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浑话呢。”汪氏急忙捂住她的嘴。
储璎一想到那人只觉得瘆得慌,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娘亲,我得去找爹爹说说。”
说完这句,不等母亲反应,储璎撒腿便往外跑,她为了抄近路,一脚从花丛上跳了过去,踩崴了一株汪氏让人从山里挖回来的精品兰花苗。
汪氏身边的下人战战兢兢,所有人都知道,夫人爱兰花如命,这下小姐真要挨骂了。
却没想到,汪氏眸光宠溺地看着储璎的背影跑远,感叹道,“我们好好长得真是康健,能跑这么快,真是可爱。”
“……”
储璎冲到府外的时候,储怀谦刚刚送走刘公公,一转身,便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储璎。
他心中生出一股极大的愧疚,若不是他在割裂的朝堂中独善其身至今,也不至于把储璎牵连进这场纷争里。
储璎身份特殊,五岁时便由于家中的仆从不慎,被人贩子卖到江南小村中,在外漂泊了十年有余,两年前才被找回来。
储怀谦见她性子已定,又受了那么多的苦,哪里还忍心再给她上太多规矩,只希望她余生能寻个温柔包容的夫婿,幸福度过一生就好。
全家人便这样溺爱了她两年,储璎不羁的性子早已在京城出了名。
也正是如此,她才会被人盯上,成为那些人对付太子的一把钝刀。
毕竟,太子殿下行事无懈可击,十年太子生涯,竟没被人挑出任何错来,即便皇上偏心别的皇子,也实在是拿陆聿衡无可奈何。
再说了,储璎这样的性子,若是入了东宫,便是羊入虎口,难免成为太子爷的眼中钉肉中刺,再加上对付太子的人不计其数,她也难免被牵连……
结局可想而知。
储怀谦看到储璎,心中一酸,眼眶一红,哽咽说,“好好,这赐婚怪爹爹不好……”
“爹,女儿现在去宫里求皇上收回成命,来得及吗?”
储怀谦微怔,下意识道,“……太危险,爹与你同去。”
“爹爹去了才危险。”
储璎一脸凛然,“女儿如今声名远扬,去胡闹一场也大抵无妨,爹爹就当不知道这回事,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扭转这赐婚,还能保全储家。”
“……”储怀谦沉默半晌,竟然发现这确实是个办法,而且算是唯一的办法。
“爹爹放心,女儿有分寸。”储璎朝储怀谦笑了笑。
储璎说完这句,头上的步摇终于“吧嗒”掉在了地上,坠子掉了一枚珍珠。
储璎把珍珠捡起来吹吹塞进腰带里,重新把步摇插回了脑袋,动作丝滑而迅速,像是平日里做了许多遍。
储怀谦看着她眼中莫名自信的笑,又看了她这一套丝滑小连招,只觉得这个“有分寸”相当存疑。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有铤而走险这一条路了。
……
储国公府的马车一路疾驰去往宫中。
街头巷尾喧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拦在马车前,马车加速一阵又被堵一阵,摇摇晃晃的让储璎差点吐出来。
她昨夜没怎么睡,如今又被车子晃得脑袋发晕,最后干脆倒在了元宝的膝盖上打起了瞌睡。
元宝帮她重新系好的腰带经她这一扭又歪了,脑袋步摇上垂坠的珍珠也缠在头发丝儿上,越解头发越乱。
元宝急得汗都出来了,焦虑地在她身上摆弄个不停。
“小姐啊,小姐你这样不行,衣饰会乱……”
储璎懒洋洋“嗯?”了一声,“我头好晕。”
“那无妨了。”元宝立刻停手。
天大地大,小姐头晕为大,发饰又如何,总归没有小姐舒服重要。
元宝飞快自洽以后,便轻轻用手拍储璎的背脊,手指触及却是消瘦,轻易就能摸着骨头。
即便这两年来国公府各种山珍海味养着,小姐也没圆润多少。
小姐长得极好,面庞小巧精致,眼睛大而有神,看起来惹人怜惜,实际上又浑身充满了力气。
元宝怜爱地看着自家姑娘的眉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
小姐肤色透白,鼻梁高挺,五官像极了英俊的国公爷,眉眼却如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睫毛纤长浓密,一双桃花眼如水,一个涟漪便是动人心魄。
她的唇天生的清透红润,像是桃花瓣染过似的,一开口,不管说出来的话有多离谱多不着调,声音都透出一股甜味来。
元宝一想到这么好的小姐,居然在外艰苦漂泊了十年才被找回府,心中便酸得跟吞了个酸枣似的,难受地紧。
她还记得储璎刚被接回来的那一天,夕阳暖融融笼罩在她身上,她一身粗麻布衣,头上插一根木簪,美得不似人间物,却又十足的接地气,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她下了车便挺直了腰杆直视国公爷,笑得眼眸弯弯,“国公爷安,听说,您是我爹?”
多么厉害的气势,多么厉害的心态啊。
元宝对储璎,满心满眼的敬佩。
现在也是,明明都要进宫去见皇上求退婚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小姐居然还能睡得着!
京城贵女们做得到吗?
不过一想到要去见皇上,元宝的手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小姐不怕,但是她怕呀。
“元宝,你怎么了?”储璎感觉到她的异样。
“小姐……我、我害怕。”
“圣旨里那位太子爷……不会就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阎王爷吧?
元宝回忆起之前她们与太子爷交锋的那些事,声音都打着哆嗦,“呜呜呜,他会不会……会不会杀了咱们啊?”
“不至于吧。”储璎闭着眼睛迷迷糊糊说,“这次又不是我们主动招惹他?是皇上先动的手。”
元宝仔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其实储璎心里也没底,一想到陆聿衡,她也发虚。
那个太子,对旁人倒是儒雅有致的模样,但不知道怎么的,凡是见到自己,他就满脸写着不高兴。
而且储璎发现,每回跟他相遇,自己多多少少都要倒霉。
第一次见他,储璎就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整个人掉进泥坑;
第二次见他,储家马车整个歪进了护城河里头;
第三次见他,她差点被刺客一剑穿心。
如果真嫁给他,太子一怒之下,可能会真的把她手动解决掉,比如让她晚上睡着被割喉,吃饭被下毒……
储璎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最坏不过掉脑袋。
储璎伸了个懒腰,拍了拍元宝圆圆的脑袋,算是安慰自己。
秋风吹拂,吹不透厚厚的宫墙,砖红色的墙面参天,仰望着看,仿佛能触碰到蓝天。
储璎掀开马车帘子看宫墙,发出一声没见过世面的“哇”。
储璎带了腰牌,入宫也算是畅通无阻,只不过看见她的宫人太监们,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些微妙的情绪,那目光是又艳羡她,又为太子可惜似的。
想必是皇上赐婚的消息已经悄然传开了。
储璎埋头往前走。
她不认路,在宫里头绕了许久,待终于绕上了大道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斜阳西下,暖阳洒在宫殿屋顶上,闪耀刺目。
储璎找到了通往勤政殿的路,正是欢喜,可没多久,她便是脚步一顿。
刺目的阳光洒在大理石大道上,暖黄色的光线之下,有一队人缓缓出现在储璎的视线里。
他们走路的姿势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着华贵衣衫,布料柔顺,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仿佛各个的身上都镀了一层金边。
仿佛天神下凡的队伍,雅致又充满了规矩和威严,令人不由折服。
为首是一位男子。
他一身织金蟒纹玄色朝服,挺拔如苍松峻石,令人几乎挪不开眼。
此时正好一阵秋风刮过地面,微尘卷起,他的衣裳从头到脚只在小幅度微微飘动,乌黑如缎的头发随之轻飘,却丝毫不见凌乱。
仿佛他周围的一切都放慢了动作,连风触碰他的时候,都要双标地轻柔一些,令他像是天神亲手捏出的神迹。
那人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微微一侧眸,正与储璎的目光撞到了一处。
储璎逆着光,被太阳直刺双眼,此时眼睛正眯着,脸上五官也挤在了一起,远远看着,就像是做鬼脸似的。
陆聿衡的目光清凌凌地从她扭曲的小脸上扫过,然后……停住了脚步。
一群人就这样近在咫尺的狭路相逢,储璎甚至能闻到他走过时飘来的一阵清冽的香气,也不知道他身上是什么味儿的焚香,真是好闻至极。
她直愣愣站着,忽然听到身侧元宝小声哆嗦着说。
“小姐,咱们是不是,要行礼啊?”
储璎这才想起来,当即“哦”了一声,赶紧朝着陆聿衡行了个礼。
“储国公府储璎,叩见太子殿下。”
储璎的动作做得并非不标准,不过,她口中说着叩见,其实只做了个简单的万福礼。
这种场合作万福礼即可,没有错。
可是她口中却说了叩见,这便驴唇对不上马嘴。
陆聿衡微微侧眸睨了她一眼,久久不开口说平身,半晌才声音冷淡道。
“储姑娘不愿行礼,可以不用勉强。”
储璎满脑子疑惑,不知道今天哪里又得罪他了。
“我哪有不愿意,哪有勉强?”
“礼数有失,岂非不愿?”
储璎歪了歪脑袋。
“起飞什么?什么起飞?”
“……”
陆聿衡终于转过身来正眼看她。
于是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看向她头发上歪着的簪子,上头还有一个珍珠串子,末尾的一颗居然没了,她也不摘掉,这样一支残簪硬生生挂在脑袋上。
待他艰难挪开眼,视线便自然地落在她腰际,只见她腰带上镶着的玉石歪了三寸有余,这便代表着她的腰带也系歪了三寸。
陆聿衡缓缓阖上眼。
一旁紧跟着陆聿衡的侍从枫亭当即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思,他熟练地上前两步,背着手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一则叩首礼需得先跪左膝,后跪右膝,稽首至地,额头轻触手背。”
“二则入宫需得整饬仪容,衣冠不整,头发凌乱。”
储璎闻言,抹了抹头发,准备重新作叩首礼,却在这时听到枫亭不满地说。
“我们殿下让你平身了?”
储璎顿时想起了爹爹一开始替她寻来的礼仪嬷嬷,她错了一处,那嬷嬷便要用戒尺打她一下。
“重来。”枫亭说。
储璎看向陆聿衡。
陆聿衡已经睁开了眼睛,却并没有阻止枫亭,明显是默许了。
储璎咬牙。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又那么大一个职位,比她爹还大,根本得罪不起。
她储璎能怎么办,她储璎只能照办。
“好,重来。”
于是她虎着脸往他面前走了两步,然后微微一抬头,十分“不经意”的“啊”了一声,然后咧开一个笑来,一双桃花眸瞬间弯起来,像两轮新月,晶晶亮闪着光。
“好巧啊,今日光天化日,偶遇太子殿下,实在是小女子的荣幸!”
她立刻朝陆聿衡福了福身子,“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
储璎一走近,便带来一股淡淡的栗子味,那味道几乎一瞬间冲淡了他身上的清冽味道,那甜香仿佛兽群奔袭,所过之处黏腻又软糯,跟她本人一样极为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