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叡被留在宫里大半日,直到敲定好所有细节后才被放出宫,是以送过来的消息里表述得也很详尽。
辍朝三日,文武百官皆换丧服,五品以上的必须到场吊唁哭丧,民间禁婚嫁一月、歌舞宴饮百日,元泰帝本人为丧主,主持太子和长平王的整个葬礼。
至于太孙和霍家两兄弟,会作为小辈安排在两人棺椁后,一同接受祭奠。
“你们说,老皇帝这么做,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为了立个靶子当挡箭牌?”
李知虞将侍女们都遣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明月枝,外加霍承祺。即便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放低了音量,只是言语上有些不大恭敬。
另外两人都听清了那句“老皇帝”,明月枝对元泰帝本就心中有怨,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
霍承祺倒是留了个心眼儿,却也没纠正,反而顺势问道:“嫂嫂的意思是?”
李知虞清了清嗓子,“我说句不中听的,这葬礼规模同皇帝驾崩了也是差不多的。祖父为国朝尽忠效力了多少年,去后都没能享受这个待遇,更没得到什么追封。怎么到了公爹这儿,就如此大张旗鼓?老皇帝可一向对这些事忌讳得很的。”
元泰帝上了年纪后就对白事格外避之不及,霍皇后和开平王相继去世时,太子只是想要将丧事办得郑重些,就被拎到宫里给老登痛骂了一顿。
现下这般做派,不是他疯了,就是这背后还藏着什么猫腻。
“或许是为了给继任者打掩护吧。”明月枝冷冷道。
“如此声势浩大逾越礼制的丧仪,既能显示自己对臣下的仁德与爱重,又能聚焦所有人的目光使他们无法注意到别处。”
她这位祖父,当真是冷心冷肺,所有人都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李知虞说这话时明显看向霍承祺。
系统任务不肯明说,那她就自己问。
正好霍家现在有爵位在身的就霍承祺一个,基本就是主心骨的存在,她这么问,其他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除了霍承祺。
越是与这位“嫂嫂”接触,他心里的那股直觉就越发的强烈——她应该和云潇霁一样,都是被老天爷“偏爱”的存在。
那股子对皇权的无敬畏感,以及区别于周围人的游离感,简直不要太熟悉。
霍承祺不知道李知虞为什么会问自己之后的打算,但他敢肯定,这人绝对是在试探些什么。
“自然是积蓄力量,以待来日。”霍承祺神色自若。
“凉州城的守将傅孟鸿曾是我父亲的副将,出发前卫大人又悄悄告知我,凉州刺史陈之敬是他父亲门生。他已写好一封信交于我,有这层关系在,想必刺史也不会刻意为难于我们。”
李知虞没想到卫叡居然会帮忙到这份儿上,一时有些意外。
“这么说来,倒是不用再费心力去防备他们了?”
“这也未必。”明月枝摇摇头,语气慎重道:“若咱们只是普通的奉命前往镇守边塞,他们自是不会说什么,说不定还会出力相助。”
“可咱们不是。”
想通关窍后,明月枝的思路一下就被打开了,她坦然道:“霍家式微,想要报仇难上加难。唯有攫取到足够的权力,才能有希望。而最快的方法,就是全面接手凉州。”
自立为王。
最后四个字,明月枝没说出来,但李知虞跟霍承祺都猜到了她的意思。
“二嫂这是打算......”霍承祺迟疑一瞬,将那两个字转为口型道:“谋逆?”
“侯爷不敢吗?”明月枝定定看向他。
霍承祺摇摇头,“当然不是。”
他前世不仅篡了位,连带着大夏周围的边疆部族都一并扫荡了,他有什么不敢的。
“我只是没想到这话会从二嫂嘴里说出来。”霍承祺神色复杂。
他记忆里的二嫂总是一副温和的菩萨模样,同二哥在一起时才会显得活泼几分。偶尔谈及元泰帝,语气说不上有多孺慕,言语间也还是很敬重。
如今骤然听她提起谋逆,颇有种反差的冲击感。
要知道当初他决意起兵造反,也很是纠结矛盾了一段时间的。可这才过去多久,二嫂就能坦然的同他商量这事儿,果断得令他咋舌。
李知虞也是如此感觉。
她光猜到被迫和言殊母女分离会给明月枝带来影响,却也没想到这影响力居然这么大。不过也是好事,奋发图强总好过一直悲伤。
明月枝大致能猜到两人的想法,她只是浅浅一笑,轻声道:“那侯爷意下如何?”
霍承祺低头做思考状,沉吟片刻,才抬眼正视向明月枝,郑重道:“如二嫂所愿。”
其实明月枝不说,他也是打算将凉州收入囊中的。
前世老皇帝在这事儿后没几年就驾崩了,因为本就年纪大了,所以没人怀疑他死的蹊跷。英王继位后,横征暴敛、民怨四起,加上北狄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大夏很快就有了分裂之势。
今生许多事的走向都有了改变,但霍承祺认为凡事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若大夏再次陷入危机,有凉州在手,他的优势会大出旁人许多。
明月枝听到霍承祺的回答,脸上的笑意绽放得更为真切了些许,她又看向李知虞,眼神温和,道:“阿玉呢?”
李知虞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又想起她爹现在是离首辅只差一步之遥的卫叡。
且看元泰帝命他从旁协助料理丧仪,想来不日就会下达升职的旨意,于是理解地点点头,“父亲本就钦佩祖父和公爹为人,想来多劝劝,也不是不能倒戈。”
明月枝笑弯了眼,柔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凉州尚未拿下,现在频繁联络卫大人,只会打草惊蛇,反倒容易害了卫家。”
她抬手扣了扣桌面,视线从微凉的菜品,落到李知虞不解的面容上。
“我现在的身份尴尬,不便出面。官场上的交际自是由侯爷负责,可后宅女眷的联络,恐怕还是得交给阿玉你来处理。”
卫惜玉以前就喜欢举办些宴会,由她来负责这些,属于是得心应手。
问题在于,现在顶着这副躯壳的人,是李知虞。
“嗯......老皇帝不是下令,禁止宴饮百日吗?”李知虞委婉道:“况且咱们初入凉州官场,万事还得等侯爷那边站稳脚跟,才好继续不是?”
倒不是她非要推脱,说难听点,这屋里三个人的年龄绑一块儿,可能都比不上刺史在任的时间。
凉州地处偏僻,很少有年轻官员愿意过去。是以留下来的,要么是在凉州本地扎根多年有权有势的贵族,要么是靠资历熬上来的老人,官眷亲族的年纪自然也不会小。
到时帖子递过去,人家打眼一瞧,是个比自己闺女还小的姑娘,如何会有多上心。
明月枝也意会过来这一点,李知虞乘胜追击,继续道:“我觉得比起笼络官员亲眷,先在军民里打好名声更为重要。阿祺封的是镇北侯,必然要接管军队,咱们可以负责慰问军人遗孤之类的事。”
“也不用频繁出面,时不时派人私底下打探一番就行。碰到有被欺辱的,报给阿祺用来杀鸡儆猴,正好还能涨涨他的声望。”
霍承祺闻言,心头微动。
李知虞说的方法跟他当年用的一模一样,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抬手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垂眸掩去眼底的讶异。
明月枝听完,思考一番,觉得个提议很是不错。既不会太过惹眼,又能有实质性的收益。
她赞赏的看向李知虞,柔声道:“是我有些急功近利了,阿玉果然聪慧。”
李知虞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想找点别的事聊,瞥见桌上的菜,“啊呀”一声,有些懊悔道:“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
“无事,让人拿去再热热就好。”明月枝不甚在意。
李知虞看着凉掉的菜,可惜道:“复热过的菜,怎么能跟刚出锅时的状态相比呢。”
明月枝轻笑,“你怎么也跟阿祺一样,不爱吃重新热一遍的菜?”
说完,李知虞跟霍承祺的神色同时微微一变。
李知虞是有点心虚。
作者在创作时有时会不经意将自己的习惯喜好投射到角色身上,比如她喜欢明月枝那种眼尾微微上挑,又带点凌厉的眼型,也喜欢原书女主云潇霁身上那股永不服输的拼搏劲儿。
为了增加活人感,她给每个人都设计了不少小癖好,霍承祺不吃复热后的菜算是其中一个。
而霍承祺本人则是不在意的笑了笑。
他以前的确是很挑嘴,不过后来隐姓埋名在军营里,身上的那些富家公子哥的习性也都被改掉了。
别说是热过一道的菜,就是生鱼生肉也都是可以直接面不改色抱着啃的程度。
他只是觉得奇怪,一连两次的熟悉感,真的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