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操场,教学区的玻璃把阳光折射在砖块地里,空气里弥漫着独属于夏天的青草味,比来时更沉闷躁郁。
社团活动中心要穿过半个校区,路过厚重密实的树荫,树叶与树叶间盛满了绿色,顺着间隙铺了满地的斑驳。
下午来的人少,沈知洛站在咨询室门边,定定地盯着门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谁在外面?”里面的人察觉到门口的阴影,开口。
沈知洛抿抿嘴,握住门把手,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一怵。
她没犹豫,推开门。
里面的男子穿了件休闲白衬衫,领口松了两颗,被镶嵌的钻石坠地自然下垂,露出修长的脖颈。
他是沈知洛的学长,同姓,沈晏秋,辅修心理学,在咨询室免费咨询做课题。
“这么快又来了。”
沈知洛“嗯”了声,细眉随之蹙起,“家里来了个电话,突然就心跳很快,喘不过气。”
沈晏秋大概知道她的情况,取了眼镜,让她坐。
“我打印资料,你先玩会沙盘。”
沈知洛束起头发,坐在桌架旁,托着腮思考了下,才去拿玩具。
沈晏秋做了熏球,端到桌架上放好,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蜜香的甜美加上木质气息的坚韧,很快占据房间每一处空隙,有种虔诚的安稳感。
时间一点点过去。
沈知洛坐在沙发旁,安安静静的,窗外茂密的枝叶擦着窗檐,滤成碎影的光线落在她身上,白得像一碰就碎的瓷器。
门口停了一双篮球鞋。
沈晏秋看见了,没招呼。
他兑好适宜的温水,坐到在单人沙发里,“摆完了?”
沈知洛卷进自己的心事里,有点集中不了注意力,“嗯”了声。
沙盘上至少还有四分之三的空余。
沈晏秋对着沙盘拍照,几乎是没分析,就给出建议。
“还是我上次说的那样,源头不在你这,要让真正有问题的人转变思想。”
“如果那些人转变不了呢?”沈知洛扯了湿巾,擦干净手。
她知道她爸妈那个德行,想让他们改变,痴人说梦。
“那就远离。”
门口的影子没有走。
“好,我知道了。”
沈知洛帮忙收拾沙盘,沈晏秋让她先走。
她总觉得不好意思,“师哥,晚上请你吃顿饭?”
她嘴里说着客气话,笑容甜甜的,只是眼底暗黑一片,没有光。
“今天不行,有朋友来,约在学校旁边天街玩。”沈晏秋看她重新散了头发,衬得脸很小一张。
“行,那下次有机会一起。”
沈知洛礼貌喝掉茶几上的温水,再三道谢。
拉开门的瞬间,对上一双漆眸。
是江寻。
他换了件宽松的T恤,撑靠在门框边,抓着把手,挺拔的身板几乎隔出一个单独的空间,把沈知洛罩在里面。
沈知洛好像感觉到有呼吸落在发丝边,而江寻还是那副悠悠然的样子。
“哟,老沈这还有生意?”
这惊讶的语气,他似乎才来没多久。
沈晏秋见过他耍混的样子,刚想让他走开点,就听见沈知洛淡淡开口。
“借过。”
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有股距离感。
江寻从她平和语调中感觉到,若不是男女有别,她是真想把他推一边去。
他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多稀奇啊。
像他真的挡道了一样。
打球前他在看台上让她让一下,现在她也让他借道。
有意思。
江寻掀起视线,看见沈知洛湿漉着眼,像只迷途的小鹿。
往日他不是好说话的人,有理无理他就是理。
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那腿莫名其妙就自己退了半步。
沈知洛径直走过,“谢谢。”
清淡的花香瞬间冲开了烟草味。
江寻咬着下颌,顶着牙齿笑了下。
“进不进来,不进来一边玩去。”沈晏秋若有所思地盯着江寻,好像发现点什么。
江寻虚虚握住门把手,“居然嫌我挡路。”
他咧着嘴笑,有股肆意妄为的劲。
猝不及防的。
一只手搭在他手背上,轻得像羽毛滑过。
僵滞片刻。
沈知洛在接触瞬间触电般弹开。
江寻呼吸一促,眸光慵懒勾抬。
眸光对视得太突兀,两人都有片刻微怔和吃惊。
沈知洛望见他眼底如星熠亮。
跟他悠哉散漫的外表不同,这一刻,沈知洛莫名觉得他像自己曾经养过的那只小金毛。
憨憨跟在她后面,毛茸茸的,蹭着她让她摸。
可惜后面母亲以学习为由将它送走了。
“学长,我东西忘拿了。”沈知洛对着房间里面解释。
她疾步走到桌边,捡起落到地上的皮筋。
是真落了东西。
沈知洛想到黎微微差不多也收拾好了,两人约了今天出去吃饭,所以没跟沈晏秋再客套,点头示意之后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沈知洛想到方才唐突的举动,道歉。
“不好意思。”
清冷的语气,态度不算诚恳。
江寻没多想,以为自己又挡道了,退了半步。
习惯性的,自然而然的。
安静了一瞬,江寻暗骂了声。
操,他干嘛要让她半个身子?
沈知洛也反应过来,抿唇眨眨眼。
沈晏秋和江寻认识?他们是要同路去天街玩吗?
很快,沈知洛挪开眼?,像没看见眼前站了个人。
或者说是,性格使然,她根本不在乎谁站在面前,一视同仁的漠视。
只是转身后,在谁也看不见的角度,沈知洛嘴角忍不住翘起,弯成浅浅的弧度。
江寻注视着眼前冷傲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转进楼梯间。
正如朋友说的那样,难搞——
他搓搓手背,胸腔里隐隐泄出一股不知名的感觉,痒痒的。
“不是来找我的嘛,魂被我师妹勾走了?”沈晏秋看破说破,没留一点面子。
江寻惬然关上门,倚靠在桌边。
沈晏秋调侃他,“来多久了?”
“给你当了半小时门神,现在才关心?”
“谁叫你不说话?”
江寻笑得懒散,“你这是心理咨询室,谁知道来的都是什么人,我敢说话?”
这少爷向来伶牙俐齿,但恰巧沈晏秋就是能跟他对呛几句的人之一。
“拐弯抹角跟我打听人?可没那么容易。”
江寻眼?尾轻扬,神情懒倦,“谁稀罕。”
他满不在乎地靠在咨询沙发里,打量沙盘里零碎的几个玩具。
“这是什么意思?”
沙盘正中央是一只比例不协调的蜘蛛,张开腿护住肚下的几颗卵。
“母系呵护转化成控制,而被控制者的力量过于薄弱,不足以抗衡,旁边那个装了半缸沙子的小盆,说明咨询者在积极改善自己的心态,但是烦恼始终倒不出去,久而久之造成了进一步心理问题。”
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居然被家里人欺负成这样?难怪刚刚望着她眼底一片空洞,白搭那么好看的眼睛。
江寻想抽根烟,压一压心里升起的烦躁。
“忙完没。”
沈晏秋估摸这个时间点没人来找他,收拾好桌面上打印的论文资料,转身,他发现江寻耷着眉,似乎在透过玻璃照镜子,不服气地碎念。
“居然有人把我当空气。”
——
沈知洛出了咨询室,跟黎微微碰头出去吃了顿火锅。
天色稍暗,两个人又去超市采购看剧零食。
黎微微在柜台边装袋,沈知洛自己去对面的药店拿两盒药。
等回来的时候,黎微微一手一口袋零食,给沈知洛抛媚眼,让她朝马路对面看。
“居然能在这地方遇到他。”
江寻垂着眼睑,弯拱起半边肩膀,宽松的白衫被硬邦邦的骨头撑着,挡住了傍晚燥热的微风。
他慢条斯理地拿出烟盒,叼起一根,在锁骨的位置点燃,下颌线绷得清晰。
隔着马路,昏暗的夜霜降下来。
沈知洛接过黎微微右手口袋,余光看到白炽路灯下清拔的身影。
她才注意到,江寻眼角下有颗泪痣,把浑不懔的气质压了半分,多了些松弛的散漫。
江寻漫不经心支起眼,沈知洛早已顺滑地移开目光。
“江寻平时都去西街,离学校十几二十公里,没想到今天在这。”
黎微微没过脑子,随口继续说:“我开始说在校门口吃自助,你非要来这边买东西。”
“真不知道你们咋这么爱东跑西跑。”
沈知洛面色不变,“车来了。”
晚上出来放松的学生基本坐电车回去,两个人顺着人.流被挤到车尾。
几个吊儿郎当的男生走到江寻身边,娴熟地散烟,“晏秋哥说学校有事,先回去了。”
江寻颔首,顺手捻熄指间燃了半根的和天下,拒绝朋友递到手边的烟。
“刚抽。”
他目送电车渐远,随意靠在路边的梧桐枝干上,眼尾显出几分少年的不驯。
“寻哥,今晚上去哪玩?”孙泽阳象征性地问问江寻。
今天在学校附近是为了沈晏秋,那是寻哥发小,循规蹈矩的好学生,跟他们玩不到一处去,所以送走人后应该要转场去西街吃点喝点。
江寻光用肩膀搭着树干,没骨头似的倚在那。
“没啥想玩的。”
孙泽阳想起下午胜出的篮球赛,刚想提议去唱k庆祝一下,不料江寻直接打断。
“回学校算了。”
几个人敢怒不敢言,分了两个去地下车库提车。
路上孙泽阳左一句右一句想打听,都被江寻敷衍过去,没察觉异常,又总觉得哪不对劲。
大概是,寻哥看人的眼神都变柔和了,不像以前,总以为他要踹人两脚。
不会是有嫂子给他吹枕边风吧?
不可能,孙泽阳撇撇嘴。
寻哥可不是听女人话的那款。
再说,能管住寻哥的女人,还没出生呢!
车子开进校门,孙泽阳猛地被烫一样支棱起来,扒在窗边,兴奋道:“寻哥,寻哥,你快看,谁。”
沈知洛和黎微微提了一路零食,进校前坐在石头墩上歇气,再加上电车本来就比私家车慢,所以跟江寻差不多的时间进校。
江寻正闭目养神,听见孙泽阳惊叫,抬眼。
“乱叫什么?”
孙泽阳的语气都比江寻着急,恨铁不成钢的提高音量,试图唤醒江寻的记忆,“今下午打完球你看的那个女生啊,文学院的,白天鹅,不记得了?”
江寻不耐烦地?打个哈欠,垂眼,根本没啥兴趣。
开车的男生眼见着进校了,不解道:“寻哥,就回去睡了?”
孙泽阳抢先,“睡什么睡,这么早,去整两杆,谁输谁请宵夜。”
学校里有自助台球室,24小时营业,有时候私下有人赌球,金额不大,校方也就没管,倒让台球室的人气越晚越旺。
几个人都是在外面玩惯的,这个点谁睡得着?
“寻哥?”男生征询江寻的意见。
江寻微微眯眼,“走啊,有人请吃饭还不乐意?”
孙泽阳刷小视频看到些杆法,学之后就去挑战江寻,可惜从没赢过,屡战屡败。
他心里不服,鼓着眼瞪江寻。
江寻哼笑一声,不屑地转开眼,但没看到想找的身影。
应该是回寝室去了吧。
他心里没觉得奇怪,这么晚了,女孩子还是别待在外面晃悠。
江寻跟沈晏秋待得多,对好学生有刻板印象。
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乖。
还有就是,看不上他们这种人。
车停在校主干道边,后车的人下去买水,进台球室已经耽误不少时间,孙泽阳闹着要跟江寻一决胜负。
江寻把车钥匙扔给他,“把后备箱的烟拿出来分。”
孙泽阳知道江寻从国外带烟回来,屁颠屁颠跑出去。
回来的时候他把烟包在衣服里,一看到江寻,眼神贱兮兮地凑过去。
“寻哥,真有缘啊,你猜我又看见谁?”
江寻有股强烈的预感,但他没吱声,动作优雅地擦着球杆,神情比刚才还淡。
孙泽阳自言自语,“那女生遇到点麻烦,被一男的缠上了。”
江寻跟没听到似的,俯下身,薄唇冷抿,薄薄的手臂肌肉随着动作扯出优美的线条。
稍微用点力,开了杆好球。
没人敢跟他对打,孙泽阳兴冲过去单挑,就看见江寻把杆递给旁边的人。
“寻哥,这啥意思?”接杆的人哭笑不得。
“输了算我的。”江寻摸进裤兜拿根烟,夹在指尖。
孙泽阳不干了,“你跑哪去?”
江寻低头点烟,眉尾一挑,“尿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