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月一觉到天明,差点错过闹钟,出门收了电单车的充电器,没空再上楼,兜着赶往医院。
幸好天朗气清,骑车几乎不会堵车,比往日多加速,任月生生挤出打早餐的时间。
同事姐姐在休息室看到她气喘吁吁,“小月,很少看到你踩点上班啊。”
任月挤出一个无力的笑,挎包和肉包一起甩桌上,“几天没怎么睡,差点起不来。”
同事:“昨天回来的么?”
任月:“晚上十点多到的。走走流程,事都办通了。”
同事:“办通就好,不用再跑一次。”
任月:“是啊,跑不动了。”
任月只跟科主任说老爸过身,回老家办白事,但医院没有秘密,红白事也不属于秘密。
显然她的“小秘密”还没传出科室,万修隔天吃早饭碰见她,就问好像好些天没在食堂见过她。
万修端盘坐到任月对面,“我记得你上白班来得都很早,跟在学校一样,从来不会踩点。”
任月抿了一口无糖豆浆,“我回老家几天,刚回来。”
“难怪,”万修说,“我就清明回去过一次,不知道国庆能不能请到假。你们假容易请么?”
“有正当理由就可以。我老豆过身了,总不能不让我回去吧。”
任月带着一点调侃,也不知道学谁的。
万修听来,有点无法理解,甚至荒唐,怎么老子过身还能口吻轻松。
他愣了愣,规规矩矩说了句,“节哀。”
上一个跟任月说这个词的是警察,公式化的礼节,出现在万修身上。她和他的距离,似乎也拉到跟陌生人一样远。
任月随口应了声,低头吃饭。
万修:“你老豆年龄,应该跟我老豆差不多吧。”
任月:“五十。”
万修:“那还年轻啊。”
任月:“嗯,意外。”
万修:“哎,可惜了。”
任月餐盘空了,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除了置顶的工作群,最顶部是泥猛的头像,最后一句话还停在她的“有道理,谢谢哥”。
她发了一条消息:几时有空,我领钱还你。
万修匆匆扒完剩下的饭菜,端起空盘,“走吗?”
任月兜起手机起身,跟他一起回收了餐具,走出食堂。
室外朝阳初升,任月跟万修分道扬镳,走风雨连廊回科室。
万修回头,刚好瞥见任月停在半路的侧影,她低头冲着手机笑了下,然后打字。
万修难以想象,大早上憋着一肚子起床气上班,竟还能笑得出来。
任月大概回复完消息,握着手机晃向科室,走几步看一眼,看导航似的。
走到电梯口,手机还没动静,任月忍不住打开又看一眼。
泥猛:不急,先存你那。
月牙儿:我又不是银行。
叮。电梯伴着新消息抵达,任月给后面的人挤进去,注意力还在手机上。
泥猛:不跟你算利息。
任月琢磨一会,是借款不算利息,还是存款不要利息。
电梯叮了几下,任月偶然抬头,门头LED楼层数字+1,她眼睁睁看着电梯又升高一层。
任月扯了扯嘴角,等开门赶紧溜出来,下了两层步梯回检验科。
同事姐姐也在休息室,“小月,我就说坐电梯时明明你在前头,怎么下来没看到你一起?”
任月甚至没有按楼层,不好意思撇嘴笑笑,“我看手机忘了,走下来的……”
若不是任月这次回老家奔丧,同事准要逗她,是不是回老家相了一个男朋友,忙着甜蜜路都走错。
任月正好收到老乡的消息。
万修:你哪天休假?要看电影吗,我有电影券,叫上他们。
他们自然是上次吃桑拿鸡的几个同学,除了回老家那一位。
月牙儿:还要上两个夜班。
万修:大后天晚上,可以吗?
月牙儿: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
万修发来一张评分截图,列了几部最近新片。
万修:这几部据说都可以。
任月一眼瞧见了榜首的《小偷家族》,愣了愣,她去豆瓣找了剧情简介,主角是货真价实的小偷,不是隐喻调侃。
月牙儿:还不确定,到时再说吧,干活先。
任月换上白大褂,兜起手机上工。
中途看到万修头像+1红气泡,预览显示:好吧。
任月借中午空隙,又研究那部电影,环境较好的电影院离租房约3公里,地铁两站路,骑电单车十来分钟。
她点开泥猛的对话框,继续早上的聊天。
月牙儿:大后天我下夜班,定个地方见面,还你钱啊
泥猛:你定。
任月发去商城的地图截图:刚好我要看电影。
泥猛似乎一直对收债不太上心:看什么电影?
月牙儿:《小偷家族》
泥猛:你一个人看?
月牙儿:济公在的话,我就拉他去看了
任月的玩笑没达到想要的效果,只有淡淡的伤感。她没有多怀念任开济,只是发现,这部电影题材特殊,泥猛是唯一一个听懂她调侃的人。
泥猛:那你拉我去看。
任月噗嗤一笑。
伤感转瞬消失,玩笑终于起效。
月牙儿:你是牛啊,还要我拉
泥猛:那我拉你。
任月扯了扯嘴角,好像延续刚才的笑容,虽然有点扭曲。
她发了一个白眼的表情。
泥猛:呲牙。
方牧昭兜起手机,表情随之收敛。
片刻后,他打开途锐车门,请李承望和大胆坚上车。
李承望来饭店吃午饭,回程捎上大胆坚。方牧昭像所有司机一样,有属于他的司机餐,无法近身陪同,只需在老板用车时,出现在驾驶座。
李承望问:“事情处理好没?”
大胆坚两片肥唇上下一碰,发出浑厚的声音:“还在收尾。”
李承望眉头微拧,“收尾收尾,上个月我就听讲收尾,你那条尾比马骝还长啊?还没收回来?”
大胆坚沉默片刻,“叔,再给我时间。”
李承望甩了一记凌厉的眼色,大胆坚立刻续上:“最后一周时间。”
只言片语脱离上下文,听着没头没脑。方牧昭目视前方,做好一个司机的本份工作。
“泥猛,你听懂了么?”
李承望冷不丁问。
方牧昭当司机以来,除了用车时间和地点,李承望鲜少跟他讲其他事。
近期济公引爆一连串意外,一定让他们很怄气。
方牧昭借着望叔司机的身份,跟几个小马仔搭上关系,据说济公偷走的东西只被追回来一部分,大胆坚正为剩下的部分上火。
至于究竟什么东西失窃,个个讳莫如深。
方牧昭说:“望叔,我刚开车,没注意你们讲话。”
李承望冷笑一声,“你比你前任聪明多了。”
大胆坚霎时黑了脸,之前好不容易拉拢前任司机,李承望不知道哪里看出端倪,突然换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马仔,只因为救了他的懵佬独子一命。
李承望暂时只让方牧昭做白班司机,夜班另有人选。他白天跑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只有晚上,才耐人寻味。
入夜,方牧昭回到属于他的货拉拉上,座位远没有途锐的舒服,但胜在安全自在。
估摸着任月应该回到租房,他发她微信。
任月吃着自己下的“什锦面”,打横手机看猫咪的纪录片。
顶部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生生削弱了视频声音。
泥猛:你买票,我不用电子支付。
任月气笑了。
其他男人请她看电影,她待定。只有这条泥猛才会厚脸皮让她请客,就像当初讨要一顿补血餐一样。
任月拉下弹框,直接回复:你被通缉了?
消息发出。
几天之前,任月从未想过,怀疑可以变成玩笑。
泥猛:你想举报我么?
月牙儿:你悬赏多少?
泥猛:不便宜。
任月切换到浏览器,搜了倪家劲,没出现可疑内容。再多加一个“通缉”,也没有。
泥猛:你真去搜了。
突然弹出的消息吓任月一条,好像背后说人坏话被听见。
月牙儿:真看电影?
泥猛:什么时候骗过你。
月牙儿:看哪一场?
泥猛:晚上场。
月牙儿:顺便一起吃晚饭吧,给我一个请客的机会。
任月发自内心感谢他时,请客大大方方,没再像之前讨价还价。
泥猛:下次。
任月叹了一口气,这种孽缘起码得持续到她还完他的钱。
返回视频界面继续播放,任月断片一般,续不上前文内容。
只好后退一小截重新看。
“什锦面”也坨了。
隔了两天,下夜班。
电影晚上7点半开映,任月补了眠起来骑车出发。
任月等到快开场,还没见方牧昭人影。她搂着一大桶爆米花,一手一杯可乐,票只能手指夹着,说没有一点郁闷,那在说谎。
方牧昭早叫她提交两个订单买票,各自取票进场,他有可能晚到一点点。
任月早该料到如今局面。
她一个人差点摸黑入场,刚坐下,龙标便来了。
一杯可乐放座位中间,一杯放左手边自己喝,任月搂着爆米花开吃。
《小偷家族》从超市拉开序幕。
任月的爆米花等来了属于它的“小偷”,借着暗淡光线,她清清楚楚看着“小偷”又“偷”了第二次。
任月唇角偷偷浮出一抹淡笑,小声说:“还以为你放我鸽子。”
方牧昭握着他们中间的可乐,“我的吧。”
任月故意说:“我的。”
“现在是我的了。”
他便偷走了她的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