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笙满脸不解,“你连人家长什么样子,是什么工作,什么家庭背景,是不是单身,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你就喜欢人家了?”
沈屿思挑着碗里的芹菜,“我没说我喜欢,我只是对他有点好奇,很喜欢和他聊天,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喜欢在网上聊天,觉得没见面有意思,但是和他我就觉得很有意思。”
金属筷子在瓷盘上发出声响,沈屿思嘟囔着,“而且,我还会期待他的消息。”
“你……”谢笙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反正你自己把握度吧。”
谢笙难得说不出话,沈屿思在感情上向来游刃有余,这次八成也是一时兴起,希望她赶紧对这个Z没兴趣吧。
沈屿思明白谢笙的意思,她解释,“我当然能把握,我只是对他有一点点点点好感而已,没到喜欢的程度,你放心。”
谢笙又喝了口汤,“那你要不要把他约出来吃顿饭?”
沈屿思立马摇头,面露抗拒,“我才不要。”
“你不是对人家有好感吗,约出来见面了解一下呗,万一是个大帅哥呢。”
“那万一他长得很丑呢。”沈屿思光是想想都觉得崩溃,她无法接受在自己心中雅正清冷的Z老师现实里,是一个长得一般甚至丑陋的男性。
“我又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想法,见面只会打破我对他的幻想,而且我这么漂亮,等下见面他要是喜欢我怎么办,我肯定要拒绝的,再之后就要换书法老师了。”
谢笙非常认可,“你说得对,其实就保持这样的关系也挺好的。”
谢笙又问,“那你还喜欢林映舟吗?”
“喜欢啊,谁规定只能喜欢一个人。”沈屿思理所应当地回答。
谢笙一脸看穿她,“哦~我知道了,你是喜欢Z的内在,林映舟的脸还有祁越的性格是吧。”
沈屿思猛点头,“yes!还是你懂我。”
“那夏西繁呢?”
“他……他身材挺好的,也挺帅的。”沈屿思补充,“不过我对他没意思啊,你可不要误会。”
谢笙笑出声,“知道知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她刚刚是真怀疑沈屿思被人隔空下蛊,差点就要联系茅山那边的道士去做法了。
“舟舟,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能推开那扇门。”
女人青白的手死死扣住林映舟的腕骨,“绝对不能,记住了吗?”
叮咛声在狭小空间内回荡,直到林映舟点头保证不会,声音才消失。
指针划过午夜,他依旧被牵引着推开了那扇门,门缝中漏出的光泛着诡异的暗红。
是血。
林映舟瞳孔骤然收缩,浴缸里是一池浓稠到近乎发黑的血,它翻滚沸腾着漫过边缘。
猩红液体在墙面蜿蜒出血管状纹路,慢慢攀上他的脚背。
林映舟踉跄着跑开,红色加速追赶着他,裹挟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迅速扼住他的咽喉。
警示器发出声响,安医生将他从催眠中唤醒,“林映舟,醒过来。”
他将温热的瓷杯塞进林映舟冰凉的手,“你还好吗?”
诊疗室内漂浮着消毒水与檀香交织的气息。
林映舟盯着杯中晃动的液体,艰涩开口,“我又……”
“我知道。”
安医生盯着平板上显示的数据曲线,很明显他目前采用的渐进式暴露疗法在前期有着十分良好的效果。
这使林映舟从完全接受不了红色变成只能接受小面积的红和大面积的浅红。
可从低威胁慢慢增值到高威胁时,他就一定会重复那个梦,从而加深他对红的恐惧。
诊疗室的白炽灯管发出轻微嗡鸣声,林映舟靠在皮质座椅上,背后一片汗湿,他垂下眼皮,等待着医生的又一次‘审判’。
“上一次看到大面积红色没有产生应激反应是在什么时间?”
林映舟深吸一口气准确说出,“九月一号晚上十一点四十八分,我摘下了你给的眼镜。”
安医生意外于这个回答,那副特制眼镜是为弱化红色刺激,防止他出现应激而设计的。
为了暴露疗法顺利进行,林映舟在他的建议下尝试着脱镜,当看到刺激画面时,他会立马移开视线以此避免触发症状。
但遇到必须接触红色的场合时,他仍会主动戴回眼镜。
安医生原以为是客观环境所迫,没想到是他主动去感受的。
“为什么?”
“因为,我好奇在没有眼镜的情况下,红色……”林映舟顿住,“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准确来说,他是在好奇那时候沈屿思身上的红色会是什么样子。
安医生继续问,“然后呢,你摘下了眼镜,感受到了怎样的红色?”
“鲜活、蓬勃、有生命力的。”林映舟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贴在沈屿思后颈的头发,“就像……火焰。”
安医生一愣,这或许是个重大的转折,“所以你坚持了多久?”
“三秒。”
仅仅三秒林映舟就慌乱地重新戴上了眼镜。
和往常一样,林映舟此次的治疗报告准时送到林昀之的办公桌上。
报告最后一栏写着:建议和有生命力的红色多接触,最好是会动的活物,在潜移默化中将他心中红色代表死亡的观念更改成——
红色是生命力的跳动。
林昀之看着这段话若有所思。
正式上课后,早八的威力开始摧残着沈屿思的精神防线。
每日清晨,403寝室总能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堪比屠宰现场。
李榆屈指叩响铁质床架,“快起来啦,今天要去上院长的大课,位置肯定很难占,我先去了你们赶紧跟上。”
是哦,昨天辅导员在群里通知了。
沈屿思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迅速洗漱好和另外两位室友一起飞奔至教室。
李榆正端坐在讲台正前方第一排,面前摆放着四本书,晨光照在她的发梢上,此刻的她犹如一位胜仗归来的占座战神。
作为院长的第一节公开课,不少人想在他那里留个好印象,距离开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教室前排位置全没了。
徐依依坐下对着李榆竖起大拇指,“给力啊寝室长,这位置估计都能看清院长的头发丝。”
李榆微微一笑,“过奖。”
沈屿思从包里翻出牛奶、燕麦还有牛肉干给她,“想着要占座,早上肯定没怎么吃吧,赶紧补充下营养。”
“谢谢。”
林昀之推开阶梯教室的木门,踏着预备铃步入教室,沈屿思听见后排极小声的惊叹。
大家没想到这位年过六十的美院院长现实里看着居然如此显年轻。
林昀之今天穿了件中式立领衬衫,袖口露出半截烟灰竹纹,整个人气质温润儒雅,像被岁月细细打磨过的玉石。
他稳步走上讲台,手指翻动着花名册,“今年我们院新生还是女生占了大半,不过男女比例倒是比往届均衡不少。”
这节公开课的主题是云昌美院的百年发展史,目的是让新生对美院有更深的了解。
林昀之在课上比日常生活中要更幽默风趣,将校史讲得妙趣横生。
临下课时他抽出信笺纸分发给大家,“老师麻烦你们一件事,在这张纸上写下你们在未来四年最想上的兴趣课以及校园活动。”
下课后他在离开前忽然吩咐,“稍后沈屿思收集一下信笺纸送到我办公室,就在行政中心六楼。”
倏然被点名,沈屿思猛地抬头,“……好的。”
教室里很快响起窃窃私语声,周围的室友也惊讶地看着沈屿思。
“你居然认识院长?!”林昀之走后,三张骤然逼近的面孔将沈屿思困在座位上。
她尴尬笑着解释说,“也不算认识吧,开学前去看展的时候遇到了,随便聊了几句,我也不清楚他怎么会知道我名字。”
当时回答完他提的问题后,林昀之就问了句是不是余主编带来的,之后没再说什么了。
难道是余舒书私底下告诉他的?
沈屿思心中也犯嘀咕,趁着下课铃还没想,赶紧和室友一起把意见表收好送去办公室。
走了好远的路,到了行政中心沈屿思发现办公室的门居然是锁着的,敲门也没人应。
三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李榆提议,“下次有时间再来吧,院长不在门也开不了,这意见表应该不急着用,晚几天交也没关系的。”
徐依依饿得两眼昏花,赶紧说,“对啊,赶紧去吃饭吧,吃饭最重要。”
三人只得先去食堂吃饭。
回寝室后,沈屿思刚坐下想歇歇,手机铃响,显示余舒书打电话来了。
沈屿思想想她俩也好久没联系了,看朋友圈她最近一直在外出差。
她接通电话,“喂,书姨?”
依旧是无比温柔的声音,“在学校一切顺利吗?”
“嗯,挺好的,现在已经正式上课了。”
“嗯,和书法老师相处得怎么样?”
沈屿思有些奇怪,她一个练字的和书法老师能相处得怎么样?难不成余舒书有读心术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了?
沈屿思心中腹诽,嘴上开着玩笑,“老师说我进步飞快,我打算等过年写几幅对联送给你和姑姑,替你们省点□□联的钱。”
余舒书本来忙得焦头烂额,听她这么说心情好了不少,“那好啊,我可要和沈佩说这春联有我的功劳。”
她话锋一转,“对了,有件事情需要你帮个忙。”
“书姨你说。”
“前段时间台里有个林老的专访,现在需要几张他过往作品的配图,那几幅画现在正挂在他的办公室里,你有空替我跑一趟吗?”
余舒书本是打算安排台里的摄影师去拍摄的,但林老那边的意思是不用搞得那么麻烦,既然她侄女沈屿思在美院上课,干脆让她来拍就好。
“可以啊,明天是周末我没课。”这事来得正正好,沈屿思想着还能顺便把意见表给送过去,一举两得。
“那行,辛苦你了。”
挂断电话后,沈屿思从柜子里翻出快要蒙尘的相机包,仔细检查一遍后发现没什么问题才松了口气。
她做事三分钟热度,买东西也是喜欢就买,从不管实用不实用,这相机又重又贵,刚到手时用过一段时间就再也没动过了,还好没坏。
翌日下午,沈屿思美美睡了个午觉又趁着天气好洗了个头,披着半湿的头发穿过林荫小道,在约定时间的前十五分钟到达院长办公室。
沈屿思伸手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
她推门而入,“您好,我来找林院长。”
尾音悬在半空,沈屿思顿住脚步。
紫檀书案后的人缓缓抬眸,修长指节间握着还未完工的木雕。
是林映舟。
他居然在这。
沈屿思面上浮现惊喜,意外收获啊。
她就知道听书姨的话准没错!
“他出差了。”林映舟将刻刀放回缠枝纹笔筒,“你是来拍摄的?”
林昀之早上在电话里说,“今天下午会有人去院长办公室拍我早期的作品,你正好有钥匙,下午记得去给人家开门。”
林映舟不理解这种小事为什么要让他特地跑一趟,明明随便安排个人就行,但他也没拒绝。
出门前林映舟不知道来拍摄的人会是沈屿思,以至于他没有戴眼镜,更没想到她来之前洗了头。
问完后,他很快移开视线。
“是的,顺便来交东西。”沈屿思将整理好的纸袋放在桌上,“这是我和室友一起收集的美院新生的意见表,麻烦你和院长说一下。”
“嗯。”林映舟瞥了一眼,起身走向博古架,“我去给你拿字画。”
他在堆满字画的书架上抽出几卷画轴,检查过后将其挂在墙上。
画轴展开时,忽然有绯色侵入林映舟的视线。
沈屿思长发垂落肩头,正午阳光将红发淬成更为灼眼的火,随着她调试相机的动作在素色裙子上流动。
太刺眼了,林映舟眉头紧锁,指节叩在镇尺上,“把头发扎起来吧。”
沈屿思偏头看了眼披散着的头发,确实会影响拍摄,“我没带皮筋,你有吗?”
问完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有多蠢,一个单身男性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林映舟沉默半晌,往书案走去,像是要给她拿皮筋的样子。
沈屿思表情凝滞,心中大呼不妙。
别啊……
别拿啊……
我不要了……
住手……
林映舟将原先雕刻的木棍递过去,“会用吗?”
他掌心里的是一只蛇形发簪,檀木表面隐约浮着鳞状刻痕,只是还没雕刻完成,所以看着有些粗糙。
沈屿思松了一口气,“应该会吧。”
她高中看仙侠剧上头,在网上买了簪子学过怎么用,只是时间长有点忘记了。
沈屿思根据记忆里的步骤,一步步捣鼓着。
期间林映舟一直没看她,认真整理博古架上的字画。
忽然听到一声倒抽气,他转身,“怎么了?”
“头发被项链勾到了。”沈屿思双手在颈后摸索着。
林映舟看她面色涨红,费劲半天还没弄好,轻叹一声,忍着身体的不适走过去,“我帮你。”
沈屿思啊了一声,“那麻烦你了学长。”
她将头发拢至左肩,后颈瓷白的皮肤在发色映衬下宛如新雪。
林映舟面无表情地盯着这片雪白,竟然生出一种想伸手使劲捏碎的冲动。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调整呼吸后,林映舟勒令自己摒弃那些可怕的想法,他伸手小心挑开纠缠的发丝,金属卡扣沁着凉意,却压不住指尖触碰到的体温。
他太小心翼翼了,若有似无的触碰,激地沈屿思后颈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林映舟宽阔的肩膀将沈屿思单薄身形全然笼罩着,玻璃橱门上映出两片交叠的剪影。
缠绵厮磨,暧昧纠缠。
沈屿思玩味笑着,用无法避免的肢体接触使其心跳加速,是能产生心动错觉的。
即使林映舟再小心也依旧扯断了好几根,他看着掌心里令自己讨厌的红发,有片刻的失神。
将最后一根头发从卡扣中拉出,林映舟如释重负,他后退一步,嗓音莫名干涩,“好了。”
“谢谢学长。”做戏结束,沈屿思迅速将头发挽好。
林映舟闭了闭眼睛,忽略背后的冷汗重新坐回位置上,“嗯,你继续拍吧。”
拍几张画要不了多少时间,办公室内很快响过最后一次快门声。
沈屿思将相机收进包里,伸手抽出木簪,头发一瞬间散开。
“谢谢你啊学长。”她将带着香气的木簪放在砚台边上,转身离开。
不知怎的沈屿思又折返回来,手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映舟,目光带着审视。
“学长,开学当天见过你写毛笔字,但还从来没有欣赏过你的作品呢。”
林映舟继续手上的动作,并未因她的话分神,“学校公众号上有。”
沈屿思了然,“这样啊,那我先回去了,学长再见。”
门轴转动声响起,办公室只剩下林映舟一人,而她的气息依旧萦绕在周围。
他视线转移在那木簪上。
刚刚——
就是这个,他亲手雕的蛇簪。
挽住了他最讨厌的红。
林映舟伸手拿起,指腹用力抵在尾端,直到感到钝痛才如梦初醒。
而后迅速将其还有她掉落的几根头发尽数扔进垃圾桶。
林映舟松了口气。
没错。
他还是讨厌她的头发。
从未变过。
离开办公室后,沈屿思立马拿出手机,点开学校公众号搜索关键字‘书法’,随便翻翻就找到了林映舟以前写过的《洛神赋》。
她放大,一字字看去,又点开相册里Z在教学时给她示范时写过的字。
沈屿思故意挑选了同一个‘游’字,认真比对后,她抿着唇一脸凝重。
林映舟的字柔缓、温和、含蓄,善用藏锋。
而Z的字锐利、刚硬、张扬、锋芒毕露。
天差地别的两种字迹,显然不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难道她的怀疑只是错觉?
沈屿思坐在学校路边的长椅上,仔细思考着。
Z不喜欢红色。
林映舟刚刚的反应,明显也是抗拒红色的。
甚至会更严重。
Z是书姨介绍的书法老师,林映舟或许因为爷爷的关系也认识书姨。
中国书法家协会入会条件严苛,恰好林映舟和Z都是年纪轻轻就成了其中会员。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多巧合吗?
沈屿思打开手机搜索。
精通书法的人能不能伪装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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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这个字母,或许不是姓的首字母。
不是周、张、祝、赵。
有没有一种可能。
——是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