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凫心中一震,几乎是瞬间,她下意识抬眸望向薛志,却见他眼眸中带着的狠厉不似作假。
“什么意思?”薛凫颤声发问。
薛志停下手中动作,目光直直刺入薛凫眸中,缓缓开口道:“他一个孽种储君,祸乱朝纲,本官承蒙天子厚恩,忝列天子门生,身负匡扶社稷之重任。”
他接着站起身,背对着薛凫,往窗边走了几步,一字一顿道:“自是要清君侧。”
薛凫冷笑一声,匡扶社稷之责,亏他好意思说得出口!
见薛凫不为所动,薛志转过身来走到她的面前,他微微俯身,目光如冰冷的蛇信,一寸一寸缠绕上薛凫的面庞。
薛凫对上他的眼眸,镇定道:“你要曹铎死,可李晋已成庶人,几个年长的都已封王,其余皇子尚不过稚龄,如今皇帝病危,又有谁可担当大任?”
“这你就不必忧心了。”薛志淡然开口,“做好你该做的事就好了。”
“若我拒绝呢。”薛凫抬眸定定看向他,眸中满是坚韧之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薛志忽的勾唇微笑,“可由不得你拒绝。”
他嘴角浮起一抹冰冷弧度,不紧不慢地动了动两根手指。刹那间,空气仿佛被利刃划过,几个黑衣侍卫鬼魅般上前。
他们如黑色潮水般上涌架住薛凫,她下意识拼命挣扎,却都只是徒劳。
她不甘地瞪着眼前的薛志,咬牙道:“父亲,你这是何意?”
薛志转身背着她,负手而立,不紧不慢开口道:“你曾是李晋的侧妃,这身份若是以正经名分入东宫,薛家世代清誉,门楣必将蒙羞。
顿了顿,他微微侧头,余光扫向薛凫,接着道:“过几日本官会送一批舞女进东宫,你便随着她们进去。”
话音刚落,他却又陡然转过身,裹挟着几分不达眼底的笑意开口道:“而那时,本官也会昭告他们,薛家大姑娘薛凫已死。”
薛凫闻言,瞳孔骤缩,她不甘怒道:“你就不怕我把那些证据全都告诉曹铎,让他降旨杀了你吗!”
“本官自然不怕。”薛志下巴微微扬起,眼中带着几分倨傲。
忽的,他目光扫过薛凫脖颈,本来胜券在握的笑意忽的隐下半分,他颦眉道:“你的蛊毒印记呢?”
薛凫不紧不慢抬眸,勾起唇角笑道:“父亲,现在你还不怕吗?”
那缚心蛊,乃外域奇境中难得一见的珍稀之物,得来之路满是艰险,耗费了薛志无数心力。
本想着以此蛊控制薛凫,让她彻底沦为自己手中的棋子,往后行事便能一劳永逸,却没想到这蛊竟然被薛凫给意外解了。如今距离计划实施已时日无多,根本来不及再奔赴外域求取一枚。
他紧握拳头,眼中阴鸷毕现,他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就没办法控制你了吗?”
说完,薛志眼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下颌微微扬起,朝着下方的侍从随意地挥了挥手,不过一会儿,捆成一团的赵姨娘便被送了上来。
此刻的她,发髻凌乱,几缕碎发黏在满是泪痕的脸上,显得狼狈不堪,嘴里还塞着一块破布,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薛志将赵姨娘口中的破布扯下,接着便听见她声嘶力竭喊道:“凫儿!救救娘啊!老爷要让娘去死哇!”
薛凫看着狼狈的赵姨娘心中满是痛意,她扫了她一眼,便立马将锐利的眸色投向薛志,愤懑道:“又是这一招,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刚刚及笄的小女孩吗!”
“事实证明,这招永远奏效。”薛志看着薛凫的神色,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薛凫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开口道:“她那么爱你,从十五岁就跟着你,把一腔真情全给了你,你就舍得让她去死吗?”
薛志冷哼一声,没有把半点目光放在赵姨娘身上,而是冷言道:“本官不需要女人无用的爱。”
旁边的赵姨娘如遭雷击,却还是不敢置信,这神情仿佛比起方才她哭诉自己要被杀死的表情还要悲痛。
薛凫却好似一早便知情一般,她又看向赵姨娘,带着几分凄凉笑道:“娘,你听见了吧?认清现实吧,他根本就是个没有感情的禽兽!”
啪——
一声脆响,薛志走上前巴掌重重落在薛凫的脸颊上,她的脸瞬间侧向一边,白皙的肌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个通红的手掌印。
“薛凫以下犯上,给我关进柴房好好思过!”薛志满脸都是因气愤而胀红,他背过身不愿再看薛凫。
说完,那群架着薛凫的黑衣侍卫便将她给带了下去,并且捂住了她的嘴,不给她留一丝说话的机会。
薛凫被拖下去后,赵姨娘也被松了绑,她怔怔地望向薛志,轻声问道:“老爷,你方才说得那些都是真的吗?”
薛志立马走过去抱着她,双手抚摸着赵姨娘的脸颊,充满无限深情道:“自然不是,那不都是做戏做全为了让薛凫那丫头相信嘛,你是我最爱的女人。”
“好,我相信你,老爷。”赵姨娘也回抱住薛志,眼眸中却泛起几点复杂的神色。
她的手指默默攥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却恍然未觉。
*
薛凫踉跄着被侍卫们用力一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狼狈地跌进柴房。紧接着,传来一阵清脆又冰冷的落锁声。
柴房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混合着干草的味道,熏得她几欲作呕。她打量四周,堆满了杂乱的柴草,墙角处还结满了厚厚的蜘蛛网。
她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抱膝坐下。
薛凫抬眼望向那狭小的窗户,只见一线微弱的月光射进来,状似一个滚圆的玉盘。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暗自计量。
薛志绝对不会是自己策划要杀曹铎,像他那样千年的老狐狸,事态紧急到要让自己去杀人,绝对是遇到了什么祸事。
薛凫忽而想到被断了手脚的李晋。是啊,废太子并没死,只是贬为了庶人。
薛志此前那般效忠于李晋,绝对不止是因为储君缘故,恐怕是他有什么至关重要的把柄被握在了李晋手中。
更何况,李晋他们根本不清楚皇帝已死的内幕,权当其间都是曹铎在运筹帷幄蒙蔽圣听,因此便想出了这遭计划。
薛凫又想到自己那被情爱所蒙蔽的母亲,如今她身上的蛊毒已除,为了保障计划的顺利实施,她那母亲肯定是被严加管控了。
为今之计,只有扳倒薛志,她才能获得自由之身。而要扳倒薛志......
薛凫不可受控地想到曹铎的面容。
要扳倒薛志,凭她如今的身份,只能与曹铎联手才行。
薛凫闭上眼眸,若要与曹铎联手,他必定要让自己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此题,无解。
忽的,柴房的锁链声响传入薛凫的耳畔,她立马睁开眼,却见到房门大开,一个明黄的熟悉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此时的李晋形容枯槁,坐在一方木椅上,手脚下垂,与先前意气风发的储君模样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一见到薛凫,眼中便燃起熊熊怒火,他让身后的侍者扶他起身,一瘸一拐走到她的面前。
薛凫并不意味,她抬眸看向李晋,淡定道:“是你。”
李晋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道:“孤变成如今这个模样,都拜你们这对贱人所赐!”
“作恶者是你自己,颁旨者是陛下,这桩桩件件,皆是你咎由自取,又与我何干系?”薛凫毫不犹豫,铿锵有力的回应。
李晋冷哼一声,自知说不过薛凫,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笑着开口:“不过没关系,你马上就要和那孽种自相残杀,等到了黄泉碧落,你们再做鸳鸯。”
薛凫懒得和他计较,只是微微侧过身,不愿理会他。
李晋被这动作刺激到,他本就因自己成了这具残破之身而落差极大,又见昔日依偎在自己怀中的女人如此冷漠,心中怨怼更大。
“等你杀了曹铎——”李晋开口,一字一句道:“我便亲手送你上路。”
说罢,他便转身,颤颤巍巍地上了木椅,叫人把他抬走。
李晋一走,薛凫舒了口气,终于算是落了个清净。她重新凝神,看来,只能先与曹铎行动,才能再想之后的事情了。
薛凫一连在柴房被关了五天才被放出去,而今日也正是薛志先前说要将她送进东宫的日子。
薛凫被五六个侍女好好梳妆打扮了一番,被挂上一层天蓝浅纱覆面,便被送上了一架马车,里面待着的都是王都出名的天香阁里的舞姬们。
她踏入马车的瞬间,舞姬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她,那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与审视。
她下意识低着头,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马车一路颠簸,终于是在暮色四合时分到达了东宫。
天边,几缕薄云被染成瑰丽的橙红色,东宫房檐上的嘲风兽在曦光下熠熠生辉。
车轮滚滚,停稳后,薛凫随着一众舞姬缓缓走下马车。刚一落地,抬眼望去,便撞上了那轮尚未落下的夕阳,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试图用掌心的阴影遮挡住这光线。
东宫的侍者早就候在门口接待。薛凫随着舞姬队伍缓步前行,看到这阵仗,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涟漪,没想到曹铎竟然也钟情于歌舞声色。
侍者将她们带到了主殿门口停下,接着便轻轻敲了几声,喊道:“太子殿下,薛家送的天香阁舞姬们来了。”
里面传来曹铎沉稳的声音:“嗯,进来吧。”
侍者应下,接着便推门,带着薛凫众人进屋,屋内灯火辉煌,暖黄的烛光照亮了每一处角落。
薛凫微微仰头,目光缓缓上移,只见高堂之上,曹铎身着一袭绀蓝色常服,衣袂翩翩,丝线绣就的云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此刻,他眉头微蹙,剑眉下那双深邃的眼眸,牢牢锁定在桌案上的奏折上,眼神锐利如鹰。
薛凫不禁腹诽,公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他倒好,竟还有闲情逸致要看歌舞。
侍者恭顺开口问道:“殿下,可是要现在便开始?”
曹铎未抬头,一直看着桌案上的奏疏,听见侍者的话也只是淡淡“嗯”了声。
听他如此,一旁的舞姬们便都列开了队形,准备开始表演。而薛凫本就不会习舞,见此情形便也不知道往哪里站,只得退到一旁,默默观赏。
悠扬的舞乐丝竹之声缓缓响起,如潺潺流水,在整个殿堂内流淌开来。
曹铎终于缓缓抬起眼眸,那目光仿若寒星,淡淡扫过堂下的舞姬们,不一会儿,他眉头紧蹙,目光径直穿透层层人影,牢牢锁在了默默站在一旁的薛凫身上。
薛凫被那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却又无处可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