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溪在三天前离开了宗门,前去与其他七大宗门一同商议有关幽血秘境的异动。
她刚回到宗门,屁股还没有坐暖和,回头下意识瞅了眼桌上的玉牌。
很好,碎了。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掀开茶盏的动作却突然一滞,僵硬在原地,眼皮也开始抽搐起来。
什么玩意碎了?没看清,再看一眼。
这一眼,流溪差点当场魂断重阳殿。
犹记得千年前天玄宗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那时候还不叫天玄宗,叫重阳宗,也只有重阳峰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头。
虽然日子清苦,但是门下弟子团结友爱,也在一众大宗的挤压下过得悠闲自在。
直到一个弟子—千玄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千天玄生剑骨,天资聪颖,又刻苦修炼,从一众秘境中给重阳宗带回了数不清的灵药宝物,将重阳宗一举推向所有宗门讨论的中心,整个修仙界无人不晓得重阳宗千玄的名号。
谁人不知重阳宗隔空出世了一个剑修天才,谁人不知重阳宗的富饶连当时的十二宗之首也不可匹敌。
直到当时的大长老—千玄的师父去世,千玄继位了宗主,带领着重阳宗逐渐壮大。
可惜,千年前突发了一场诡异的兽潮,无数狂躁的灵兽、妖兽从幽血秘境中涌出,大有踏平整个修仙界的架势。
当时各宗门的英才齐聚,堪堪挡下了第一波兽潮,直到刚入合体期的楚寂一声不发,挺身而出,孤身杀进幽血秘境,结束了这场浩难。
这场浩劫带走了太多出类拔萃的修士,就连千玄也没有再回来。
世界没有停止运转,幸存下来的修士还要继续生活。各个修士、宗门榜重新洗牌,重阳宗也成为了周围宗门的庇护所,最终逐渐扩大,成了如今的天玄宗。
千玄的弟子不甘于这样的结果,她们冒死取回了千玄的本命灵剑,招魂引魄,希望终有一天,那位少年英才还能重回仙界。
可惜……
直到今日,只剩下了流溪一人知晓这个秘密,看守着封存在剑冢地下的密室。
收回思绪,流溪看着地上有两米宽的盗洞。她检查了整个石室,那小贼连一根毛都没留下,把石室搬得干干净净。
她那由千年玄冰制成的冰床、龙骨制成的桌椅、还有世间仅剩三颗的招魂珠啊。
最最最重要的是,她那可怜的老祖宗啊……
流溪欲哭无泪,这要她如何和她师父交代,本来只需再熬个几年,她就可以卸任去云游五湖四海了。这下好了,就算她以死谢罪,也无言面对各位列祖列宗了。
她的天分不足,修为在元婴后期停滞不前,也是一只脚将将踏进鬼门关的人了,只想着早早找个接班人接替她,这样她就可以享受剩下的人生,却没想到在这临门一脚,会出现如此大的纰漏。
流溪在翻看了后山剑冢的记录簿,终于找到了一名可疑的人选—青云峰外门弟子沐灵忱,簿中记录他带出了一把断剑。
她对这个外门弟子还算有印象,立即就派人去“请”沐灵忱。
于是还没睡上几个时辰的沐灵忱很快就被震天动地的拍门声吵醒。
本就不结实的木门随着一声巨响,被拍落在地,掀起一阵呛人的尘灰。
执法堂弟子临夏显然没想到眼前的木门如此脆弱,迅速背过身,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灵忱师弟,流溪长老让我来押你和你的灵剑去趟重阳峰。”
临夏也对宗主的命令一头雾水,沐灵忱到底是犯了什么罪,需要宗主亲自传令。宗主还特别强调让她不要声张,只需要悄悄地把沐灵忱抓过去就好。
沐灵忱幽怨地看着眼前的稻草顶,下定了决心,他回来后一定要给他这摇摇欲坠的小木屋设上结界。
先前是因为他穷的叮当响再加上修为低下,即使设下结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可现在,他有了本命灵剑,一切都要该当别论了。
沐灵忱挥散睡意,将冰床上的剑身抱起,收起冰床。认命般随着临夏一起赶往重阳峰。
“所以你到底哪得罪了宗主?”临夏和沐灵忱是旧相识,不然她也如此积极地接下这个任务,想着来提前提醒沐灵忱。
“不知道,也许宗主见我找到了自己的灵剑,看中了我的天赋?”沐灵忱应和着,说起了玩笑话。
剑冢的灵剑是出了名的挑剔,还从未有低修为的弟子能从剑冢里带出来过一把灵剑,尤其是更不被看好的男弟子。
沐灵忱和宗主除了凌霄草之外再没有交集,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心中却是惶恐不安。
临夏见他抱紧了怀中的断剑,紧张在他的肢体动作上无处遁形,只能安慰他道:“没事的,你只要不像上次一样执拗就好了,好好认错,宗主不会为难你的。”
沐灵忱听了她的话,暗了暗神色,坚定地回道:“我没错,也决不会为我没做过的事情认错。”
临夏见此也只能摇摇头,期望他能自己想明白。往后退一步,也许能少受不少罪,她也不明白沐灵忱如此执着的原因。
想到沐灵忱五年前在执法堂被打得满身鞭痕仍坚持他自己的说法,最后被扔进思过崖。临夏很是佩服这样的男子,她相信沐灵忱没有动过害云清风的心思,却也对此无能为力。
至于那块亲传令牌,临夏叹了口气,是真是假已经无所谓了。事情早已尘埃落定,就算要翻出来抖擞几句,云清风如今是枭晓长老的亲传弟子,如此尊荣不是沐灵忱这样一个外门弟子能撼动的。
二人赶到重阳峰主殿外时,被早已等候多时的三位长老拦了下来。
春兰长老上下打量着沐灵忱,在看到沐灵忱怀中的剑身后平静的目光似有些波动,不动声色地向临夏问道:“你把一个外门弟子带过来干什么?”
临夏刚刚俯首作揖,还未回答。一旁的廖卒长老认出了沐灵忱怀中的剑身,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不是,你真把老祖坟挖了?”
廖卒猛然惊呼的高音将流溪吸引了出来,她看了看门外的几人,绷不住的神色露出些裂纹,直皱起了眉。
流溪瞪了眼临夏,用眼神说道:“这就是你说的低调行事?”
临夏赶紧摆摆手,示意这件事与她无关。
一身黑衣,满眼不耐的枭晓打断了两人的眉来眼去,冷漠地盯着沐灵忱,“此子之前伤我亲传弟子,现在又偷盗了祖宗的灵剑,德行有亏在前,意图谋害天玄宗的根基在后,已经不适合留在天玄宗了。”她转过身向流溪问道:“宗主,你觉得呢?”
沐灵忱双手死死捏着断剑剑柄,几乎要将指尖嵌入剑身。
“我没有伤云清风,我也没有偷盗灵剑。”他根本不知道这把断剑是老祖的灵剑。
枭晓见他还敢还嘴,阴鸷的眼神就快要将沐灵忱拆解入腹,作势就要上前。廖卒打着哈哈挡在了沐灵忱前面,遮住了枭晓的目光。
重阳峰的弟子见自家宗主大吼那一嗓子,自然不可能真的以为是祖宗丢了,只当宗主弄丢了老祖宗的东西。他们这样私下传着,几乎各峰都知晓了老祖的东西丢了,更有甚者传起了老祖的墓穴被盗了,是以廖卒就拉着春兰和枭晓两个过来凑个热闹,没想到枭晓会来这一出。
“欸,我就开个玩笑嘛。这不是听那些多嘴的弟子传什么宗主弄丢了老祖宗的东西,见他这把剑纹理有些眼熟,就开个玩笑嘛,怎么能当真呢。宗主,你说呢?”
笑话,她廖卒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但也不能,也不想仅靠三言两语就害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修。廖卒说着还斜了枭晓一眼,心里直骂爹。脸上写满了:想害我?没门!
流溪真没想到那些个没把门的弟子居然才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她早上的尖啸传得是有鼻子有眼。
“都围在这干嘛,该干嘛干嘛去,你们很闲吗?还要我留你们喝盏茶?”流溪显然也不想直接定了沐灵忱的死罪,开始赶人。
没一会,春兰就提着廖卒跨上飞行轮盘快速离开了流溪的视线。枭晓有些不满,还想再说什么。流溪没有给她机会,忽视了她的欲言又止,示意沐灵忱跟着她进了主殿。
一阵风吹过,殿门在枭晓面前快速关闭,将刚想跟进去的枭晓拦在殿外。她看着面前关闭的殿门,眸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只能不甘地离去。
流溪感应到枭晓离开,摇了摇头,她越发看不透枭晓了。
她这个弟子,越发失了当初的和善,变得易怒和急功近利。流溪收回思绪,看向进门后就跪在殿中的沐灵忱。
“你是怎么拿到这把剑的。”沐灵忱既然能乖乖地跟着临夏来重阳峰,那流溪就愿意给他一次机会,相信他是无辜的,所以她说话还算轻声细语。
沐灵忱见宗主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松了口气。
“弟子是掉入了一个深坑,见洞底有光,就向下挖了去,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密室。”他隐去了一些缘由,只着重讲了他是怎么找到石室的。
“自己不小心掉进去的?不是被人推进去的?”
流溪不蠢,她冷静下来一想,那“盗洞”上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她还从没见过盗賊自己封自己后路。
她也是从底层弟子一步一步走过来,也见过不少弟子间的龌龊,因此她怀疑沐灵忱确实有可能是误打误撞进入了密室。
但她也没有完全相信沐灵忱的无辜,密室的结界在当今之下,能破开石室结界的不超过五人。
沐灵忱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想起云清风的身份和临夏的劝告,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解释道:“是弟子不小心掉进去的,弟子刚进入剑冢,就掉进了洞中,其他事情弟子一概不知”。
这时,他怀中的断剑颤抖起来,一抹白光闪现,楚寂那破布条似的白色袍尾出现在他眼前。
流溪刚想行礼,便被楚寂摆手制止了。巡视了圈周围的景象,楚寂用意念传声和流溪说道。
-重阳宗的宗主千玄已经死了,你以后都不要向我行礼。我还不想将孤魂野鬼的身份公之于众。-
-可是,祖宗……-
见沐灵忱抬起了头,楚寂摆摆手,示意流溪不要再说了。楚寂看着他的发间,温和的笑意似是被冻住了般。
她弯下腰,将沐灵忱散落的碎发拨到他耳后。收回的指尖无意似地触碰到了那白皙的脖颈,在那涌动的脉搏上停顿了一瞬。
她的手只是轻轻擦过,沐灵忱却觉得浑身上下开始发痒,身体忍不住地颤抖,心头也有些抽疼。
楚寂摸了摸他的发顶,一丝灵气注入他的身体,沐灵忱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只觉得浑身恢复了力量,脉搏中的灵气流动也轻快了些。
楚寂的视线一顿,看着他红得滴血的耳垂,鬼使神差地摸了上去,惊得沐灵忱浑身一颤。
似乎……有些熟悉之感,楚寂猛然惊醒,回过神来,状作无事发生。
“咳咳……咳咳……”
不是,这是什么场合,她家老祖宗就开始调戏起小男郎了,流溪有些汗颜。
楚寂收回作乱的手,若无其事般找了个椅子坐了上去,又向流溪抛去一道惊雷。
“他现在是我的主人。”
正放下心来,以为自家祖宗已经不再作乱,端起茶盏饮了口茶的流溪再次失去一盏琉璃盏。
“咳咳……祖……”
被楚寂扫了一眼,流溪立刻噤声。得,她管不了这尊大佛,您老爱怎么玩怎么玩。
“那算计他的弟子呢?”流溪看自家祖宗的模样,已经能确定自家祖宗是自愿跟着人家跑的。
沐灵忱听此也望向了楚寂。
“你有证据吗?”楚寂打起哈欠。
这句话一出,殿内一阵沉默。
沐灵忱期盼的眼神也转为失落,低下了头。
“明白了。”流溪知晓了她的意思。
-你收他为亲传弟子。-
-啊!我……-
-那你去住茅草屋,我住你这重阳殿。-
-……-
-弟子领命。-
-那弟子便将您的木兮院分给他了。-
-也好。-
楚寂颇为嫌弃流溪扣扣搜搜的模样,想她当年,重阳宗上下用的石板都是上等的琉璃砖瓦。也就流溪能把一盏琉璃盏当做宝了。
莫名其妙被祖宗嫌弃的流溪同样莫名其妙的突然对沐灵忱道:“我知晓你有诸多委屈,你竟然能得到老祖留下的灵剑,想来也是能力出众的,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第三个亲传弟子了,可好?”
沐灵忱还沉浸在失落中,突然被这惊人的消息打的找不着北。但他还是反应迅速的改口谢道:“谢师父。”
流溪无奈,絮絮叨叨地向沐灵忱念起了规矩,一边叮嘱一边吹胡子瞪眼,可又碍于老祖在,只能吞下心底的怨气。
楚寂没有关注他们的谈话,而是撑着头看着手心一缕黑气,那是她从沐灵忱脖颈处揪出来的。
那缕黑气不停地扭曲挣扎,很快便在她的掌心化为了一抹灰烬,她轻轻一吹,手心的灰烬就随风而去,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有趣……
她一转头,对上了沐灵忱笑得弯如月牙的眼角。
那对浅木色的瞳孔闪着明晃晃的光芒,他嘴角挂着两个圆圆的漩涡,漏出两个小虎牙,痴痴地对她笑着,甚至带着过于天真的愚蠢。
手边的那缕散随日光移动,为那天真的笑颜上打上一抹暖光,将楚寂眼中的阴翳挤散,只留下一团模糊的人影。
楚寂看着他微微愣神,还是回了他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