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再起身时纪萝的身子已是好了一大半。
她身子向来是不错的,从前在青州上树抓鸟,下水捞鱼都是寻常事,并不似寻常的世家小姐一般向来养在深闺中,所以这种小病,用过药之后稍稍养一养就已经大概好全了。
昨日夜里的账册还没理完,纪萝便让芸枝取来,将剩余部分一一对上。
挑拣出来些错漏之处还唤了库房的人过来核对了一番。
等瞧到了后边,纪萝却觉出些不对来,她来回瞧了瞧,才开口问道:“倩桐这个月在盈翠坊买了好几回首饰?”
库房的人点头应着,“大概买了有五回,买了三对钗子,一对耳坠子与一只镯子,账册上都写清了各样的价格。”
“从前倒是不见她这般喜欢盈翠坊的首饰。”纪萝往前翻了翻,确实鲜少见到她有去这盈翠坊的时候,这个月却生生买了五回,确实是古怪。
纪萝想起前些时日的事,令库房的人退下之后又唤来了兰卉。
兰卉这些时日依旧盯着赵倩桐,只是并未寻着什么不对劲之处,所以便没有时时过来禀报。
这会儿她到了纪萝跟前,也知纪萝要问什么,于是道:“倩桐小姐这些时日依旧不曾有什么古怪的举动,若不是留在自个院子里,便是出去逛逛街之类。”
纪萝却问道:“你可见过她去盈翠坊?”
“盈翠坊?”兰卉一愣,而后点头道:“这倒确实是她常去的首饰铺,从夫人让奴婢盯着倩桐小姐开始到如今,好似已经去过那铺子好几回了,只是那铺子……”
兰卉有些无奈道:“那铺子的首饰要价极高,铺子里的伙计也多是眼高于顶,奴婢有一回想跟进去瞧瞧,却被他们拦了下来,所以并不知里间情况。”
纪萝颔首,神色却越发凝重。
虽然眼下手中并无任何凭证,可纪萝心底却隐约觉得此事怕是有些古怪。
兰卉寻不着进里间瞧瞧的机会,恐怕此事只能她亲自去一趟了。
于是吩咐兰卉继续去盯着,又令芸枝再给了银子。
等兰卉退下后,纪萝换了身衣裳,又拿了帷帽,“走吧,去那盈翠坊瞧瞧。”
盈翠坊其实在上京算不上最好的首饰铺子,最受世家贵女夫人们追捧的反而是柳翠阁以及簪月坊之类,其中簪月坊这两年来做出了数款颇受欢迎的首饰,每日为了那些簪钗在铺子门前排队的人都不知凡几,相比之下,盈翠坊便冷清了许多。
纪萝到时盈翠坊里间便只有稀疏几人在瞧簪子。
坊里的伙计确实如同兰卉所言,是个见人下菜碟的,他一见有客人进来,便先上下将纪萝打量了一番,而后才堆了笑意迎上来,“这位夫人是想看什么?咱们这儿各式簪钗首饰,镯子耳坠都有。”
纪萝四下瞧着,“我随意看看便是。”
伙计陪笑着应了个“是”,却又跟在纪萝身后介绍着,“这白玉簪是上好的白玉制成,触手温润,雕刻的莲花样式也颇为精巧,这翡翠镯子也是个好物件,今早还有夫人定了一套去,说是难得见到这样品相好的翡翠,这……”
纪萝走到哪一样首饰跟前他便紧跟着介绍,将样样物品都说得天上有地上无一般,纪萝自然是不曾将心思放在这些首饰上边,她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象,但无论怎么瞧,这里间也不过是一间很是寻常的首饰铺子罢了,并无任何古怪之处。
“那位是……”她打断伙计的话,将目光放在案台旁的男子身上,那男子虽身着书生服饰,可举手投足间却似乎带了些脂粉气,虽说此处是卖女子首饰的地方,可里间的伙计却与寻常铺子的伙计并不会有什么差别,但这男子却……
伙计顺着纪萝的目光看过见,瞧见案台旁的那男子,解释道:“这是坊中的账房先生。”
“原来是账房先生,倒是年轻。”纪萝仿若闲谈般提了一句。
伙计未多想,随意应道:“是,也是前不久来的。”
说着他又将一块玉佩递到纪萝面前,“夫人瞧瞧这块玉如何?”
他方才给纪萝介绍了好几样首饰,可见纪萝似乎都并未太感兴趣,于是便转而拿了玉佩开始介绍。
这块玉佩确实是质地不错的,纪萝只稍稍撇了一眼,便看出这玉佩用料极好,她从伙计手中接过,又细细瞧了瞧。
伙计见纪萝来了兴致,连忙在一旁介绍着,“这块青玉很是难得,夫人且看它的通透程度便知它不是凡品,我也是瞧着夫人通身气质不俗所以才将这玉佩取来,若是寻常人怕是……”
这伙计嘴皮子功夫了得,三言两语便将纪萝捧得极高,连一旁芸枝听着也不由笑了。
而纪萝拿着这玉佩却想着,赵承嘉往日喜欢穿暗色衣袍,腰间原本也有一块玉作为装饰之用,只是几日前好似是丢了,再有几日便是他生辰了,以这玉佩作为生辰赠礼倒也是合适的。
于是点头道:“就拿这块玉佩罢。”
“好嘞!”伙计一听纪萝要将这玉佩买下,面上的笑意挤得眼睛都只留下一道缝隙,他点头哈腰道:“夫人您这边稍等,我取了盒子给您装起来!”
纪萝颔首,接着走到案台旁等着。
借着这个间隙,纪萝又多瞧了那位账房先生几眼,却见他的穿着打扮虽是寻常,可腰间却别了块白玉的玉佩,瞧着应当也是价值不菲的,这盈翠坊的物件要价虽然高,可最后的银子却只落到了这老板口袋里,哪里能轮到这区区一个账房先生?
而若是这账房先生当真是个家中富裕的,又哪里会来这地儿做这样的活计?
只当个富家公子岂非更是自在?
如此想来,此事确实是有些古怪了。
纪萝正想着,那伙计也已经将玉佩收入盒中拿了过来,芸枝付过了银子后,纪萝又多看了那账房先生一眼才拿了玉佩出门。
等纪萝出了铺子,里间方才点头哈腰的伙计顿时直起了腰身,面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猥琐意味,“可以啊,果真生了副好样貌就是不同,刚刚那位夫人的眼睛几乎是没离开过你,啧啧,这个虽有了家室,可出手却是极为阔绰的!”
那账房先生听得这话也是一笑,他生得俊朗,原本这般笑着应当是极为好看的,可惜他好似知晓自己如何笑着才是最好看的,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克制得刚刚好,如此反而多了几分刻意,平添了些算计。
他却浑然未觉,只道:“有了家室又如何,只要她多见了我几回,我便是一句话也不同她说,她也定是要沦陷的!可惜如今我已是定下心思来,否则少不了……”
两人说着,又是相视一笑。
纪萝这会儿已经出去外间街道上,自然是不曾听得这两人的言论。
她侧着身子吩咐芸枝找个人盯着那账房先生,芸枝应着,她便转身要上马车。
可正在这时,街道上无端起了一阵风,恰好将帷帽吹开,纪萝连忙一手扶着,而后才上了马车。
街道的另一侧,重景楼二楼的雅间,谢元墨正与袁庆生说着话,目光下意识往窗外瞧去,便正好瞧见了这般景象。
他拿住茶杯的手微微顿住,连袁庆生说了什么也不曾听清。
袁庆生道:“端王殿下的意思是此事暂时还只是怀疑,请陛下切勿露出端倪来。”
谢元墨点头,“什么?”
袁庆生一愣,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端王殿下的意思是此事暂时还只是怀疑,请陛下莫要露出端倪来。”
谢元墨抿了口茶水,“端王是谁?”
袁庆生张了张嘴,下意识顺着谢元墨的目光看过去,瞧见立在马车边上的那个女子后才轻咳一声道:“陛下,端王是您的兄长。”
“哦。”谢元墨将目光收回,又抿了两口茶水,认同道:“是,端王是朕的兄长。”
说罢,他又拍了拍袁庆生的肩膀,将方才的话圆了回来,“你是他向朕举荐的人,所以朕相信你。”
“多谢陛下信任,草民定不辜负陛下信任。”袁庆生向着谢元墨拱了拱手,可还是没忍住多说了一句道:“那是永宁侯府的夫人,成婚已有三载。”
听着有些熟悉的话,谢元墨不由皱了皱眉,他转了话题道:“听说你前段时间与夫人和离了,眼下又有成婚的打算?”
袁庆生其实并不想同外人提及此事,可谢元墨既然问起,他也不好不说,只能点了头应道:“是。”
那日茵娘与他那般说了之后,他连着几夜未曾好眠,心底一直想着这事。
他知他若应下,便实在对不起王玉盈,可若是不应下,却又对不起茵娘。
虽然他甚至不知这孩子是何时有的,但那到底是他的孩子,他不能不管。
几日之后,他再见到茵娘,在茵娘给他端来一碗热汤时,他答应了娶她。
为了那个孩子,也是为了茵娘。
他们母子二人不曾做错什么,不应当没名没份地跟在他身边。
茵娘当即落下了眼泪来,嘴里一直喃喃说的却是,“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