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娥妹子,胡厂长可说了,只要你们温家同意老三嫁过去,他们愿意出两百块钱的彩礼。”
李媒婆瞧见孙凤娥在听到两百块钱时瞬间瞪大的眼睛,知道这事差不多稳了,于是继续说:“你想想,你家老三现在在这一片是啥名声?克夫命,扫把星,还没过门就成了寡妇,那话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人家胡厂长两口子不嫌弃你家老三的名声,还愿意出这么高的彩礼钱,你就偷着乐吧。”
“理儿是这么个理,可是……”孙凤娥压下心里的喜悦,皱了皱眉。
这一片谁不知道胡厂长的儿子是个傻子,那倔脾气一上来,还喜欢打人。
她家老三现在名声虽说不好,但到底是个雏儿,在这一片也属她长得最水灵漂亮,白白嫁给一个傻子,怎么想怎么亏。
“彩礼还能不能再涨点?陈家当时给了四百,胡家给个三百行不行?要是行我立马把老三嫁过去。”
“哎哟,我的凤娥妹子啊,你想想,这老三要是个头婚,别说三百了,就是五百,胡家也愿意掏这个钱,可咱老三不是啊。”
孙凤娥:“老三不还没领证吗,这彩礼咋就不能多给点?”
李媒婆假意叹了声:“你家老三是没跟陈家大小子领证,可他两办过酒席了,咱们这一片跟你们温家和陈家认识的,都吃过他两的酒席,老三还在陈家住了二十来天呢,在大家伙眼里,你家老三已经算是陈家媳妇了,这件事你可赖不掉。”
孙凤娥:……
行吧,两百就两百吧。
最近老五闹着要和食品厂主任的女儿结婚,她让李媒婆去探过底,对方要两百八十八块八毛八分彩礼钱,还要三转一响,家里只有一百七十块钱,她正愁上哪凑齐这笔彩礼和置办家伙的钱,没想到胡厂长就让李媒婆来上门提亲了。
孙凤娥最后松了口:“那就两百吧。”
李媒婆顿时眉开眼笑:“我现在就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胡厂长,让胡厂长托人选个好日子赶紧把胡宝康和你家老三的事办了。”
她朝孙凤娥挤了挤眼:“等你家老三的事办完,跟着就能办老五的事。”
孙凤娥也打的这个算盘,她都没想到自家老三这么值钱,二婚还能收这么高的彩礼,别人家闺女头婚都没这么多。
旁边一直关着的屋门忽然间从里面打开,她们口中的温家老三从屋里走出来。
温稚穿着浅麻色小印花衬衫,下身穿着黑色长裤和扣带红底黑花布鞋,乌黑柔顺的头发编成麻花辫搭在肩前。温家老三是城里姑娘,没下过地,也没狠晒过太阳,皮肤柔嫩雪白,眉毛细弯好看,眼睛水亮亮的,是温家三姐妹里长得最好看的。
温稚看了眼李媒婆带来的礼品,东西用网兜兜着,有罐头,饼干,桃酥,还有两瓶牛奶,都是供销社里的紧俏货,别人有票都不一定能买上。
李媒婆见温稚看向桌上的东西,立马说道:“小稚啊,这些可都是胡厂长送给你们温家的,你看胡厂长人多好,你要是嫁过去,可有享不完的福。”
孙凤娥:“李大姐,你不用跟她说那么多,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过去问问胡家啥时候办日子,尽量越快越好。”她等着拿钱给老五娶媳妇呢。
“那行,我这……”李媒婆话还没说话,就被一道清丽的嗓音打断了:“妈,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孙凤娥扭头瞪了眼温稚:“这门亲事用不着你同意,我和你爸觉得行就行,再说了,你嫁到胡家有啥不好的,胡厂长还能给你找份工作,你的彩礼钱还能给你弟弟娶媳妇,我把你养这么大,不就是图你能帮家里做点贡献吗。”
温稚攥紧手指,鼓起勇气说道:“老五要娶媳妇就让他自己想办法,凭什么要用我换彩礼钱,陈家之前给的彩礼钱还不够用吗?”
孙凤娥愣了一下神,她没想到一向屁都打不出来几个字的老三今天竟然破天荒的顶撞她!
她“哈”了一嗓子:“温老三!我是不是给了你几天好脸色,让你蹬鼻子上脸了!”
说着她就要揪温稚的耳朵,温稚下意识捂着耳朵往后退,小嘴依旧在反抗:“你非要我嫁给胡厂长的儿子,我就去街道办找妇女主任,说你们搞封建主义包办婚姻!”
“温老三!我看你是皮痒痒了!”
孙凤娥属实被气着了,也顾不上有外人在,上前就要揍温稚,温稚见状,先她一步往旁边躲开绕到屋里,在孙凤娥追过来的时候赶紧关上屋门,脆生生的声音从屋里面传出来:“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嫁给胡厂长的儿子。”
“行,你还敢躲了是吧?”
“好!我看你能躲到啥时候,等你爸回来,我让你爸收拾你!”
李媒婆看了眼气呼呼的孙凤娥,问道:“凤娥妹子,老三不同意,这事该咋办?”
孙凤娥一摆手:“还按刚才说的办,你去胡家传话,让胡家来下礼就行,老三要还是不愿意嫁,我绑也要把她绑到胡家去!”
李媒婆吃了定心丸,乐呵呵道:“得嘞,我这就去胡家报喜去。”
温稚躲在屋里听到孙凤娥的话,小脸一下子失了几分血色。
难道她真的要走书中的悲惨结局吗?
其实这事说来也玄乎。
温稚早上被孙凤娥拉着和酱油厂一个男的相亲,对方在她身上挑毛病,说她二婚,没工作,屁股小生不了儿子,只愿意给三十块钱的彩礼钱,气的孙凤娥把那人臭骂了一顿,拽着她就回来了。
温稚一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蒙着被子哭了一会就睡着了,没一会她就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竟然是一本书里的可怜配角,那本书叫《年代风云》,讲述了男主从封建时代社会一步步走向改革开放的新社会,男主赶上时代的洪流,创建了自己的公司,最后成为商业大佬的故事。
——而她,正是男主那早死的前任嫂子。
书中写到:在她丈夫死后,她被娘家人接回家,她丈夫的弟弟陈明洲下乡援建回来后,来温家接她回去,但她此时已经被爸妈说给了暖瓶厂厂长的傻儿子,愣是逼着她拒绝了陈明洲,后来她嫁到胡家,每天被那傻子殴打欺负,最后还被傻子推到楼梯摔死了!
温稚吓得冒了一身冷汗,一睁眼就听见她妈和李媒婆商量着把她嫁给胡厂长傻儿子的事,和梦里发生的事情完全吻合,这才有了刚才那场闹剧。
现在李媒婆去胡家报喜,第二天胡厂长的媳妇卢红艳就会带着胡宝康来温家送彩礼,不出几天,她就得被爸妈送到胡家去,现在唯一能救她逃出温家火坑的只有她亡夫的弟弟陈明洲。
温稚仔细回忆了下书里面陈明洲回来的时间,是她嫁到胡家的前一天。
应该来得及。
晚上天麻麻黑,棉纺厂的工人都下班了,家属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国营厂子的家属院都是二层楼,每家分配的房子都不大,家里人口多的都在一起挤着睡,做饭都在楼道里,家家户户门口放着锅灶,一层和二层各有一间厕所和水房,一到做饭的点,整个楼道就闹哄哄的。
孙凤娥今天是特意请假一天,早上带温稚相亲,下午在家等李媒婆上门,结果还差点被老三搅和了。
她在楼道里炒菜,隔壁周家老太太问了句:“听说你家老三又说给隔壁暖瓶厂厂长的儿子了?”
不用想都知道消息是李媒婆放出去的。
孙凤娥点了点头:“嗯,说给胡厂长的儿子了,就等胡家看好日子来接人了。”
周老太把白菜倒进锅里:“凤娥,我可真羡慕你,一下子生了三个女儿,彩礼钱都够给你两儿子娶媳妇了,不像我家,我儿媳给我生了三个孙子,现在老大老二都到了结婚年纪,两口子连像样的三转一响和彩礼钱都拿不齐全。”
孙凤娥被周老太说的都要翘起尾巴了。
温父和老四温争还有他媳妇何亚兰回来的时候,孙凤娥已经把饭端上桌了,温父一进门没瞧见温稚,皱了皱眉,问孙凤娥:“老三呢?”
孙凤娥瞥了眼那扇发乌的木门:“在屋里躲着呢。”
何亚兰凑到温争耳边说悄悄话:“看样子你三姐和胡家那傻子没成。”语气里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温争拿肩膀怼了下何亚兰:“嘘,别让爸妈听见了。”
何亚兰撇了撇嘴。
温父坐在饭桌主位上,等着孙凤娥把筷子递给他:“李媒婆咋说的?”
孙凤娥拉开椅子坐下,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说给几个人听,老五温华一进门就听见他妈说他三姐不愿意嫁给胡宝康,还说他要想娶媳妇,让他自己想办法,别想用她换彩礼钱。
温华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把外套一脱摔在凳子上:“爸妈,三姐这是啥意思?她难道想看着我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温父一巴掌拍在桌上,起身过去一脚踹在门上,冲着门里面的温稚大吼:“老三,你给老子滚出来!”
踹门的巨响声把饭桌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温稚见门轻轻晃了下,吓得赶紧跑过去用身子抵住房门,温父又踹了一脚木门,温稚后背都感觉到了震颤。
“温老三,胡家你要是不嫁,老子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到山里喂狼!”
随着温父暴躁的怒吼声落下,木门又传来两下震颤,温稚绷紧小脸,咬着下唇,用自己全身的力气抵住房门,孙凤娥在温父边上拱火:“她现在可能耐了,不仅跟我顶嘴,还要去街道办告我搞包办婚姻,让妇联的人抓我呢。”
何亚兰看了眼拱火的孙凤娥和踹门骂人的温父,对温争悄悄说:“你三姐胆肥了,敢反抗咱爸妈了。”
温争又拿肩膀怼了她一下:“这个节骨眼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温家大门忽然被敲响,何亚兰起身开门时对温父和孙凤娥说:“爸妈,有人来了。”
来人是温家老大温静和老二温丽。
温稚在屋里听见大姐过来劝温父,听到二姐说:“哟,咱家有钱了,咱爸这是要拆旧门换新门。”
温父这会还在气头上,一双虎眼瞪向温丽:“死丫头,信不信老子抽你!”
温丽一点也不怕温父:“你敢打我我就敢去公安局报案,告你故意伤害罪。”
温父气的青筋都暴起了,愣是不敢跟温丽动手,孙凤娥责怪的训了温丽几句。
温静安抚着温父,不停的给温丽使眼色,让她少说几句。
温丽耸了耸肩,然后看了眼坐在板凳上闷着头一副又生气又窝囊的老五温华,讥笑了下:“老五娶媳妇就非得用老三换彩礼钱?我们三姐妹嫁人的彩礼钱全都给你两个儿子买工作娶媳妇用了,现在还想再卖老三一次?你们给老五娶不上媳妇,当初生他干啥,要实在想让他结婚,可以啊,让他入赘呗,你们还能省一笔彩礼钱呢。”
“温丽!!”
温父气的肩膀都抖了,巴掌都抬起来了,愣是没敢打上去。
家里三个女儿,就温丽最不听话,打小脾气就犟,长大后更是自作主张给自己找了个当公安的丈夫,上次他打了温丽一顿,当天就被公安同志带到局子里做调查审讯,让他做检讨,做思想教育,好不容易完事,又被革委会的人叫过去给他灌输新时代的思想,折腾了他好几天。
打那以后,温父就不敢打温丽了,怕又被二女婿‘请’到局子里。
“老二,你少说两句,你看把咱爸气的!”
温静埋怨了温丽一句,温华也嘟囔着:“就是,把咱爸气坏了,我也去局子里告你。”
温丽‘呵’了声:“要不要我骑自行车送你去啊?”
温华一下子不吭气了。
他从小就怕二姐温丽,可以说从小被她打到大的,后来温丽给他找了个当公安的姐夫,他就更不敢惹了。
何亚兰在桌子底下偷偷给温争竖大拇指,悄声说:“还得是你二姐,厉害。”
温争刷一下拍掉自己媳妇的大拇指:“你别招火。”
温稚躲在屋里听着二姐在外面一嘴挑全家,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梦里的书本里写到:在李媒婆离开温家的当天晚上,大姐和二姐都回来了,二姐把父母埋汰了一顿,把老五骂了一顿。
眼下屋外发生的事和二姐埋汰人的话都和书本里写的如出一辙。
温稚的手指紧紧攥住门闩。
看来梦里梦到的都是真的。
她一定要摆脱温家,绝对不要走书本里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