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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颜面(1 / 1)

琵琶落幕,琴音登场,令常府整个花园都沉浸在祥和的乐声中。

“要我说,像这样分了家也挺好的,什么都能自己做主。不用看婆母脸色,不用处理妯娌关系,只用顾自己小家,多自在。”

“是啊,不像我,每日都得去给我那婆婆请安,稍晚一点都要挑我的错处。早上想多睡一会儿,简直比登天还难!”

宋宝媛静静听着身边三位夫人闲聊,偶尔附和两句,相处也算融洽。

“啊!”

“砰!”

忽地传出一声女子尖叫,瓷杯落地的碎裂声紧随其后。

众人纷纷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宋宝媛也不例外。

是小凉亭,四面的人都为探明情况而围了过去,遮蔽了她的视线。

“这是怎么了?”

“去瞧瞧!”

章夫人亦想凑热闹,顺手拽上身旁的宋宝媛一起过去。

宋宝媛虽然兴趣缺缺,但为了合群,便没有拒绝。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有家教!”

“不是我干的!”

稚童的反驳声铿锵有力,宋宝媛愣了愣,觉得分外熟悉。

“证据都在你手里,你还敢狡辩!”

“说了不是我干的!”

宋宝媛心中一惊,加快脚步,绕过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终于可以看清凉亭里的人。

“好了承承,做错事没关系的,我们道歉就可以了。”盛绮音夹在妇人和孩子中间左右为难,“威远侯夫人,是我没看住他,我替他向您道歉,好吗?”

“承承!”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承佑猛地扭头,立刻撒开腿跑来,“娘!”

大家纷纷给他让路,只因他手上还捏着片树叶,树叶上趴着一只肥肥的毛毛虫。

“你是他亲娘?你怎么教孩子的!”小凉亭中的妇人脸色煞白,显然是被吓得不轻,“竟叫他把那恶心的虫子丢到我的茶杯里来!”

宋宝媛不明所以,只见盛绮音跟在江承佑后面,小跑到了她身边,面露愧疚。

“对不起宋姐姐,是我没有看好承承,让他冒犯了威远侯夫人。”

宋宝媛眉头轻蹙,瞥她一眼后又看向江承佑,握紧他的手腕,“你把毛毛虫丢到别人茶杯里了?”

“我没有!”江承佑面露委屈,一个劲地摇头,“不是我做的!”

“还敢狡辩?”威远侯夫人愈发恼怒,“那恶心的东西还在你手里,不是你还能有谁?”

宋宝媛赶忙欠身行了一礼,“侯夫人息怒,我儿若当真做了这种事,我定会好好教训他,让他给侯夫人请罪。但听侯夫人所言,并不能确定是他干的。所以还请侯夫人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问清楚。”

威远侯夫人脸色难看,“难不成还是我冤枉他?”

宋宝媛蹲下身,安抚地摸了摸江承佑的脑袋,“承承,你不是跟妹妹在一起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妹妹要喂小鸟,所以我、我出来给妹妹抓毛毛虫,然后、然后碰到了盛姑姑。”江承佑逐渐带了哭腔,“盛姑姑说花园里的毛毛虫多,我就跟她过来了。”

盛绮音弯下腰,小声道:“对不起宋姐姐,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是我没有看好承承,是我……”

“不是我干的!”江承佑扬声将其打断。

“承承。”宋宝媛用掌心贴上江承佑的脸,用指腹温柔地拂了拂,引导他看向自己,“承承,娘亲跟你说过,主动承认错误就是好孩子。你知道娘不会怪你的,所以你乖乖告诉娘亲,你到底有没有把毛毛虫乱丢?”

江承佑顿时红了眼睛,“没有!”

大颗的眼泪从他眼中垂落,委屈到无以复加,“连娘你都不相信我!”

“不是的,娘亲当然相信你!”宋宝媛慌了片刻,难掩心疼,连忙将他拢入怀中,轻轻拍他的背,“承承不哭,娘亲相信你,承承说没有就是没有。”

“你什么意思?”听到这话的威远侯夫人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宋宝媛温柔地擦掉江承佑的眼泪,回头唤道:“巧月,先带小少爷离开。”

巧月上前来,将江承佑抱起往外走,一步三回头,看向宋宝媛的眼中满是担忧。

宋宝媛回身,对着威远侯夫人再行一礼,“侯夫人,我并无推卸责任之意,但总不能因为他是个孩子,便不听他的辩驳。”

威远侯夫人冷笑,“证人可就站在你旁边呢。”

“宋姐姐……”盛绮音怯怯低唤,忽又像下定了决心,朝威远侯夫人躬身行了大礼,扬声道:“侯夫人,惊吓到您,确是我看管不严,我向您道歉。您要打要罚,我都认。”

“你道歉?他亲娘是死的吗?”

这话太不客气,围观看客都开始窃窃私语。

未免难堪,宋宝媛身子微僵,感受到四面的凝视,有些不知所措,却又不愿退缩。

威远侯夫人用不善的目光将她审视,“你是哪个小门小户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不等宋宝媛回答,守在凉亭一侧的婢女回复道:“禀侯夫人,那是大理寺少卿的夫人。”

威远侯夫人愣了愣,带着愤怒的眼中忽地多了几分恨意,再开口时的语气也更加充满恶意。

“你就是传说中那个,挟恩持报,夺人夫君的商户女。”

宋宝媛怔然,又是这句话。

“难怪养出的孩子丝毫没有教养,原来自己就是个没有羞耻心,不要脸的贱货!”

像是在平静湖面丢进一颗石子,四面的人像炸开一样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宋宝媛神色呆滞,脑子里像炸开一样“嗡嗡嗡”的响,让她短暂地失去思考。

她僵直地站立,不自觉捏起了拳头,又无力松开。

“我……”

“宋姐姐。”盛绮音茫然地回头,无措地环顾一圈,苍白地替她争辩,“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威远侯夫人眼中愤恨不减,“把孩子教得这样顽劣又不知悔改也就罢了,事实摆在眼前,证人就在旁边,你还要嘴硬,不肯认错。这不是品行低劣是什么?不是厚颜无耻是什么?”

“不是!”

宋宝媛倔强抬头,“不是他做的,你没有证据,你的证人也不可信!”

“那还能是谁?”威远侯夫人拍案而起。

与此同时,盛绮音倏忽回头,不敢相信地后退了两步,“宋姐姐,你……你总不能觉得,是我诬蔑承承吧!”

她目露震惊,“我图什么?”

“我、我……我知你袒护承承心切,也确实是我没看好他,是我有错在先,但你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污我啊!”

盛绮音红了眼睛,“宋姐姐,我知你因当年的事情对我有偏见,觉得我碰了的东西就脏了,觉得我出现就碍眼,可我也已经很努力在讨好你了呀!我帮你看孩子,带你去散心,给你买礼物……你不接受我不怪你,但你也不能、不能……”

眼泪模糊了眼睛,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仿佛全身血气逆流,宋宝媛的情绪直抵头顶,令她红了脸,心跳也快得像要蹦出来。

心中憋闷,却又因不知如何辩驳而深觉自己无能为力,又狼狈不堪。

威远侯夫人冷笑一声,“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为了自己,谁都能攀咬。”

在宋宝媛的耳里,四面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

“看来传闻不是空穴来风啊,难怪江少卿之前都不带她出门呢。”

“她怎么这样,盛姑娘明明一直在替她说话,她还反咬一口,太恶毒了吧!”

“有什么奇怪的,有个挟恩持报的爹,又有个无法无天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能是什么好东西?”

“……”

这些声音像是汹涌而来的潮水,又像是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淹没,将她埋葬。

令她惶然,令她窒息。

忽然,被人握住手腕,猛地往后一拉,她被迫转身,撞入结实的怀抱。

眼前是男子的胸膛,而非无穷无尽的生人指摘,宋宝媛如溺水之时抓住了救命稻草,终于得到片刻喘息。

鼻子一酸,眼泪便夺眶而出。

“没事了。”江珂玉低声道。

掌心轻轻抚过她的后背,又面无表情地抬头。

常云柏夫妇没赶得上他的脚步,晚了片刻才出现在他左右。

“犬子顽劣,惊扰了侯夫人。还望侯夫人看在稚子年幼的分上,海涵。”

威远侯夫人眼中多了几分警惕,“江少卿来得倒是及时,没听到你夫人刚才矢口否认,不是你儿子所为吗?”

“家妻爱子心切,还望侯夫人体谅。”

余光里,江珂玉看到妻子疑惑地抬眸,但并未理会。

他唇角微扬,可眼中并无笑意,“明日正好要请威远侯来大理寺一叙,我一定备上厚礼,好好招待。”

威远侯夫人愣住。

大理寺招待人只用刑狱,前阵子威远侯刚因为强抢民女一案被传讯至大理寺,好不容易等到风头过去,她作为夫人才敢出门,如今这又犯上什么事了?

“呵。”

明知对方是在威胁,她却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罢了,不过是小孩子玩闹。”

她冷哼一声,抽身离开小凉亭。

“二哥。”盛绮音缓步走近,眼睛红红的,有些失魂落魄。

江珂玉扫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好了好了,大家散了吧。”陆舒然出面,将像是看了场大戏,还意犹未尽的大伙驱散。

宋宝媛紧紧攥着袖口,腿上如灌铅,只觉身体沉重,动弹不得。

“没事了。”江珂玉垂首,见她眼尾泛红的模样,心中情绪难明,“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想回家。”宋宝媛感觉头顶笼罩厚厚的乌云,耳边有驱之不散的声音,她低头喃喃,“我想回家。”

江珂玉第二遍才听清她在说什么,柔声应道:“好,我们回家。”

他眉头紧锁,抬头看去,“大哥,我们今日就先回去了。”

“行。”常云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岁穗还在跟泱泱玩,你先带弟妹回去,晚些我再亲自送岁穗和承承回你府上。”

“多谢。”

江珂玉迟疑片刻,伸手揽上宋宝媛的腰,将其横抱,欲将其带离。

盛绮音怔怔看着,不自觉地跟着走了两边。

“你没事吧。”常云柏突然发现还有个她,上前关切问。

盛绮音木讷地摇了摇头,心中委屈更甚。

常府大门前,只拎着两条咸鱼的高洛书大摇大摆地登门,但见门口停靠的马车有些眼熟,便多看了几眼。

见驾车的是六安,心中立刻有了底,扬声大喊:“江珂玉!”

过了片刻,车窗的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江珂玉冷漠的半张脸。

“你这是刚来还是要走?”高洛书乐呵呵地走近。

江珂玉言简意赅,“走。”

“怎么这就走了?不是还没到饭点吗?”

“你管我。”江珂玉撂了帘子,懒得再与他掰扯,“六安,回府。”

六安闻言立刻驱马。

“欸欸?”高洛书诧异地跟着马车跑了两步,“跑那么快干嘛?”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咸鱼,嘴里嘀咕:“又不跟你借钱。”

江珂玉已经听不着他的诽谤,看向自己正靠着车壁休憩、好像陷入阴霾的妻子,心中好似被针扎一般疼了一瞬。

“没事了。”他安慰道,“我们马上就回家了。”

宋宝媛半睁着眼,眉睫忽闪,不敢抬头看他,“对不起。”

她声音低低的,“我好像……让你也丢了颜面。”

“胡说什么呢。”江珂玉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的掌心,叠在她的手背上,意图以此来安抚她的情绪,“是我不好才对,我应该早些出现在你身边。”

宋宝媛无心为自己辩解,但……又执拗,“承承不会跟我说谎的,肯定不是他做的。”

江珂玉怔愣片刻,有些无奈,“你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当时的情况,有事实,有佐证,谁也分说不清楚。你是他亲娘自然相信他,可旁人却很难做到,甚至,还会误解你。”

佐证,盛绮音的话吗?宋宝媛一个字都不信。

但在承承和盛绮音之间,任何人都会倾向于相信后者。

宋宝媛再次感到了无力,因为她知道,眼前的夫君,也会相信后者。

连自己的爹爹都不信,旁人又怎会相信呢?

宋宝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先心疼承承,还是先为自己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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