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姑母把辛月和郭玉娘两个小女孩推了出去,让她们待在辛月房里,说:“小女儿家不能看这个,你们乖乖待着,等弟弟妹妹生出来了再叫你们去看。”
辛月知道这是好心怕吓着她们,乖乖的拉着郭玉娘在屋里等着,并不倔着非要陪着看。
等接生婆到了辛家,连辛长平也被赶出了卧房,这是因为古人认为女子生产血腥气太重不干净,与家中男主人会冲撞。
辛月对这种封建迷信有些嗤之以鼻,但是想想现代男人要进产房陪产都得消毒,穿着干净的防护服才能进产房。
古代这种医疗条件,生产都是在自己家,又没有无菌病房,又没有消毒条件,那其实男人不在里面更好,人多细菌也多呀。
想了想又觉得这种封建迷信的规定,这种时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于是她便只在辛姑母往屋子里端热水盆的时候喊了一句:“姑母,您和王阿婆都要用热水洗洗手,剪刀更是要放到滚水里煮一煮再用。”
辛姑母停下脚步,不解的问:“这是为何?”
辛月便扯了当初替她看病救命的姜御医的虎皮,说:“娘亲生产时虚弱,邪祟会乘虚而入,当初姜御医帮我瞧病时说过,热水能除邪祟。”
辛姑母这辈子都生活在乡下,生病了都是自己扛过去,后来为了生孩子,才被郭大郎带到镇上的医馆找大夫开药调理。
那只是个普通的大夫,一把脉便说出了辛姑母小时候定然受过寒,落下了病根,才不易受孕,开了几幅汤药吃了后才终于有了郭玉娘。
所以现在她一听御医的名头便被镇住了,御医可是戏里演的给皇上看病的人,那是顶顶厉害的人物了,这种大人物说的话自然是对的。
辛姑母便十分信服,端着热水进了屋子便强拉着接生的王婆子用热水洗手,烫得王婆子龇牙咧嘴,显些骂出脏话来。
听辛姑母说这是御医说的,才咽下了嘴边的骂骂咧咧,重新扯了个笑脸说:“原来如此,那以后我替人接生都这么用热水去邪祟!”
被辛盛拉着一路快跑到辛家的苏大夫气喘吁吁的放下药箱子,见辛姑母拿滚水烫剪刀,便出言询问。
辛姑母骄傲的说:“这可是姜御医教的,说是这般便不易染邪祟。”
苏大夫捏着自己的胡子沉吟了一会儿,他是个男子不会帮妇人接生,但生产过的妇人有些产后确实会因为染了脏物而发热。
他被人请去看诊时见过有些严重的产妇,明明好不容易平安生下了孩子,却因为产后莫名起了高热而丢了性命。
闻言便十分感慨道:“原来如此,如今大家知道了这个法子,日后产后起高热的妇人们定能少好多,姜御医真是慈悲。”
在家中教导孙子学习医术的姜御医不知为何连打三个喷嚏,忍不住给自己号了号脉,心道莫不是昨夜自己熬夜看那本新寻到的医书,不小心受了寒?
等把完脉确认自己没生病,姜御医才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是做大夫的,可大夫自己也不爱喝那苦药汤子啊!
他瞧着默写药方的孙子姜南星,见他一副药方子默得磕磕巴巴,写了又涂,涂了又写的,气得拿起手边的拐杖抽在姜南星的小腿肚子上。
这一下抽得姜南星吓了一跳,他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龇牙咧嘴的大呼小叫道:“阿爷,您干嘛呀,吓我一跳,可疼死我了。”
“胡说!”姜御医举着拐杖指着姜南星说:“我打的地方能有多疼我能不知道?你这个没出息的气死我了,上学考个倒数,这我不说你,咱家世代行医也确实没出过正经读书人,可学医你都学不明白,一张药方子你都记不住,你说说你还能干啥?”
姜南星闻言羞愧的低下头,低声道:“我错了阿爷,您别气坏了身子。”
姜御医却不吃姜南星这套,他这个孙子自小就这样,认错很积极,但下次他还犯!
姜御医气呼呼的指着姜南星继续数落他:“当初回潍县的路上我怎么交待你的,回了老家就老老实实的上学去,在书院里不要嘚瑟你阿爷是做什么的,你老子是做什么的,你听了吗?”
说到这姜御医气得又抽了姜南星几下,这回是真抽,真的会疼的那种。
姜南星疼得皱起了脸,却不敢叫出声了,他阿爷真气急了他是不敢惹的,毕竟他爹爹都人到中年了,他阿爷还能挥着拐杖追着打出二里地去。
等姜御医打够了,姜南星才低声辩解道:“孙儿并没到处嘚瑟家里是做什么的,只是与同窗辛盛投契得很,互报家门,孙儿总不能说假话欺骗于他嘛。”
姜家世代行医,经营着已经传了两百余年的老字号药堂,直到姜南星阿爷做到了宫中太医之首,太医院院正,家里才开始有后辈跟着走为官之路。
并不是所有太医院的太医都是御医,只有专门负责给皇上看病的院正才被叫御医,其他的都只叫太医罢了。
姜南星的阿爷自年纪大了,手开始偶尔会抖后便从宫中请辞,如今只有姜南星的爹爹在宫中做太医,姜南星的叔叔则在京城经营姜家的药堂。
姜御医退休之后,不想待在京城,便决定回老家养老,他的大儿子不放心,便把孙子姜南星打包塞了过来,说是让他儿子替他孝顺他老子。
但其实姜御医觉得,没姜南星在他才能安心养老呢。
这小子在身边,他又要操心他的学业,又要教他家传的医术,真是快烦死老头子了!
想当初他刚三十出头便得了机缘,被贵人推荐进宫做了太医,家里两个儿子都没怎么用他费心教导,便各自成了才。
大儿子学医天赋强,平时只靠自学看家里的医书,休沐时自己才指导一二。
小儿子学医的天赋不如老大,但也能当个中规中矩的坐堂大夫,而且虽然医术不太行,但他竟然很擅长经商,借着御医祖传秘方的名头,把姜家的药卖到了全国各地,赚回了万贯家财。
姜御医有时候深深的怀疑,是不是大儿子觉得当初他没有费心教导儿子,所以现在才把孙子扔过来折磨他,让他知道养孩子的苦。
姜南星知道他阿爷这个人,面硬嘴硬,但其实很心软,便接着说道:“再说了,还好孙儿当初告诉了辛盛阿爷的事,不然辛盛的妹妹这回可救不回来了,您也见着了,那么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童,若是夭折了,她家里人该多伤心啊。”
见阿爷的拐杖没有再落下来,姜南星又厚着脸皮凑过去扶着阿爷坐下,手上帮阿爷倒茶,嘴巴接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么好的小女童若是没了,咱们外人看着都觉得可惜了不是?”
姜御医喝了孙子倒的茶,算是认了姜南星说的话,那女童确实玉雪可爱,也懂事,那时为了救她性命,扎的都是五寸长针,寻常大人都扛不住要叫疼。
可小女童硬是咬着牙扛着,扎完针疼得满头的汗,还记得同他道谢。
姜御医便揭过这一茬不再提,只板着脸让姜南星继续用心默方子,他必要让孙子学会姜家的医术,可不能让姜家后继无人!
辛家正房的窗户和里外的两道门都紧闭着,也没能阻挡住宋氏的痛叫声,歇斯底里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颤。
辛长平围着院子里的石桌绕圈走着,一刻也停不下来,辛盛也焦急的站着,眼睛和耳朵都时刻盯紧了屋内的动静。
只有苏大夫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坐立难安,心里想着:我是不是也应该站起来?
还是忍不住开了道门缝探头出来偷瞧的辛月,看见了苏大夫的窘状。
她从屋里拿出几个宋氏做的垫子,递了一个给苏大夫,别的铺在其他的石凳上。
辛长平和辛盛这才恍然回神,冬日院里的石凳寒凉似冰,难怪苏大夫脸上表情怪异,挪来挪去最后只贴着一小角虚坐着。
辛长平连忙道歉:“怠慢了苏大夫,还请原谅,今日我实在是心慌,盛哥儿快去泡些热茶汤来给苏大夫驱驱寒气。”
辛盛应下了,连忙去自己屋里取茶叶茶具,辛月便跑去灶房帮着取水,她实在不想在屋里关着瞎猜宋氏的状况,便想混在院里待着一块等。
到灶房见放菜的架子上放着一大块姜,她还取了掰下了一小块,打水洗了去案板上去皮切成丝,装进小碟里一块儿端了出去。
苏大夫见了捋着自己的胡子赞同的说:“这姜确实是驱寒的好物。”
辛盛泡好了几杯姜茶,四人便都围着石桌坐下喝姜茶。
苏大夫见这一家子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还特意出言宽慰他们道:“无需太过担忧,上次来替辛夫人请脉时看过,胎位极正,生起来不会太艰难,听辛夫人的声音也中气很足,看来最近调养得也好。”
辛长平闻言,今日一直紧绷的脸上才第一次露出个笑容,说:“那就好,那就好,您开的药我夫人一直按时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