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克是有些紧张的,所以他话有点多。
当今的情况是,虽星律并没有禁止末等族与其他种族通婚,但现实是连大族平民都不愿意娶末等族人,楼克不知道他的婚姻会不会遇到阻力。
他虽已做好要与世俗抗争的准备,但他还是看重他视为亲人的天哥的态度。
薛天守如深潭古井般的黑色暗瞳,迎着楼克期许的目光,终于肯吐口道:“长大了,是该成家了。”
楼克眼见着大大地松下一口气,随即嘴角不受控地上扬:“只是求婚,还不知道焉焉会不会答应。若我成功了,举办婚礼的时候,我会郑重请大家参加的。”
薛天守没再说什么,眼皮微敛,视线向下直至地面,再抬起时已重新开始迈步。
这回他走路的速度有些快。
楼克在后花园找到了段焉,他因心中的大石落下情绪有些高扬,被段焉感受到,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给你哥过生日这么高兴的吗?”段焉被男朋友感染,轻松着笑问他。
楼克心里藏着秘密,自然不会把惊喜提前说出,只道:“不及给你过生日高兴。生日快乐。晚些我们去庆祝。”
段焉微怔,是啊,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楼克想到什么,接着道:“不过,说起来也是巧,天哥的生辰是零点刚过,你是23点,你俩一头一尾,都是披星戴月没见到太阳。”
楼克之所以选择今日求婚,也是因为想要选在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与那些抱着少过一个纪念日的鸡贼算计不同,只因段焉很久之前曾与他说过,她很喜欢过生日,恨不得一年过好几次。
楼克虽不记得他们当时是在怎样的情境下说的这些,但段焉这句话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间。
所以他才想着,如果有可能,他会把他二人所有的纪念日都拿来当段焉的生日庆祝。
楼克不知道的是,自从段焉知道她与薛天守是同一天生日后,她就对过生日没那么热衷了。
加上后来薛天守也知道了,他虽没说什么,但不加掩饰地表现出了憎恶,好像与她同一天生日是对他的冒犯与玷污。
当然,这些过往楼克都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每每楼克在段焉面前谈到他的天哥时,她心中经常会冒出来的感慨。
因为宾客都知道楼克与薛天守的关系,加上奥朗吸取教训,周全地招待,段焉在公馆里没再感受到不自在。
中途,奥朗称有事叫走了楼克。
两人刚走,薛天守身边另一得力部下海缇出现在段焉面前,她是一名士将,比奥朗低了一级军衔。
她拦住了段焉的去路。
在薛天守的地盘,面对薛天守的人,段焉能做的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海缇摊开右手手掌,五指并拢以标准的军姿朝一个方向指引着,嘴上客气地道:“段小姐这边请。”
段焉并没有去那边的需求,她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地与海缇对视着。
海缇士将是个上过战场的战士,是杀过人立过功的真正军人。除了上将,奥朗有时都接不住她硬朗凌厉的气质。
但此刻,在身着白色连衣裙,比她矮比她小,柔美内敛的段焉面前,海缇率先移开了眼,只生硬地重复着:“段小姐,这边请。”
段焉知道这点儿小小的抵抗毫无用处,但有意义,于她自己。
海缇在前面引路,段焉跟随在后,直至海缇停下。
段焉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虽然她来过英山的这座公馆,但这里还是第一次踏足。
这又是楼克不知道的,他以为她今天是第一次上英山、第一次走进薛天守的家,实则不然。
段焉环顾周围时,海缇离开不见了。
左手边有一个可以用宽敞来形容的洗水间,段焉看了眼拿过小蛋糕的手指,她走了进去。
门外有脚步声,门内有水流声。
薛天守倚在洗手间的对面,揉了揉眉心。刚才西洲军区的将领,被他在战场上救过性命的老部下,有两年没见到他了,一时太过激动,多敬了他几杯。
薛天守平时并不好酒,整个帝国也没有需要他出面陪酒的人,但他的将他的兵,他总是给面子的。
醉倒是没醉,他还能清醒果断地安排部下支走楼克,带来段焉。
就是能感觉到心脏在酒精的作用下,跳得比往常稍快一些,人也有些燥。
薛天守一脚在前一脚在后,重心全都靠在了身后的罗马柱上,视线朝向对面。
他在听到楼克说要求婚时就下了决定,要阻止这场荒唐,就要从这个配不上楼克的末等种这里下手。
他本可以派奥朗或是海缇去给段焉下达他的命令,但他知道这个表面装得柔弱与温顺的末等种,有着他们这个种族的劣根性,善于伪装、撒谎成性。
若他不亲自来,她很可能阳奉阴违,节外生枝。毕竟她那些“丰功伟绩”劣迹斑斑,他可都记得。
八年前,十四岁的段焉,少女的心性与胆量令大她六岁的薛天守都感到震撼。
那时的薛天守刚立了战功,为圣陨帝国夺得了第一颗殖民星,他从东岛军区被调到了军部总区,军级提升为尉士。
就是在这时他接到了楼教授的信息,他与一同进入项目组的妻子抽不开身,楼克好像在学校出了点问题,想麻烦他去帮着解决一下。
楼木图与苏茹是楼克的父母,是薛天守少时的监护人及老师,薛天守从九岁到十八岁参军前,都生活在楼家。
所以,如同养父一般的楼木图难得求他办事,办的还是楼克的事,薛天守义不容辞。
随他从东岛军部调到军部总区的奥朗,这个时候就已跟随在他身边。
奥朗自动请缨,说这点儿小事,他一个人过去半天就能解决,不用长官亲自跑一趟。
这个想法被薛天守否决,对于楼家的事他一向上心,尽量亲力亲为。
他们从总区出发,坐的是军部的车舰。这种军舰车形大,最多可以搭乘十一士,还可以开上任何舰道,所以速度也快,没一会就到了楼克的学校。
奥朗多虑了一下,想到楼克就读学校的生员卧虎藏龙,虽还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多带人不输阵总是对的。
所以最后一刻他点了兵,虽没有坐满军舰,但加上他一共跟去了五人。
薛天守看到后,视线只多停留了两秒,并没有说话。
本来学校是不允许车舰入内的,但军舰除了皇族居住的圣宫,哪里都可以去。
黑铁晶所制的学校大门,在守校保卫震惊、学生好奇的目光中缓缓打开。
奥朗重新启动军舰,无拘无束地行驶在校园内,最终停在了校领导所在的行政楼前。
据楼木图所说,楼克的来电是从这里打出的,学校要求家长到这里来解决问题。
薛天守一行刚上到二楼,就看到了混乱的场面。
军人的本能,薛天守最先注意到的是一双布满鲜血的手,虽血迹已干,但空气中还是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薛天守目光一凛,以最快的速度确定了楼克的情况,目前看来血不是他的。
楼克校服上的血渍,是被他护着的那个双手沾血的女同学染上的。
那女生一副害怕的模样,沾血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楼克校服的下摆,好像楼克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薛天守立时冷了眉目,一是为学校没能保护好学生,让楼克一个人应对校外人员的威逼纠缠;二是因为他豁尽全力护着的那个女生,眼里并没有一丝慌张与恐惧,棕色的眸子下暗藏狠绝。
薛天守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确定楼克被骗了,被一个卑劣的末等种利用了。
他大阔步过去,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们快速地挡在了楼克面前,把咄咄逼人的中年男人逼退好几步。
中年男人只顾后退,没注意到身后的薛天守。
薛天守在他碰到自己前,抬脚给了男人一脚。男人后腰吃痛,并向前倒去,双掌搓在地上才没有磕到脸。
他回头,恼羞成怒立时起身,预备朝薛天守还手。
但现场因学校报警而来的两名督警,看出情形不对,及时拦住了他。
别人可能不明白,但身为督警,他们可是看得懂军装与军衔的,眼前这个满面肃杀的年轻男人不是一般人能惹的。
虽然中年男人是他们督局特意吩咐要被照顾的一方,但军部的人他们整个督察系统都是不敢惹的,能与之一较高下的只有皇家兵队。
就在中年男人还在叫嚣着“凭什么拦着他”时,从楼下匆忙跑上来的一人与校长的耳语间接回答了他。
只见校长面色一惊,马上探出窗户向楼下望去,在确实看到黑漆漆的军舰后,他马上朝薛天守卑躬道:“长官,您消消气,这边请。请问,楼同学是您的?”
与校长只能从军舰上识别身份不同,两名督警早就看出薛天守等人来自军部总区了。
他们快速在中年男人耳边说了什么,男人哑声了。
薛天守利落地道:“我是他哥哥。”
与此同时,楼克叫了一声“天哥,你来得正好,他们欺……“
薛天守凌厉地看向楼克:“闭嘴!发生了什么我会了解。”
校长一边领着众人去会议室,一边心下疑惑,楼克的父母都是搞科研的,他不是独生子吗?
因学校是圣都最好的学校,就读着一部分出生于权势之家,出身高贵的学生,为了规避得罪权贵的风险,每一个学生的资料都被详细地记录在册。
因楼克是黑瞳,校长亲自看过他的家庭关系表,他虽是尊族但家里只是搞科研的普通人家,什么时候忽然冒出个来自军部总区的高级将领?
薛天守心思缜密,在被请去会议室的路上,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被他看在眼里。
那个心术不正的末等种也没闲着,以一副楚楚可怜快要碎掉的模样,引得楼克立时递上关注与关心。
不过才十四五岁就会拿捏目标人物的情绪、娴熟地行骗。
薛天守收回视线,眼中的厌弃与鄙夷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