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看眼腕表,单刀直入,“会议不要超过15分钟,开始吧。”
毫无寒暄就直切正题。
这风格太陌生,下面人皆是一愣。
倒是一旁的陈舟对此早已习惯,熟练给自家老板cue起会议流程。
杀伐果断在前,雷厉风行在后。
销售总监十足的老狐狸,立马笑眯眯展示数据。
“截至目前,我们公司的产品已经成功在美欧日韩等50个国家打开市场。”
“公司今年国内销售额全国第一,再加上海外销售额的1.63亿美元,Q4结束之前,整体营收会突破12.3亿人民币。”
极客这两年从零售转型创意,精准定位节庆糖果,再加上开发了欧美市场,业绩一直不错。
上层战略正确,下层答卷漂亮。
王总监腰杆儿挺直,吹捧和自得的火苗噼啪作响。
主位上的人却看着屏幕,直指要害,“韩国商超和便利店的进驻率,比当地企业低40%,成本和收益也不成比,措施是什么?”
“……这个进驻率……还有措施。”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王总监笑容僵在脸上,手里报告快翻出火来,“韩国的项目年中刚落地,目前的话……”
吞吐半天没说出句利索话,江浔扫了一眼,心下了然:“如果你打好领带只是来做汇报表演,那明天开始,不如让底下员工替你把工资也领了。”
没什么起伏的一句,众人却默契低头,大气都不敢喘。
王总监听到这话,更是脸色难看,顿时僵住了手。
江浔不欲浪费时间,直接调转话头,“研发组新产品和热门影视联名,是谁策划的?”
职场有体系,老板要了解一个项目,问的都是团队负责人。
像梁桉这样的初级研发工程师,平时也就写写提案、做做实验,再偶尔去工厂灰头土脸待段时间,除非特殊情况,没有直接向老板汇报的资格。
所以——
天塌下来也有宋组长扛炮火的梁工,脑子早就跑到九霄云外。
她想起刚刚发出去的合照。
一年前在芝加哥公寓,梁桉第二次见到江浔。
那天是农历除夕,北海道雪季还没结束,但她离研究生毕业剩最后一学期,得在开学前赶回康奈尔。
不曾想飞机中转纽约遇到大暴雪,在天上盘旋一个多小时,最后掉头迫降了芝加哥。
极端天气酒店满房,航空公司也安排不了住宿。
梁桉拽着行李箱安慰自己:
没事儿。
大过年的,开心点儿。
旋即,还给嘴角扯出笑,一抹平静的笑。
化身邪剑仙之前,她准备先拐便利店,点份关东煮救命。
谁知一转身,平静止于张熟悉的脸。
迟叙——赵晗前男友。
梁桉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本想装没看见溜之大吉,奈何对方眼神太好。
寒暄间,他得知她被困芝加哥,她得知他来美国跟一家特效公司谈合作,拐道来朋友家蹭年夜饭。
并且热情向她发出邀请:
“那个朋友很好相处的”、“虽然比不上满汉全席,但厨艺绝对过得去”、“不光我们,还有个女生,刚好你俩能作伴”、“来都来了”、“大过年的”、“多双筷子的事儿”……
异国他乡,中文的魔力成倍凸显。
单独碰到发小前任,梁桉本不想交往过密,但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属实矫情了。
只是没想到进了公寓,年夜饭没吃两口,她先给人地毯洒了一滩可乐泡沫。
'合照'就是这么来的:
——梁桉拯救昂贵的地毯,手忙脚乱、满口抱歉,脑子里甚至连欠条怎么写都想好了。
——江浔若无其事拿开瓶子,淡声道:“没关系,正好明天家政要来,本来也该洗了。”
迟叙坐对面,倒是没忘掏出手机先拍一张。
美其名曰——导演的专业素养。
至于后来两人领证,也是迟叙牵的线。
他说,江浔是典型的工作狂,别说读书的时候没跟人date过,就连出门有人搭讪他都嫌烦,久而久之,敢迎难而上的人,所剩无几。
而梁桉对他没有谈情说爱的期待。
所以,两个被催婚困扰、又没有感情的人……一拍即合。
只是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夫妻,还不如说是老板和员工。
无论是半年前签合同的时候,还是现在在同一间会议室。
大梦初醒,梁桉猛然回神,只听到一句:
“明天把新方案交上来,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视线里,男人说完就起身,离开了会议室,特助和总监紧随其后。
会议结束的突兀,众人茫然愣神,而后紧张的氛围立马松下来。
“我的妈呀!”周元姗也不看热闹了,只觉自己受了工伤,低呼哀嚎:“这比传言可怕多了,明明长得像冷面天使,怎么骂起人来跟魔头一样……”
“人家好歹拿总监的钱,只可惜了我们,被骂狗血淋头也就那点儿精神损失费。”
几人拎着电脑起身,林听骂骂咧咧,“我驾照拿3年了都不敢上路,他倒好,没驾照还敢酒驾。”
一场会梁桉满脑子后悔当初没好好看婚前财产,这会儿一句听不懂,奇怪问她们,“……谁酒驾了?”
“我们千挑万选的大明星啊。”
“刚演完警察就直播自爆肇事逃逸,你说他是故意还是脑子有病。”
“看来联名得重选了,对方要求那么多,换了正好省事。”梁桉心态倒是良好,homeless抢劫都不耽误她挑披萨,项目重做才哪到哪。
江浔落地直接来的会议室,结束以后先拐办公室确认资料。
特助跟在一旁,汇报工作,“舆情小组早上在官方账号上发了声明,收集的反馈都已经转发进您的邮箱。”
“采购那边,新总监正在走交接流程,明天早上就能入职。”
“还有刚刚那几位员工。”说到这里,陈舟顿了下:“梁小姐的入职是在跟您领证之后办理的,所以当初搜集的资料里没有,很抱歉。”
电脑上是刚收到的邮件,江浔看着屏幕,神情静默,“如果没有主动找,在公司不用特意留意她工作上的事。”
不留意也是不干涉,这是协议一开始就说好的。
只不过,倒是没想到她当时应聘的是极客。
陈舟明白里面的弯绕,点头应是。
“有特殊情况再告诉我。”
“明白。”
江浔又接过供应商名单,“下午的品牌会议往前挪一个小时,空出来跟新总监安排晚饭。”
话音落,陈舟刚要开口,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江浔接起来。
是他的爷爷江振海。
老爷子声音中气十足,“刚刚王总监打到我这儿了。”
江浔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也没隐瞒,“不按流程招商,还给公司制造负面新闻,我想不到不开除他的理由。”
“那可是集团的老人,你这样以后怎么服众。”
极客是家族企业,从江振海那辈开始,一群人一起创业,第一辈人老了,后代也一个个加进来,久而久之,公司里面盘根错节,滋生了不少毒瘤。
但有些人情关系,不得不顾及。
江浔微微抬眼,对这话不置可否,“私生活酒色财气的人,留在公司里有害无利。”
“私生活?”江振海沉声打断:“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的私生活。”
江浔低声笑,“我怎么了?”
“你说你今年26,虚岁都27了,过了年再过个生日,眨眼就30的人了,还跟我个老头子撒谎说自己已婚,也不嫌害臊。”
江浔打小跟在老爷子身边,北京话学得垮,哪怕一路精英教育喂养,也没改掉放松时候懒洋洋的腔调。
“别,您这声音年轻着呢,一点儿都不老。”
“少跟我打岔。”
江振海听出他的糊弄:“既然回来了,工作什么的放一放,先老老实实去相亲,赶紧把婚事定下来。”
“不然连个孩子都没有,公司交给你有什么用,再过30年没人接手,还不如趁现在我活着,交给职业经理人放心。”
窗外,钢铁森林拔地而起,大厦直耸云端,俯视着人潮涌动的国贸景色。
男人长腿交叠,手搭在另一侧,兴致缺缺,“没问题,反正开除我是公司的损失。”
江振海一噎,还没板起声音,电话那头又跟了句:“但要是没记错的话,重婚应该犯法。”
“谁知道你是不是办个假的糊弄人。”说到气处,老爷子哼了声,声音听起来动了真格,“我也不为难你,这周把媳妇儿领回家来我瞧瞧,就信你是真结了婚。”
“不然那医院也不用去了,免地劳烦你这大忙人,我个糟老头子可担不起。”
人身攻击外加阴阳怪气,江浔无奈扯了扯嘴角。
江振海年中体检胃里长了个肿瘤,检查出来是良性,没什么大碍。
但医生建议定期检测,毕竟人上了年纪,身体就像年久失修的车,保不齐哪天咣当一声出了问题,得及时手术干预。
可老爷子不这么想,好好的机会必然不能错过,于是趁火打劫——治疗可以,条件是江浔得听他的去相亲。
甚至连花名册都早有准备,打印出来厚厚一摞,一天见一个,打底半年的量。
介绍的不是合作方,就是不知道八竿子能不能打到的长辈,不能拒绝,但也烦不胜烦。
想开窗,先掀房,这是老爷子的惯用伎俩。
半年前如此,半年后也是如此。
江浔偏偏也没辙,收了敷衍道:“那晚上我问问您孙媳妇儿有没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