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西风。
轿子轻晃,惊弦从沉沉的梦中苏醒,眼前飘动的红纱里有风拂入,漆深的夜色看不真切,轿身晃动间,檐边银铃轻响。
“叮铃……”
她还支着右额。
无尽的记忆于瞬间在她脑中凝聚成型,还有世界之外的信息,一同并入记忆里。
“她”的名字与她一样,姓氏在她复苏后便与她无关了。
她只叫惊弦,与“她”的过往斩断了。
“她”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公司裁员将她裁了,后续找工作不顺利,点外卖被偷,电瓶骑一半车胎泄气,烦躁忧虑之下,决心去寺庙转转运。
大师给了“她”一枚转运符纸。
“她”不信神佛,却也觉得实在太倒霉,符纸这种东西,全当做心理安慰了。
“她”的确不再倒霉了,却开始连续做梦了。
梦里,“她”是古神的新娘,被选定的人,神明告诉“她”,不日将会有人去接“她”。
醒后真的坐在轿中,“她”以为还是梦,也以为谁跟“她”开的玩笑,连忙道想要离开,然而抬轿的人拦下了“她”,并告诉“她”。
“不嫁神,亦是死。”
“她”感觉荒唐。
下一刻突然冒出来的巨型怪物打破了“她”的幻想。
怪物的目标是“她”。
凶狠与凛冽的杀意,如同冬日最冷、最烈的风,寒芒一闪的刀锋,直扑“她”来。
“她”傻了一般,直愣愣呆住,根本来不及反应。
直到抬轿的人迅速将怪物击杀,恭恭敬敬道:“您受惊了。”
“她”才后知后觉,腿脚一软,心脏剧烈跳动,在死亡边缘险象还生,极为挑战“她”作为现代人的认知。
只有电视里演绎的画面,在“她”眼前上演,“她”已经没办法逃避。
这是真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想活着。
“她”慌忙问着他们,这是哪里,为什么会选中“她”,“她”想回去。
他们只告诉“她”,“她”是被神选中的新娘,他们只要将“她”安稳无虞接入城中,任务就完成了。
更多的,就没了。
“她”不是没想过逃,可衡量过“她”和其他人的差距后,放弃了。
“她”怀揣着忐忑,被接到了城中,第一夜没有见到任何人。
“她”没等来任何人,死于第二夜的暴乱中。
“她”什么都不知道,结束了这一生。
就在刚才开启了第二次生命,又在被接入城中的路上,“她”回忆起无知且迅速的死亡,害怕极了。
“她”一提新娘嫁衣,跳下骄,摔了个跟头,又爬起来跑。
没跑几秒就被抓回来了。
“她”撒泼哭闹,他们也只是把她放回轿里,让“她”不要跑了。
眼看着路程再一次接近,“她”的心也跟着凉,捏着符纸向上天祈求。
“她”想活,“她”想活,“她”还有那么长的一生,为什么要在这里结束。
“她”不要重生后又体验一次死亡!
死一次已经够了!
“她”哭得眼泪乱飙,在心里默念:“如果这世上有神明,请救救我!脱离苦海!”
“她”慌乱得念了出声:“请救救我……”
那一刻,符纸在“她”手中燃为灰烬。
“她”愣了神。
“她”不知从哪里听见了,一声荡在耳边的回音。
“好。”
萧瑟寒风里,苍茫夜色间,孤寂的心落了地,“她”在轿中放声大哭。
“她”被未知的神明带走,不用再担心死亡了。
“她”褪去了身体空壳,灵魂被带走。
于是,接收这具躯壳的人,成了惊弦。
除此之外,她还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
“她”不是女主,只是女主宿铃问起,男主随意提起的那一句话里,死于第二夜暴乱的古神之妻。
——那是一个无辜的女人,不幸入城后遭遇厄难。
男主还说,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古神新娘要么从厄难中蜕变存活下来,要么死。
这是被选中之人亘古不变的宿命。
宿铃十分惋惜,可也别无办法。
若是再早一点,她也不是不可以救一救那个可怜的女人,可惜她知道的时候,太迟了。
那个女人早就死了。
宿铃身怀系统,才能在一次又一次危机中活下来。
系统再神奇,也不能起死回生。
哪怕是古老的神明,也不能。
随意拨弄生死有违生灵规则,不论是谁都得遵守。
曾经也有神明接受不了爱人死亡,企图掌控和逆转生死,最终身死道消。
新世界的轨道与古神长眠的世界,有一层壁垒,也就是,现代与奇异世界的交界线。
这是个普通人与神明共存的世界。
“她”不幸被选中了。
轿檐回响的铃音将惊弦思绪拉回来,她掐指一算,“她”的命格,正好契合神诞日。
不同神明诞生之日,将会有一个命格极为特殊之人与其匹配。
现在这个人换成了她,只会更契合,哪怕是其他神明,也都能与她契合。
惊弦毫不意外测算出的结果。
“夫人。”
风中传来厮杀过后的血气,很快消散。
老妪站在轿前,笔直挺高,嗓音沙哑:“快到禁府了。”
红纱隔着深色人影,像是突然溅起的鲜血,蜿蜒滴落。
“她”曾见过老妪只手掏空怪物,空无一物的手掌利得像刀,挡道怪物跟被收割麦浪,直接倒下。
老妪手中没留下一点痕迹,干净得可怕。
“她”被吓住了,大声不敢喘。
“您路上也累了,今晚能够好好休息了。”
老妪将“她”的挣扎,视为路上无聊的游戏。
第一次“她”没有逃跑,乖乖入了城,也就没有这一句。
“她”以为,他们只会机械遵从命令,无论如何都讲不通。
惊弦端详老妪,表情始终平和,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但不空茫,不是没有思想的傀儡。
她没有说话,老妪静静守在轿前,同样静默不言。
月色下,通红宽敞的大轿在大山上一闪而过,抬轿的人以极为精准的速度飞跃着。
跃过群山峻岭,远处城池渐渐显出恢弘与磅礴。
隐没在黑夜里的城墙,在月光下,照出深色的“禁府”二字。
城中建筑屋顶成了万家灯火的一个,具是黑了灯,像一点点定在原地的黑蚂蚁,也像是静待命令的士兵,每一个整齐排列着。
大轿直接被抬进了宽敞的府邸里,停在院中央。
轿边所有的人,都随着风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顶鲜红的大轿,以及轿檐摇曳的银铃,轻响着。
“叮……”
老妪只留下一句,夫人好好休息。
惊弦揭开红纱,银辉铺满了院子,屋檐下挂着暖色的灯光,平整古朴的院落雕梁画栋,白玉为栏,富贵得诡异。
寂静得连风声也听不见。
整座院子,没有一点人气,甚至有点寒凉。
专属的房门早就开了,里边通红明亮,门口无人看守。
惊弦走进了房中,台面没有点着古代剧的蜡烛,地上铺着繁复花纹的地毯,从厅中延伸至内室,以金线绘制的纹路,写着一段又一段话。
大义讲述着神明的诞生和陨落,还有一些神明的往事。
春神珠徽……
冬神夏申……
神子未尽……
一行又一行,书写的人仿佛只是记录了一段又一段零碎的记忆,写祂们和写日记没有区别。
比如,祂不喜欢祁神山神未眠,会写未眠很小气,摘祁神山一朵花都要被关小黑屋,祁神山神经常仗着更高的神力,身体力行让犯禁者面壁思考,不服的神没打过,还被打缺了一个角,再被关小黑屋,祁神山神未眠,对小黑屋爱得深沉。
再比如,花神春欲泪,经常跟祁神山神狼狈为奸。
还有……
一些神的习惯和黑历史都体现在日记里了。
至于写日记的神是怎么知道的,大概是这些神明打着打着就把喜欢沉眠的本人吵醒了。
写下这些黑历史的神,尤其爱长眠,最好一梦万年。
最讨厌被打搅。
因为书写的神,在每个神明后面都重点加了一句,某神,爱打扰神睡觉的家伙,某神,于某时吵醒祂,某神,打断了祂的梦……
隔着文字,都感受了强烈的怨念。
总之,别的不知道,这位写日记的神,是真的喜欢睡觉。
惊弦一路追着文字走到了内室,透明气泡薄膜将内室和另一方世界隔开。
内室陈设蒙尘富丽,各类瓷器和装饰的挂画琳琅错落,中间一张整洁的大床横着,珠帘静静坠着。
另一方世界在床后边,光影模糊不清,但更明亮。
惊弦跨过隔阂。
身后内室的富丽变为灰蒙蒙的旧,像是上个世纪黑白色照片,永远停留在了过去。
前方的世界天光明媚,山花烂漫,遍地是春的气息,飞鸟游鱼自由自在,世间万物都漫漫栖息在这方天地里。
世事都亘古不变。
只有这方天地才是鲜活的新。
一只翩飞的蝴蝶,缓缓扑着羽翼,同她对视,扑扇的翅膀小幅度轻颤后停滞,羽翼上朴素流光的白,刹那间溢出了斑斓的彩。
它重新扑扇翅膀,停在了她的鼻尖上,优雅合上了翅膀。
天地间的风,都变得柔和,轻轻拂过发梢。
这不是错觉,而是——
“代鹤。”惊弦喊他。
“她”所嫁古神之名。
日记没有记载,但也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古神的名字——
代鹤。
鹤记,代氏记,某鹤,代某鹤记……组合起来就是,代鹤。
古神写日记的时候,不期望有人看懂,所以写得随意,尽显脾性。
不巧,惊弦看得懂神明自创神语。
古神代鹤,留存至今最古老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