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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1 / 1)

月落星沉,喝醉酒的诗客吟唱歌谣,琉璃杯不慎滑落,摔出响亮脆响。

落在闻归鹤耳中,化作轻微耳鸣。

“我记得,苏姑娘曾说过想要与我同行。”他坚持不提苏时悦写下的那封信,话语却染上了三分羞恼。

苏时悦细细回忆一番:“确有此事。”

她很快补充:“但我说的是共赴越州城,咱们已经到达目的地,而且修整完毕,我的愿望不就圆满达成了么。”

她偷眼瞧去。

闻归鹤默默看着她,唇角压得平直,眉宇蹙起,像笼上层阴云。

“是吗?”

孩童的欢闹声远去,只余少年清润谦和的嗓音。

苏时悦心虚道:“是啊,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反正书信已经被毁尸灭迹,他那么聪明,应该猜得到她弃恶从善,放弃原定计划了吧?

事态的发展略出乎她预料。

闻归鹤似乎没打算那么轻易放过她。

“在商队危机解除后,仍向我示好,为什么?”

“因为鹤公子做的的确是好事。”

“在马蹄下救我,为什么?”

“看到了就出手了啊。”

“那颗解毒丹,你不会有机会取得第二颗,为什么给我?”

苏时悦手足无措:“当是紧急情况,我就给了,哪有为什么?”

“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帮扶?”背后有马车打着灯笼疾行而过,闻归鹤探掌,接住苏时悦透过灯光照下的阴影。

拳头倏地握紧,苍白的手腕上,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是啊。”苏时悦噙着口银牙,笑吟吟。

她见他脸色有些难看,关切问:“鹤公子,要是不舒服,回容府如何?”

闻归鹤咽下口中的铁锈味,竭力展颜:“无事,只是当日时间太少,未能,解惑。”

他连着后退,躲进墙根,借阴影藏住耳廓因自怨而起的红痕。

他彻底认清眼前人的性情。

单纯稚嫩,易接近。

一想到他曾费尽心机与她周旋,热浪便止不住往脸上窜。

愚不可及,蠢钝如猪。

闻归鹤这个身份,如此腌臜货,还是死了比较好。

待改头换面接近,他定能将她握在股掌之间。

“姑娘再送我一段路吧。”决定抛弃身份后,闻归鹤紧拧的眉头总算松了松。

苏时悦见他情绪缓和,也跟着开心起来。她一身轻松,牵马迈过东街的灯会,步入南市,走上出城的长道。

穿过朱雀大道,来到南城时,苏时悦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少时能见妖鬼,半步入道后,对灵力的感知更上一层楼。越州城有许多修士,平日便灵力四溢,但此时此刻,南城的灵力仿佛达到一种难以企及的高度。

像是有人刻意画下大阵,守株待兔。

闻归鹤恍若无知无觉,苏时悦果断停步。

“鹤公子,别再往前走——”

她出声警告,可话刚说到一半,一声轰鸣炸开。

漆黑一片中,整整二层的醉仙酒楼在巨震中晃了几下,歪歪斜斜朝两人倒来。狂风吹得发丝乱舞,桌椅、杯盘纷纷从窗口跌落。

苏时悦只来得及祭出灵丝,一面灵力屏障推出,在不停砸落的砖石土瓦中护住她。

“小心。”她在“哐哐当当”的震响中,清晰地听见闻归鹤的安慰。

苏时悦意识到不妙,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快走,我们回容府。”

闻归鹤之所以能用中毒搅乱容家局势,是由于那些人本就想对他动手,他才有机可乘。

没想到他即将离开时,他们竟会铤而走险在城中杀人。

“躲过去了?”容文赋从拐角处御剑转出,手中捧着一只金印,印下悬浮一面荧光闪烁的金色阵盘。

地面上符文亮起,以醉仙楼为中心点,一道道灵力如灵蛇般蜿蜒游走,迅速汇聚。

容文赋身后跟了十数名修士,皆借由法器腾空。

他颇为遗憾地叹息:“无论是马还是毒药,都只差一点点,我还以为随便出手就能解决战斗。没想到,你的命还真是大。”

“别怨我。”金色阵盘不停旋转,带起呼啸的灵力之风。

容文赋勾起唇角,语带嘲弄:“要怨就愿你们家族知道不该知晓的秘密,只能变成死人。”

苏时悦才不听他说废话,极力地自救。

她试图用灵丝捆住南城最外侧房屋的檐角,可灵丝在黑暗中光芒四射,太过显眼,尚未有下一步动作,容文赋的目光飘来。

“这位姑娘,想带着情郎跑吗?没那么容易。”容文赋还记得苏时悦,他恼她指认她是下毒之人,愈发不客气,“现在跪下来求我,我倒是能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苏时悦额头冷汗直冒。

原著中,闻归鹤是安全离开越州城的,可她不知自己的穿越会掀起怎样的蝴蝶效应,会不会反而害了闻归鹤。

苏时悦正欲战战兢兢地回头,想看闻归鹤的脸色,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剩一张嘴和眼珠子可以自如行动。

“鹤公子?”她瞟向点了自己穴位的少年。

“抱歉了,把苏姑娘牵扯进来。”闻归鹤的笑容神秘莫测,靠在墙边。

他看向容文赋,声音冷冽:“放过与此事无关之人,我任杀任剐。”

容文赋不信:“你在说笑吧?谁不知道你在入越州城曾大开杀戒,屠了半支商队。想让我大意,回去搬救兵?痴心妄想。”

闻归鹤咳了两声:“二当家若守约,我可以毁去所有灵符。”

他顿了顿,又祭出灵符:“可若你质疑杀伐,不放过无辜者。池鱼亦可破网,兔子尚能蹬鹰。”

事情发生的太快,苏时悦难以置信地转眸看他。

苏时悦:“鹤公子,您在说什么……”

容文赋:“可以。”

抓捕容枝桃时,容文赋给李硕的捆仙索货真价实,却被闻归鹤变为破铜烂铁。

他也忌惮着这名年纪轻轻的少年。

容文赋唤出剑灵,朝闻归鹤一指,金色剑灵直冲他飞去。

少年如约取出身上的所有灵符,拿在手中。剑灵靠近,灵光阵阵在他身边盘旋,朝主人示意闻归鹤身上已无符纸的气息。

“我说到做到。”容文赋大手一挥,示意两旁修士让开,“那个小丫头,逃吧,我不杀你。”

闻归鹤方才松了口气,含笑朝苏时悦道:“拖累姑娘,我很抱歉。”

苏时悦僵硬着瞪他。

闻归鹤偏头思索片刻,取出枚小型玉扳指,套到她手上。

“这是护身法器,内有屏障,可在你遭遇危险时护你无恙。”

做戏做全套,最后一刻,闻归鹤的声音前所未有得温柔:“别了,苏姑娘。”

苏时悦说不出话,只能直勾勾地盯着他。她无力反抗,任他将自己扶上马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黄骠马,撒手回身一挥。

黄马一声嘶鸣,如离弦之箭般飞奔,朝朱雀大道奔去。耳畔风声大作,卷着她散乱的墨发拍在脸上,耳边传来不成句的话语。

“苏姑娘……”

“……祝您福运亨通。”

身后响起光矢破空声,似有万箭齐发。

苏时悦想骂人。

开什么玩笑?

她就这样被人以命换命,逃出生天?别和她说山人自有妙计,闻归鹤最后的表情,分明是做好死别的准备。

指节因愤怒而颤抖,她的心脏跳得飞快,牙关咯咯作响。极度的不甘中,体内为数不多的灵力反而被调动,在经脉中翻腾。

身体像被赤焰燎绕,又烫又痛,苏时悦紧咬嘴唇,硬撑着没说话。

动起来,必须动起来。勒住缰绳,拨马回头。

来不及去容府搬救兵,她要回去。

她的乾坤囊中装着符纸,好大一沓!

南城废墟前,容文赋慢条斯理地销毁剑灵带来的各阶灵符。

“去,把那个丫头解决。”

灭口所有与玄玉之事有关的人,是圣君的口谕。哪些人与玄玉之事有关,却是由容氏容氏决定。

“符修没有灵符,与废人何意?”容文赋嘲弄着夹起张符纸,用朱笔随手画了个最低等的攻击符。

身前少年眸光深邃,黑色长袍迎风轻柔晃动。他缓缓抬手,搭上头顶白玉发簪。

玉簪脱落。

三千青丝同时垂下。

“二当家!”惊呼声猝然响起。

一轮月光袭来,在容文赋回过神来前,细剑贯穿纸面,如暴雪飞霜,笔直刺入他的眼眶。

半妖长发如血,身形缥缈,衣裳绘有流动的红枫游鱼。

他二指捻着张雪白面具,殷红鲜血飞溅其上,不曾污染清冷超然的面庞。

“啊——你——”

惨叫声中,容文赋难以置信地睁大独眼,惊恐地看向闻归鹤此时的样貌。

他记起家主身死后的谣言,杀死容家家主的,极有可能是那只名为玄玉半妖。

“与豢养玄玉有关之人,逐一灭口,自然包括,尔等。”闻归鹤言简意赅。

握紧剑柄的手发力,他轻轻笑着,居高临下。

“这不仅是陛下的旨意,也是神明的指引。”

飞身跃起,颀长飘逸的身影倏来忽往,闪电一般。

他于四溅的鲜血中轻盈挥剑,剑气犹如鬼魅,温柔抚颈,推着人头落地。

一只洁白如雪的飞鸟在高空振翼,宽大的翅膀有力地扇动着,带起阵阵气流。

白乌鸦在空中盘旋数圈后,陡然对准容文赋横卧在地的尸身,如离弦之箭般俯冲而下。尖锐的鸟喙衔住阵盘。阵盘光芒大放,灵力凝成的金莲结界拔地而起,将所有人纳入包围中。

闻归鹤:“合。”

容家修士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们在妖族忽悠下设下的困斗大阵,专门用来压制修士发力,不曾想自食其果。

只一瞬,攻守易势。原本占据上风的众人被困在结界内,满脸惊恐。

到头来,还是容家长老有血性,大手一挥:“我等被骗了,与其束手就擒,不如直接杀了他,为二当家报仇。”

修士一拥而上,一场恶战势在必行。

少年也不耽搁,飞升纵跃。一击毙命,迅速冲向下一人。

杀伐中,他身如游龙,衣袍猎猎作响,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病骨支离的模样。

不多时,南城恢复寂静。鸣声上下,白乌鸦于高空盘旋一圈,落在闻归鹤手中,极乖顺地垂首,朝他行礼。

“没有漏网之鱼,公子。”

“但是,有人在接近。”

“要灭口吗?”白乌鸦问道。

马蹄声由远及近,响彻空旷的颓垣败壁。

到近前,戛然而止。

闻归鹤抬腕,示意不必。乌鸦变换位置,站到他肩上,与他一同看向琥珀载来的姑娘。

苏时悦坐在马背上,乌发凌乱,气喘吁吁。

她双目通红,几乎滚落下马,站也站不住。

几近仓惶地四处张望,像在找谁。

她尚未开口,但闻归鹤确信,她认识自己,也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她回来了?

为何要回来?

告别时,他已经明确与她展示回来的结果——

死路一条。

胸口的烽火烈焰剧烈跳动,闻归鹤站在尸山血海中,面具下的身神情只余愣怔。

很快,他缓和下眉眼。

也好。

这样的相遇,正是闻归鹤需要的。

只要胸口的火焰在跳动,闻归鹤便可作为玄玉现世。既然她遇上她,不如用当下这个身份,将想要的答案一一问明。

“你是何人?”他稳住遮面之物,淡淡问道。

苏时悦浑身发抖,好容易拽着马鞍站稳,腿肚子还抖个不停。

她绝没有想过会在此刻遇到玄玉。

一看见他,原著对他的描写便争先恐后地奔入脑海。

天都的杀手,圣君的走狗,故事最后引发浩劫的魔头。

她该说什么?假装自己是无关路人,他会放过她吗?

在玄玉眼中,她和眼前七倒八歪的残肢碎尸,有何区别?

半妖看着似是透过面具看她,片刻后,仿佛失去耐心,径直朝她走来。

苏时悦转身想逃,刹那间,绯红身影已来到近前。他长臂一伸,不客气地将她圈在怀中。

微微俯身。

明明看不见,苏时悦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面具背后的眼睛闪过血红光芒,独属于玄玉的法阵浮现在他的眼底。

“说吧,来此作甚。”

设定集中,有关玄玉的部分清晰地标明,半妖有一双血瞳,瞳术为“辩真”。

中术之人,如临溪照影。

诸般虚妄,无所遁形。

大音希声,苏时悦的世界安静下来,无边的寂寥中,只有无数句问话纷至沓来。

她知道自己中了瞳术,垂下长睫,咬紧牙关,做最后抗争。

而后,在他的操纵下,在千夫所指般的桎梏中,抬起头,腰背挺直。

“鹤…闻归鹤……”

她用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带着哭腔。

“闻归鹤在哪?”

“你把他怎么样了?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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