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四月。
落樱如雪。
巧的是，五条家的庭院里也种着樱树。
高大粗壮的树干此起彼伏，又点缀着浅色的花蕊，连成一片。
这实在是美。
得益于此，每逢这个时节，五条家的族人们并不需要去外界赏樱。
但今日，没人有空隙欣赏美景。
如今，五条家的家主病逝，却没有人员担任代理家主，而是由嫡系成员同时管理。
如有要事，还需到位参会，商讨着来。
今日，亦是如此。
仆人们各司其职，又忍不住絮叨近期的见闻。
尤其是在当下，会议在即，各式各样的和菓子新鲜出炉。最显眼的，当属颜色清浅，且十分应景的樱饼了。
有吃食，自然也不能忘记润喉的饮品。仆人们虽然已经准备了沏好的茶水，但又考虑到当下正是品味樱花酒的时节，便成群结队地走向地窖，试图从其中取出陈酿。
不远处，缀满花瓣的青石板上——随着“啪嗒”的声响，五条悟跟随着女人，走走停停。
一路上，不少仆人行礼问安。
牵着他手心的人不自禁脚步一顿，笑着回应。
察觉到对方的停留，他却实在懒得搭理。硬牵着对方的手，走过人群。
“……”
女子不太赞同地对他说：“悟大人，要好好和族人打招呼才行。”
他垂下眼睑。
“有什么必要？”
反正，大家其实都害怕他。
也并非真心地喜爱他。
对方眸光闪烁，张着嘴琢磨了半天，才怯懦着开口：“悟大人……唉，我是为了你好。”
然而，五条悟仅仅是面无表情的沉默着，既不点头，也不说no，静的她叹口长气。
女人掏出提前包好的和菓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接下来，大人们要先开商讨会。等得出结论，才会召见悟大人过去。”
“如果悟大人乖乖听话，我就给您吃这个。”
五条悟：“……”
狡猾的大人。
太可恶了。
转瞬，他感受到女人重新牵起他的手。
——和菓子又被她藏起来了。
“走吧。”
两人走过长径，都不说话。
错落有致的楼阁宅邸十分漂亮，但五条悟早就看腻了这幅景象。
他开始忍不住发呆。
“悟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牵着他停下。
“好像是真理奈大人。”
“……悟大人，要过去打招呼吗？”
她有点纠结。
五条悟耷拉着眼皮，有点烦躁的“哈”了一声。
这并不失礼，因为那语气低沉，像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抬眼，瞥见某颗樱树下伫立的身影。
远远看去，五条悟仅能捕捉到模糊的轮廓。
对方纤细而修长的背影一动不动，仿若扎根在那里的柳条。
他的第一个想法是——
头发真长。
偏偏它又黑的深厚，艳的浓稠。
若不是对方已经穿着和服，怕是会被他错认为披着一匹织锦。
“真理奈”啊……
他在脑海里思索这个名字。
记忆里，真理奈是前任家主第二任妻子与其前夫所生下的孩子。
说来可笑，两个灯尽油枯的人在家族的撺掇下进行联姻，但没过多久就先后逝去，徒留刚刚将姓氏转变为“五条”的真理奈一人。
细细算来，她来到这五条家，不过几天的时光而已。
不过……虽然听起来可怜，但对方身份摆在那里，在五条家的高层中，同样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不打招呼的话，可能会和那些老家伙们商量着，给他塞一些礼仪培训。
好麻烦。
五条悟在下意识抿起唇的同时，注意到有晨晖漫过她的肩颈。
视线里，高挑的身子有些僵硬的摆动起来。
她渐渐扭头，循着视线，睨来一眼。
透着病态的白皙面庞上，长眉削出两道青黑。眼瞳却蒙着湿润的釉，感觉要有腐坏浓稠的蜜渗出来。
比起古诗词里不食人间烟火的玄女，倒更像是志异记载里，披着人皮，诱拐过客后吃掉的山鬼。
五条悟内心思忖。
像是捕捉到他的身影，又饶有兴致，鬼怪在他的视野中，缓慢地弯起眉眼，冲他招了招手。
涂着馥郁唇脂的嘴巴开开合合，吐出来的字眼是——
过、来。
“……”
五条悟睁大了双眼。
总感觉，看上去有点眼熟。
诸如直觉，或者说预感一类的东西提醒他——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
“你叫什么名字？”
打量着面前这个熟悉的人，真理奈轻声开口。
面对她的提问，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反而是他身边，那名牵着他的女子，笑着启唇：“回真理奈大人，他叫做‘悟’。”
……原来他就是五条悟啊。
不怪真理奈感叹。实在是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不仅在上一个周目，被禅院直哉视为宿敌，在她耳边念叨来念叨去。自打这周目开始，周围的人又都在谈论这个名字。
怎么说呢……传播度是不是太广了一点？
尤其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作为高层的真理奈早已知晓——这场会议，将会围绕着“五条悟”这个存在召开。
不过，说起来，她也没那么意外。
毕竟是曾经增加过好感的特殊人物，身份尊贵可太正常了。
就是……这游戏的特殊人物是不是都太小了些？？？难道除了甚尔先生就没有熟男了吗？！
不对，甚尔先生虽然看起来很成熟，实际上也没成年。
真理奈胡思乱想着，还顾得上接一句话：“原来是‘悟’呀。说起来，‘悟’可是个好名字呢。”
言语间，她驱散遐思，将注意力轮放到面前之人上面。
她观摩到对方和上次见面，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连牵着他的女子，也是同一位。
说到这里……上次没能仔细观察，如今一翻凝望，真理奈才发觉对方的五官与五条悟有几分肖像。
不知道是姐姐，还是母亲。亦或是其他更偏远的亲戚？
这么想着，她不禁询问出声：“那你呢？你唤作什么名字？”
“回大人，您可以称呼我为‘纯’……”
两人顿时寒暄起来，姿态却浑然不同。比起云淡风轻的真理奈，纯……暂时就将她称呼为“五条纯”吧。五条纯就战战兢兢，一副受宠若惊的反应。
感觉家族地位不太高的样子。
判断出这一点，真理奈用余光寻找另一个人的脸。
五条悟就沉默地站在女子身旁，听着两人寒暄客套。明明面无表情，但真理奈却从那双无机质的眼眸中捕捉到一丝不耐。
看来同为世家少爷，他却与身为传统拥簇者的禅院直哉截然不同，格外厌烦这种繁文缛节呢。
“真理奈大人，参会人员已经全部都到齐了，正在催您过去。”
遐思间，有仆人走过来通知。
“好的，我知道了。辛苦淑美过来传唤呢。”她笑着点了点头。在仆人惊讶的脸红后，转头冲二人开口：“那么，我就先行一步了。”
这不是商量的口吻，更接近于通知。五条纯又哪里能够反驳，只能在真理奈的目光下匆忙点头。
但有件事，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她忍不住开口：“真理奈大人，关于悟大人的事情……”
“不必担心。”
真理奈冲她扬起一抹安抚的微笑，又将视线落到她身旁少年的身上。
对方正耷拉着眼皮等待。
直到从她的话语里捕捉到自己的名字，少年才不自禁轻颤眼皮，抖掉栖息在睫根的细碎尘光。
他抬眸，与真理奈视线相撞。
凝视到那双晶莹的苍眸，真理奈脸上的笑意又扩大了些许。
“再见，悟。”
在真理奈迈开步伐的时候，对方瞳孔微缩。竟然露出了一种，像是猫科动物瞪大双眼的表情。
一阵不算强力的微风拂过，卷起她垂散的袖口。真理奈没有低头。仅仅是沉默着，与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