆弱的薄纱,瞬间被随意揉圆搓扁,成为一个废纸团。
储璎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个纸团,浑身止不住的幻疼。
废纸团被重新扔回了枫亭的手里,陆聿衡又他手中接过一张干净的帕子,慢悠悠的开始擦拭自己的手指。
这个动作,让储璎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用帕子擦拭满是血的剑时的样子。
她应该可以考虑自己埋在哪里了,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回村里,实在不行烧成灰洒进府里的鲤鱼池也不错。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要为自己的小命争取一下。
“殿下,我不知道这封信写的是什么。”储璎真诚的狡辩,“因为我不识字。”
“哦?你很骄傲吗?”陆聿衡挑眉。
“我想拿回去让元宝读给我听,所以带上了。”储璎不管他说什么,接着狡辩。
闻言,陆聿衡没有任何反应,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他下一瞬却笑了,三分笑意,不多不少,嘴唇勾起标准的弧度,声音也如寻常一般平静。
“你觉得,这是重点?”
储璎脑袋垂得更低。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重点,可是她怎么敢说啊!
她难道要坦白,给他的信物是别人剩下的?还是说,她在皇上赐婚前,联系了八位男子作为夫君后备?
“我错了。”储璎一向是个很识相且道歉很快的人,“下次不敢了。”
陆聿衡睨了她一眼,没有开口。
“我重新给殿下绣……”储璎说到这里,对于刺绣这类精细活计本能的抗拒令她顿了顿,可在陆聿衡的低气压之下,她还是咬着牙说,“绣一个新的帕子!”
听她的语气,绣个花跟要她命似的。
陆聿衡挑眉,“你如此胆大妄为,居然以为,一张帕子便能抵消罪过?”
那你想怎么样?
储璎忍不住,满脸写着不高兴抬头看他。
陆聿衡缓缓上前,靠近她不足一尺的距离,居高临下眯眼看着她,高大的身影之下,一大片黑影将储璎的身形完全笼罩。
“从今日起,到迎亲前,不许踏出府门一步。”
“乖乖的,等着孤来娶你。”
说完,陆聿衡直接掠过她,快步离去,临走前,脚还踩在了那张猪头面具上,“啪”的一声,猪头直接从中间裂开来,“死状”凄惨。
等他走后,储璎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她看向那地上的猪头,感觉现在的猪头就是日后的自己。
“乖乖的,等着孤来娶你。”
这句储璎自动理解为,“乖乖的,等着孤来娶你回去慢慢折磨你,然后弄死你。”
唉,人生真是,越努力越糟糕。
还有,那封信到底说了什么?
为什么连那封信都拿走了,她本尊都没看!
月色下,陆聿衡坐在马车上,垂眸看着手中的锦盒。
锦盒里的琉璃草玉簪温润流光。
他冷冷的笑了声,手指收拢,锦盒发出“啪”的一声,被他扔在了马车的角落里。
月色当空,储璎费了半天劲才找到元宝,灰溜溜回到府上。
爹娘问,她也不敢说,支支吾吾糊弄过去之后便把自己塞进了房间的被子里。
她盯着天花板,想着自己今日被戳穿的尴尬场景,痛苦哀嚎起来。
“帕子啊!信啊!我早该扔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元宝披了衣裳赶紧一路小跑冲进房间,“小姐你没事吧!”
储璎正在榻上痛苦翻滚蛄蛹,像是一个被人戳了一下的蛆。
“元宝!怎么办,我今晚肯定睡不着了,我肯定要失眠!”
“……愁死了,陆聿衡现在铁板钉钉要弄死我,他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而我呢,我抓了一把沙子扔进他眼睛里!”
元宝赶紧安慰储璎,储璎嗷嗷叫着又滚了几圈,元宝抓都抓不住。
“小姐,你别急,明日问问国公爷,若是有其他办法,能让太子殿下解气,您也能稍微松快些……”
“实在不行,婚后您温柔小意一些,多亲亲他,说些好话,说不定他被小姐的美色迷惑,什么气都消了。”
储璎没有回话,元宝以为储璎害羞,低头一看,愣住了。
“……小姐?”
储璎趴在榻上,头埋在被子里,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
东宫寻墨斋,子时。
蜡烛已经几乎燃尽,陆聿衡还是那身衣裳,他坐在案前,面无表情听着暗卫陈述今日所记下的所有字句,储璎所说,与那几个男子所说,一个字不差的被复述出来。
枫亭站在屋外守着,依稀听到那暗卫所说的内容,脑袋直冒汗。
这个储璎……她真是打着灯笼去茅房,找死啊。
按照太子殿下睚眦必报的脾气,这婚,再怎么样也是不能成了,又或者是第二种可能……把人骗进来杀。
而且,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太子殿下晨起早睡,天大的事情也不会耽误到现在,而如今,他依旧在寻墨斋处理这些事……
这太可怕了,太子殿下恐怕是动了真怒!
待暗卫终于离开,陆聿衡召齐枫亭、流泉与石岩,冷声吩咐。
“三件事。”
枫亭流泉和石岩听命。
“第一件,明日照常,聘礼128抬送去国公府,不可闪失。”
枫亭微微一哆嗦……是第二种可能。
这储璎姑娘,看来是真的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