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寒山巅。
云栖随着顾怀安一路拐七八弯，越走越觉幽深寂静，越走越人烟罕至光照稀薄，最后在一高耸山峰后停步。
朝下看去，黑云渺渺，一寂静庭院立于其间，无任何植物，无丝毫人烟，有的建筑也仅那么一间，瞅着便周身生寒。
顾怀安道：“扶风喜清静，如此贸然打扰，怕是会惹了他不悦，不过还好，今日恰为他服丹之日，也算师出有名。”
“什么丹药？”云栖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要说方才的青风真人住所为阴暗诡异，这里就是非常纯粹的的风水不好，虽说修真圣地一般同风水不好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但看来林扶风便是这个例外。
论起变态来，可真是始终一贯。
踏入林扶风居住的园子，只觉万籁俱寂，踩在地上的干硬泥土混合碎叶的“沙沙”声是此时的唯一声响。
云栖越听越觉头皮发麻。
顾怀安打量几眼，道：“扶风不在。”
云栖反倒松了一口气，立即蹦出那很是压抑的园子：“那要不师兄我们先回去罢……”
话音刚落，却见其下山路上有一玄色身影执剑而来，不是林扶风是谁？
云栖眨巴了下眼，默默往着顾怀安身后磨蹭了几步，待林扶风至身旁，顾怀安道：“扶风，这是新入门的小师妹。”
林扶风淡淡扫了眼，冷淡点头。
“扶风？”顾怀安蹙眉，语气颇有不悦，他这才不情不愿哼了句：“林扶风。”
算是自我介绍了。
他不愿搭理云栖，云栖同样非常不愿搭理他，二人第二次见面可谓仍是相看两厌，心中默念了百八十遍“他是攻略对象不能和他置气”后，云栖生生挤出个笑脸来，笑眯眯道：“林师兄好，我叫云栖，日后，就多仰仗师兄啦！”
她生得甜美可人，即便是美人遍地的修真界，也算是少见的美貌，又笑得阳光温暖元气满满，但凡是个正常的男子，都不会对她恶语相向。
问题是林扶风不正常。
不知戳到了他哪里，他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稳定情绪被瞬间打破，从牙缝中蹦出：“别，承受不起。”
云栖：……
云栖笑容抽了抽，眼看就要绷不住，又深吸一口气，心道机会总是会眷顾厚脸皮的人，又要一阵糖衣炮弹彩虹屁出击，顾怀安忙解围岔开话题：“扶风，你又下山了？”
林扶风“嗯”了声。
云栖这才瞧见，林扶风的玄衣被鲜血洇湿了一大片，因是玄色，一下子注意不到，这下才看到林扶风面色苍白到病态，忙虚情假意道：“林师兄怎受了如此之重的伤？怎还不快些回去休息！”
林扶风瞥了她眼，冷漠不耐：“……你挡路。”
云栖：……
啊这。
云栖立即侧身蹦到一边来，林扶风冷着脸从她身边过，顾怀安跟随，关切道：“这次是何妖邪？扶风，我告诉过你许多次，如若遇到棘手妖邪，断不可逞强！”
“无事，狐妖罢了。”
闻得这话，顾怀安忽地一顿，道：“扶风，你是如何处置的？”
林扶风脚步停都没停，留给二人一个高马尾背影，语气甚是不耐，“杀了。”
顾怀安闻此蹙眉，苦口婆心教育道：“我知你痛恨妖邪，可我说过多少次，妖邪或有隐情，即便要除妖，也须超度，万不可以此狠辣之手段！”
林扶风脚步停住，云栖见他那高束起的发尾又慢慢往上，他在默默低头。
三人寂静不语片刻后，顾怀安方又蹙眉道：“你如此冲动，可曾记得素日下山原则？你既斩杀妖邪，可曾想过，回到宗门，你该如何回应同门？他们既对你已抱有偏见，那便更应行事谨慎。”
林扶风哑然，终还是转过身来，面色阴沉，却乖乖回应：“……不知。”
眼看顾怀安就要发火，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云栖虽也不赞同林扶风做法，却也只得顺着他，轻咳一声道：“咳，林师兄下次长记性就好了……”
顾怀安严肃道：“小栖莫要劝他。长记性？那些对他抱有偏见之人会留给他长记性的机会么？扶风，你告诉我这是我劝你的第几次？你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一回么？”
“……”林扶风神情暗淡，不言语。
顾怀安叹气，上前。拍拍他的肩：“此次，若是有人问起，我会替你解释，但，没有下次。”
“……多谢师兄。”林扶风喑哑道。
“好啦好啦，顾师兄你时时刻刻挂念林师兄，是极好极好的人；林师兄也是少年意气，做事冲动没想这么多，也是极好的人，要不我们就先……”
剑拔弩张的氛围变成了师兄弟情深的画面，云栖上前打圆场，还未说完，林扶风看都没看她，提步朝院落走去。
云栖：……
行，她帮着说话还有错了。
看着他那玄色背影，云栖觉得自己的牙齿气得咯吱咯吱响，一旁顾怀安温言宽慰：“小栖莫在意，扶风就是这般性子，他其实也不愿如此……”
说着，许是觉自己提到了什么不该透露的，他话语蓦地停住，快步追上前道：“扶风，这是这些日子的丹药。”
他从法袋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来，又是叹气：“日后万不可冲动，越是如此，将越压制不住你体内的……这里面只有五颗了，半月枝实在无处寻得……我已发了委托，但愿能早些取到。”
林扶风沉默不语，道了谢接过。
顾怀安问：“更严重了，是吗？”
林扶风迟疑缓缓点头。
“……”顾怀安叹口气，后仍是宽慰道：“莫怕，总会有办法。”
说罢，抬手，周围立刻气流涌动，林间一片落叶飞旋而来，落至他双指之间。
他置于唇间吹拂，乐曲轻缓，听之舒心，林扶风本是暴戾的面容逐渐和缓，待曲调结束，他总算换回了副勉强算得上是心情寻常的面容。
顾怀安停下，额间已沁出少许汗珠，低低叹气。
“我感觉出来了，那声音，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每至夜深人静，都……”林扶风深吸一口气：“师兄，多谢你，若是没有你，我怕是早已被魔气影响……”
“会好的。”顾怀安打断安抚，但他的安抚实在苍白，林扶风自嘲般一笑，“罢了。”
他提步进了园内，走了几步回头：“我接了委托，明日不在宗门。”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顾怀安心系于他，莫不要扑了个空白来一趟。
说罢进了院落内，院落门立即关得严严实实。
“扶风他……本心不坏的。”顾怀安往着林扶风离去的方向沉默叹息道。
云栖未回答。
她并不同意顾怀安看法。什么叫坏，什么叫不坏？林扶风已伤了不知多少无辜人，这也能用本心不坏来形容吗？
眼下他被议论被排挤，可这也是他自己行事带来的结果，又没人逼他这么做。
咎由自取。
至少已经见到林扶风了，这一路不算白来。
云栖随着顾怀安返回，寻思攻略要投其所好，便要问林扶风究竟有什么爱好，又觉实在太过明显，开始铺垫：“顾师兄，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顾怀安脚步放缓，回身：“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云栖忙摆手，“我这不是刚入宗门吗，想着，顾师兄还一直照顾我，我也得有所表示不是？”
她跟在他身后，见他脚步缓慢，她也跟着往上磨磨蹭蹭，过了许久都未有人回应，云栖忍不住抬头，却对上一双侵略性极强的黑眸。
他的视线实在是过于浓烈，像是在看他的所有物，像一条死死盯着心爱之物的毒蛇，稍不留神便会被他吞入腹中。
云栖吓了一跳，往后趔趄一步，再抬眼，顾怀安仍是那副清高温润的模样，满脸担忧：“小栖？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云栖回答，觉得自己定是方才被林扶风吓到了，怎么连顾师兄都会害怕。
顾怀安这才放了心，思忖片刻，苦笑摇头：“……我也不知，只愿小栖能平安就好了。”
这算哪门子爱好。
云栖挠头，干巴巴回应：“那我也愿顾师兄平安快乐。”
闻此，顾怀安莞尔：“好。”
云栖总觉此时的气氛有些诡异，她将这归因于两人干巴巴的商业互吹，立即又道：“那，顾师兄，林师兄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眼看着顾怀安本是笑盈盈的双眸染了一层冰霜，云栖揉揉眼，又见那冰霜瞬时消融。
坏了，她真的有点不清醒了，出现幻觉一次两次倒还好，怎么还接二连三的？
定是被林扶风气得。
他看着她，语气温和：“小栖问这作甚？”
此前问顾怀安自是为了掩耳盗铃声东击西，眼下林扶风才是她真正想问的，云栖琢磨半天，总觉有些欲盖弥彰，最后心一横，道：“若是送礼物，总觉只送给顾师兄或是不太合适。”
顾怀安“哦”了声，仍是看她，有那么一瞬，云栖觉得他是在看她是否说谎。
他缓缓道：“原来小栖是要送给全宗门的。”
云栖眨眨眼，这话怎么听着委委屈屈的，想了想，解释：“林师兄对我颇有意见，日后均是同门弟子，若是生了嫌隙怕是不好，顾师兄多半还要费心调解，因得我才……”
所幸顾怀安并未再追问，凝神思考而后道：“扶风喜欢什么，我不知，但他，对邪道略微感兴趣。”
“啊？”云栖瞪大眼，“什么叫‘邪道’？”
此时他们走到了林扶风居所正上方，山路崎岖蜿蜒，向下瞅着林扶风住所的淡淡黑雾，又想起青风真人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云栖觉得周身生寒，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很多，一时无法解释，但均是些正道不齿之法。”顾怀安淡淡道，“但小栖，师兄一直认为，大道三千，其中法术道路无数，修道之法无错，错的是使用它们的人拿它们做了何事。”
云栖点头赞同：“这确实。”
意料之内，林扶风对歪门邪道很感兴趣，说不定再等上一段时间，他都已经开始灵活运用了。
哦，也可能已经用了。
顾怀安心思细腻，再问关于林扶风的话题估计就要引他怀疑了，云栖岔开话题，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开始修炼呀？既然师尊不便出关，那么我们平时的修习该如何进行？”
“我来传授小栖即可。”顾怀安道，“我虽修为有限，目前教导小栖与扶风还算能应对得来。”
说罢，又有些迟疑，试探性问：“……小栖不会嫌弃师兄吧？”
“怎么会！”云栖连连摆手，“师兄修为这么高，又这么有耐心，怎会有嫌弃一说？我倒是怕师兄嫌我蠢笨呢。”
闻言顾怀安微笑：“断然不会。谁都有初踏入修真途之时，法术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习得的，只要小栖愿意多加练习，我便甚是欣慰。”
云栖感动不已：“师兄，你真是门派男妈妈！”
上至修为教导，下至为同门炼制丹药、开导情绪，还安排住处解答疑惑，这可真是无所不至什么都管！
“什么是男妈妈？”顾怀安问道。
云栖解释：“就是你什么都要管的意思啦，像是咱们宗门的妈妈一样！”
“那……”顾怀安停步，回身看着她，眉眼弯起，“那小栖喜欢么？”
云栖想都没想：“喜欢啊，当然喜欢，师兄性情高洁，又温和谦逊，还处处照顾人，谁会不喜欢师兄呢？”
顾怀安轻笑，并无再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