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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1 / 1)

郑业感觉自己脸上像是被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裴弘抡着薛抱玉扇过来的大耳光。

火辣辣地疼,却不能教人知道。

知道了更丢人。

这便令人窝火得要命——比恼火还折磨人的就是窝火,窝在心里无法发泄出来的火气能令人五内俱焚!

郑业的五脏六腑都烧得毕剥作响,烧得外罩的那张菩萨面皮随着火势几变颜色:先是霎白,很快就憋得紫红如桑葚,慢慢褪了红,又晕染开一抹铁青,最终呈现出一种复杂的混合色,介于撒手人寰和大病初愈之间。

两眼明灭不定,灰烬中偶尔反出几点红光;鼻孔快速地一翕一张;喉咙里好像蹲了一只□□,咕哝咕哝地倒着气。

二堂的人从没见过这么狰狞的郑明府,个个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饶是如此,短短一上午的时间,还是有两个执衣、三个白直和一个佐史不幸被邪火殃及,各自吃了一顿发落。

郑业窝着火,到底还是按捺住了,忍着没有直接将薛抱玉传来问话,而是托人到州府和使府去打听。

如此几日,上面既没有传出提拔薛抱玉的消息,也没有传出处理他的消息;因庸调延期而导致、又因裴弘一句话而免除的处罚,也没有重新落回到他头上的迹象。

紧接着,孙玠又发来一封亲笔信,称使府只是发回了那张状文而已,州府既没有受罚,那么郑业的考课也就无须多虑,此事可以就此揭过了。

事关前途,郑业还无法就此揭过,卢从玄为他做军师,揣摩裴弘的意思:“大使对明府的不满在于两处,一是那纸改良状,二就是丁口田亩之数,明府的回答没有教他满意。那么,他将姓薛的叫过去是何用意?”

“哼!”郑业肥身子向后一靠,“有话就说。”

“那状文可是姓薛的亲手写的,大使既不满状文,将他叫过去,想必也是当面训斥一顿而已。至于后来为何又送了砚台……”

郑业睨他:“有屁快放!”

卢从玄笑道:“下官听说,姓薛的三不五时就去甲库翻计账和手实——这种书呆子,死记硬背的功夫一定在行——这便讨得了大使的一点欢心!不过,”见郑业似欲发作,他赶紧又将话拉了回来,“照如今这个情形,欢心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裴大使日理万机,哪有功夫理会一个九品县尉?只怕这会早就已经将姓薛的忘在了脑后。”

卢从玄拉拉扯扯地来回分析了一通,最终得出结论:“裴大使赏砚,奖薛抱玉是假,气明府才是真。何也?盖因其仍念着明府那庸调之功,这个……有些恨铁不成钢罢了!”

郑业脸色好看了些。

他自己也觉得,裴弘现如今应该还不知道庸调的真相,否则岂会毫无反应?姓薛的还算识相,总算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如此,等到抱玉主动过到二堂来时,郑业看起来又像是一尊半醒半睡的菩萨了。

听她说想疏浚引渠,耷拉了一半的眼皮倏地全揭开来,一对浑眼珠里透出疑问。不过,还没等抱玉将事先斟酌好的理由一条条地陈说出来,他那眼皮就又遮了下来。

“这是好事啊!”

淡淡地语气说着“好事”,总教人觉得后面还有个“但是”。

郑业没说“但是”,只是又用淡淡的语气重复了一遍:“疏浚引渠是好事、好事啊!”

这是官腔的一种,意在给说话之人争取思考的时间,同时起到些许安抚听话之人的作用。

“是好事,也是一件大事。”郑业打完了官腔,思考出了一个结果,“你先回去,把所需工料、民夫和银钱列个单子出来,回头叫上徐县丞和卢主簿,一道议一议此事。”

“数目都已经估算好了,请明府过目吧。”抱玉就跟变戏法似的,应声变出一沓工料单来,递到郑业鼻子底下。

郑业觉得呼吸不畅。

深吸了一口气,接过来翻看。只见单子上用蝇头小楷密麻列着青石、河沙、木方等工料的数目,每样都细细注好了三贾,根据上、次、下的不同,数目也相应作出了调整;除了民夫的工钱外,就连工期和膳食所需也已经估算好了。

这么厚的一沓黄檗纸,就算是抄也得抄上两日,更何况还要实地勘测、走访,到市上估问价目。甲库里虽有当年开凿时的旧账可供参考,不过用处极为有限——官府之中,凡是明面上的账目皆水分极大。

姓薛的能拿出来这么一沓工料单,少说也得花上十几日的功夫,算算日子,应该是一从使府回来就着手此事了。

这便是癞蛤蟆嫌井沿低——还不够她蹦哒的了!

郑业的不快透过哗啦纸张的动静显示出来:“你这是先斩后奏。”

无论是实地勘测还是估算价格,都得带着人一趟趟地往乡里跑,少不得还要各乡里正请懂行的老师傅帮忙。如此兴师动众、来来回回的,疏浚引渠的消息只怕早就泄露出去了!

长官还没点头,先教乡民知道了意向,这不是挟民意独谋还是什么?

郑业此刻的不快与庸调和差科皆无关系,也与裴弘和汉砚无关,因而也就无需过分忍耐。“薛县尉往后做事须得三思而后行,你手里的印鉴是县衙之公印,不是私人之玩物!”义正词严。

抱玉料想到他会推三阻四,却是真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个而生气。

她只是想把该做的事情都提前做好,一旦得到首肯就尽快动工而已——如今晚稻刚刚收割完,正是农闲时分,这个时候动工不伤农时;若是进展顺利,到夏季水渠贯通,农田得利,下半年的收成就会好很多。

郑业脸色阴郁,眼睛翻着看她,显得像是下三白。

“是。”抱玉低了头,叉手道。

使府走那一趟的确教她好生得意了一场,不过那得意也只是短暂地在周身浮躁了三两日,很快就收敛到心底,沉淀出一个明确的念头:

世上或许真有一步登天之人,不过大多活在传言之中,而她是活在现实里的人,往后的路该怎么走还得怎么走。

裴弘为什么不接庸调的茬?不管他信还是不信,那都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而已,且是县官的份内之事。若是因为这点小事就指望起了提拔,那可就太不知自己的斤两了!

抱玉有点后悔将工料单直接拿出来了,她应该等上一两日再往出拿的,也省了平地而起的这番波折。

不过,波折归波折,郑业抻了几天,最后竟点头同意了。

只是额外往抱玉头上派了个长官,教徐为督办此事。

·

抱玉召来里正和工匠,又将数目仔细核对了一遍,尔后掐着工料单去了东厅。

徐为对那厚厚一沓黄檗纸大为赞赏,表示疏浚引渠乃是利民之举,自己义不容辞,一定全力支持,要抱玉尽管放手去做。

“那么工料钱……”

“哈哈!”徐为很善于用爽朗的笑声打断别人,“你办事我岂有不放心之理?这些细枝末节,尽管自己拿主意就是。”

他打着哈哈,动作已经很流畅地将抱玉带到了门口,朝对过尽头的簿房歪了歪头:“你也知道,公廨钱向来是卢主簿管着,具体要多少、怎么拨付,你去与他商议。”

往那边走的路上,抱玉琢磨徐为这人:郑业揽权,他不满意,见缝插针地说几句风凉话,底下鼓捣些小动作;给他事做,他又不肯出力了,全身上下能动的似乎只有一张嘴。

那张嘴也实在辛劳,抱玉留心数过了,方才徐为就疏浚隐渠一事总共发表了二百五十一句议论,其中的意思其实只用三个字就能说清:我不管。

此人的言语就和他的人一样,有存于世的理由,却无存于世的价值,白白耽误人的功夫。

抱玉忽然参悟出了一点郑业的心机:他莫名其妙地要徐为督办此事,大约就是相中了其特擅耽误功夫这点优长,专门给她添堵的。

到了簿房门口,袅袅水汽当先扑出来迎人。

房中温暖静谧,临案架着一口铜釜,釜中烧水,底下烧炭。案上摆着瓶插,不知用途的小罐子小匣子琳琅一堆,旁边叠着一摞比文书还高的巾帕,看着像是居家过日子的意思。

案后之人手持一只单照,正出神地看一册蝴蝶装的小书。

“诶呦,当真是稀客呀!”

一见是抱玉,卢从玄便将单照放下,蝴蝶装的小书也赶紧敛了翅膀,心虚地钻到了公文底下。

抱玉眼尖,已掠到了书上的几行字:“纵嘤嘤之声,每闻气促;举摇摇之足,时觉香风。”

是白行简的名篇,《天地阴阳口口大乐赋》。

她识字不久就曾拜读过此文,遇不通之处,也曾反复参详,之后又怀着鄙夷之情读了好几遍,竟能成诵。是以,方才只远远一瞥就识出来了。

……

这并不妨碍卢从玄是个可鄙的猥琐之人。

他笑眯眯地请抱玉坐下,手上非得拿点什么似的,撂下单照又拾起了茶碾子。

茶碾子来回轱辘,将茶叶碾成茶碎,又将茶碎碾成茶末;水沸开,加入一茶匙井盐调味;第二沸,舀出一碗,用竹荚搅出水涡,捻一撮茶末进去;第三沸,将碗水倒回,使釜水停沸,撇出黑沫;最后分茶让客。

“哎呀元真,你急什么!且稳稳地坐下来,”卢从玄拉长了音调,稳稳地说,“好好品一品某这霍山黄芽。怎么样,味道如何?”

“奇妙。”

咸滋滋的茶沫子汤,谁知道里面还加了什么东西,一股宿醉晨起时唾液的味道。

抱玉消受不来这股怪味,只尝了一口就将盏撂下,忍不住又催促道:“明细某都列出来了,卢主簿给参详参详,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莫要心急,心急品不出真味。”

卢从玄吹着茶汤,慢悠悠地品完了一盏,之后掀了张帕子擦嘴,往工料单上一盖,终于说到了正题:“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参详出来的,且得费几日功夫!”

指头移到边上那沓文书上,敲了敲:“事有轻重缓急,这些都是明府急着要的,卢某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也得一样一样来不是?”

那沓文书里还夹着只敛了花翅膀的蝴蝶。

抱玉算是看出来了,卢主簿这人就像是颜判官的反义词,后者令人如沐春风,他则是从里到外透着恶心。

“这茶不错,烦请卢兄再为某添一盏。”

他既拖着,抱玉便陪着他拖,时时刻刻盯着他,教他那花蝴蝶翅膀永远都没有机会张开!

如此三日,抱玉日日到卢从玄房中喝茶,卢从玄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一个案牍劳形的样子,且一低头就感觉到有双锃亮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也实在是难受。

第四日,卢主簿告病休假,抱玉携了工料单和一篓萝卜上门探病。

卢家下人好周到,上了点心果子,又一遍遍地给上茶,生怕茶汤凉了似的。

到晚饭时候,卢府管家又进来道:“主君害了病,府中忙得团团转,不及准备酒菜,粗茶淡饭恐怕怠慢,就不留少府了。”

“不必客气,”抱玉早就吃了个肚歪,“某就在凑合一口!饭厅怎么走,烦请老丈引路。”

卢从玄在门外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险些真的气出病来。

索性现身进来,与抱玉亮出底牌:“那工料单某已看过,可行。”

“银钱何时拨付?”抱玉追问。

“诶呦,这可就不好说了!”卢从玄笑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非是卢某吝啬,实在是公廨钱拢共就那么些,各房纸笔、官舍洒扫、入冬的暖碳、食堂的开销,还有全衙的俸料钱都在这里面,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用来修渠。”

他哭了通穷,又好心给抱玉支招:“要不然先赊着?各县征发民夫都是先赊着工钱,等到竣工后再兑现不迟。”

抱玉忍着怒气:“赊工也就罢了,料钱若是都没有,这事就别干了!”

卢从玄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代他说了话:不干就不干,关我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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