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佑礼的死讯传到京城,并没有掀起一丁点水花,元泰帝知道后连申斥两句都不曾有过,只淡淡说了句不影响进程就好。
侍卫传来口谕时,荣安侯府的人也在场,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顿时瑟瑟发抖。
他们自己个儿也明白,一路的造作拿乔不过是仗着和霍承祺是亲戚,对方态度也算和缓。要真按流放的规矩待遇来,的确是能早点儿到凉州,可命也会去了大半。
元泰帝这么说,无非就是在点他们。
对荣安侯府的人来说,论起威慑力,十个霍承祺也比不上元泰帝的一半。
是以即便没人催,他们也都自觉的加快了步伐。原本半个月的路程,直接被缩短到了一周不到。
荣安侯府人多,看押他们的士兵自然不会少,元泰帝又额外拨了人给霍承祺,再加上李兰蓉给女儿装的几车行李,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凉州城门前。
早就收到来信等在城门口的凉州刺史陈之敬还有守将傅孟鸿,陡然见到超出预计的一溜人,先是一惊,对视一眼后,心里隐隐有了计较。
太子和长平王父子之事,他们早已知晓,元泰帝推说是鬼方探子和荣安侯,他们要是真信了,也混不到现在的位子。
只是其中内情,两人并不清楚。
眼见元泰帝有意将整个霍家都迁出京城,让霍承祺远离权利中心,便开始担心是不是因为荣安侯而迁怒于他。
陈之敬在官场混了数十年,面上倒还稳得住。傅孟鸿一介武将,又同开平王情谊深厚,远远瞧见霍承祺在前头骑着马,便有些红了眼眶。
等近了,忙迎了上去。
霍承祺见状,抬手示意队伍停下,自己则下马同两人交谈。
“今日风大,有劳陈大人和傅将军在此等候了。”霍承祺温声向他们点头致谢。
陈之敬正准备说些客套话,傅孟鸿就抢先一步开口道:“没事,我们也是才刚到。”
被傅孟鸿死乞白赖拉着在城门口吹了至少有一个时辰风沙的陈之敬,瞥了一眼一脸激动的傅孟鸿,又看了看沉稳有礼的霍承祺,决意大人有大量,不跟这大老粗计较。
他索性咽下那些客套话,直接道:“侯爷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不如先进城休息一番,再行安排琐事?”
傅孟鸿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又觉得陈之敬说的有道理,便赞同地点点头,道:“侯爷放心,宅子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虽比不得京城的宽敞,但暂且一住还是够的。待到镇北侯府建好了,再搬过去也不迟。”
说完,又走近些缩着脖子,做贼似的低声道:“听说你们第二日就出发了,我悄悄立了处衣冠冢。”
傅孟鸿自觉声音不大,奈何他成日大嗓门儿吼人惯了,又膀大腰圆的,这副姿态倒显得他格外突出。
陈之敬不忍看的别过头去,霍承祺却笑了起来。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如此生动率性的傅孟鸿了。
前世他跌落山崖,所有人都以为定国公府一脉尽绝,所以即便对霍家的冤屈心知肚明,也不敢为之张目。
唯有远在凉州的傅孟鸿,即便受到元泰帝训斥责罚、被文臣口诛笔伐后丢掉官位,也依旧四处奔走,想查出青州府的真相。
后来他几经波折,终于见到这位父亲旧部时,对方已是满头花白,明明不过四五十的年纪,神态举止却宛若耄耋老人,与他相见不过十数日后,便撒手人寰。
霍承祺为了复仇,自认已经抛却所有良知、心冷如铁,可每每当他想起这位忠肝义胆的老将军,还是不免微微动容。
他称帝后,特意为其配享太庙,又额外加封他的女儿孙女为公主和郡主,赏赐无数。
只是无论如何,逝去的人也都无法回来了。
好在重来一世,他们相见的情境已大不相同,霍承祺相信,自己也一定能改变他的结局。
不,不止是傅孟鸿的。
霍承祺心想。
他的“好大嫂”改变了二嫂的命运,影响了他的轨迹,他自己当然也不能落后。
这种改变不会仅仅止步于此,前世许多人,包括他的悲惨命运,一定都会改写。
傅孟鸿不知霍承祺心底突然的波澜壮阔,见他轻笑出声,一旁的陈老头还把头转到另一侧,顿时想到面前少年才刚刚经历丧亲之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他有些愧疚又尴尬的挠挠头,小声道:“我是个粗人,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侯爷见谅。”
傅孟鸿说完,想向军师求助,但陈之敬压根儿不回头,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外面风大......不如......先进城吧?”
因为他们一行人人数,堵在城门口太久容易影响其他百姓的出入,霍承祺也不欲在此处叙旧,便含笑点头,重新上马领着众人往城内走去。
凉州城地处边境,周围少有城镇,风沙较之京城要严重许多。
李知虞进城后好奇的掀开车帘一瞧,先是感觉有细微的颗粒打在她脸上,紧接着就看见人来人往的街上,大家都用颜色花样繁丽的面纱遮住了口鼻。
有些满脸大胡子的男人倒是没戴,就是那黑黑的胡须被蒙上了一层灰,看起来平添了几岁。
“呸呸”
李知虞放下帘子,皱巴着脸想将飞到口里的细沙吐出去,明月枝面色无奈的给她倒了杯水漱口。
“这凉州城的环境也太差了吧!”确认口腔里再没有什么硌得慌的异物,李知虞才郁闷的开口吐槽道。
自从开始接近凉州城,她见到的绿植也来越少,满目尽是些黄土。
明月枝察觉到她的心情越来越低落,柔声开解道:“毕竟是边塞,和京城自是不能比的。你若是喜欢山林野趣,不如到时在府里多种些花花草草?”
李知虞郁卒应声。
屋舍里的小花小草如何比得上山林间的绿树清溪,且她钟爱的是那股浓郁蓬勃的生机感。
凉州城的风沙又重,就算是种了花草,每日一开窗或是出门,扑面而来的还是那股令她讨厌的干燥空气。
不行,得想个法子解决下这问题。
李知虞暗暗思索着。
她尝试呼唤系统。
那家伙自从上次她忙着救霍佑礼没理它后,就一直没吭声,李知虞估摸着是气狠了。
果不其然,她连着叫了两三声,都没有任何回应。
【你最好保证永远都不会再开口说话,否则......】
李知虞冷哼一声。
她从来都不是哄着顺着别人意思来的那一方,系统已经耗尽了她为数不多的耐心。
反正也没什么大用,说话也不中听,当个哑巴挂件挺合适的。
李知虞毫不在意的想。
系统一听她说自己没用,毫不意外的再次炸毛,想要反驳,但记起李知虞的威胁,于是很有骨气的选择了绝不开口。
就这么一直到了宅邸前。
李知虞下车一看,匾额已经挂上了,龙飞凤舞的“镇北侯府”四个大字镀着金,在阳光的照射下颇有些晃眼。
“是父亲的字。”
霍承祺突然出声,他抬头凝望着那匾额,眼中是化不开的怀念。
“将军留在我这儿的手稿还有不少,我得了消息后,连夜把字找出来,让工匠们加紧赶制的。”傅孟鸿感慨道。
凉州城距离京城千里,他收到噩耗时已过去了十数日,新修宅子出来肯定是赶不及了,所以他特意去找了陈老头要了手令,抄了一处富商的宅子。
这老东西一开始还不乐意,说是才打了一波儿人,这家是要留到下一季才能动的。还是他拿出了卫次辅的信给他,这才松了口。
好在那富户的大门还算气派,配上将军的字,也不算辱没了。
傅孟鸿越看越满意,霍承祺也猜到这么好的宅子必不可能空置,当即向他躬身行礼道谢。
“哎哎哎,侯爷不必如此客气。”
傅孟鸿抬手止住他的动作,似是忧伤似是感慨道:“我跟在将军身边数年,多亏了将军看中提拔,才有了今日的功勋地位。说句侯爷怪罪的话,我是打心底把将军视作兄长的。”
“将军如今去了,侯爷您又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
傅孟鸿好容易消下去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霍承祺不愿继续这沉重的话题,于是换上副轻快的语调,道:“傅世叔既视父亲为兄长,叔侄之间自不必如此见外。”
“且世叔有句话可说错了,如今我并不是霍家唯一在世的骨肉......”
傅孟鸿霎时眼睛一亮,复又想起被陈老头带去城郊安顿的荣安侯府众人。
霍承祺看出他的犹疑,也想到那一大家子,怕他误会,赶忙道:“可不是那群被流放的。”
想到言殊可爱的脸庞,霍承祺颇为骄傲的挺了挺胸膛,“是我二哥的女儿,刚满一个月多一点。”
傅孟鸿闻言,有些激动起来。
他原以为想要看到霍家第四代降生,怎么也得等到霍承祺成亲,不曾想二公子也有孩子留在世上,他急忙道:“小小姐也来了?!可是在后面的马车里?”
该死的,当初怎么也不晓得打探清楚。一个月出头的孩子正是脆弱的时候,这路上山高水远、颠波劳碌的,怎么经受得住!
他若是知道了,老早就会把城里的大夫打包过去照顾,更不会在门口耽误那么久!
凉州城风沙大,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小小姐呼吸。
傅孟鸿自顾自的懊悔着自己的粗心大意,完全没注意到霍承祺看向马车后突然僵硬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