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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藏月(1 / 1)

是啊,哪门子的妹妹。

不过是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秦芷站起来。

“臭小子。”

陈爷爷叱责一声,对秦芷道:“你别听他的。”

秦芷抿唇弯起点弧度,掩饰尴尬。

陈砚南垂着眼睫,从始至终都未看她一眼,抿着唇线的下颚坚毅冷峻,他张开的手指几乎可以包住金毛的脑袋,金毛主动讨好地仰头,蹭着他的掌心。

他们之间隔着很厚的屏障,是两个世界的人。

“别管他,我先带你看看房子。”陈爷爷领着秦芷熟悉环境,这是一套三居室的老房子。

“这里是厨房,冰箱里的东西都随便吃,就当在自己家,不要跟爷爷客气。”

“这里是卫生间,你的牙刷跟漱口杯都是新的。”浅蓝色的牙刷包装还没拆开,安静待在白色的漱口杯里。

“这是钥匙,大门跟你房间的。”两把钥匙串好,陈爷爷递到秦芷手心里。

陈爷爷推开一扇房间门:“这是你的房间,已经打扫过,床单都是新的洗过的。我不知道你们年轻小姑娘喜欢什么,你先用着。”

房间陈设简单干净,一张铺着素净小花床单的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上放着台灯,木地板擦得锃亮快照出人影。

东西都是新的,看出用心程度。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秦芷更觉负愧内疚,两家根本没来往,秦振也从未带她来过,他们家是觍着脸求人收留。

陈爷爷摆摆手,仍然是一脸慈和:“你是小孩只管学习,其他就别多想。”

“房间是阿砚打扫的,你别看他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这里的东西,都是他买的,我没操什么心。”

陈爷爷指着秦芷身后说:“阿砚住这间。”

两个房间相对,对面房门紧闭,冷冰冰如主人的态度。

“你先收拾,等会儿吃饭。”

秦芷肩上挎着书包,往前踏一步:“我来做吧,我会做的。”

陈爷爷笑:“小芷还会做饭呢,比臭小子强,不过爷爷这不用你做饭,我退休了就这点爱好。你先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不着急。”

秦芷还想说帮忙,陈爷爷举起手作制止状:“听爷爷的。”

“谢谢爷爷。”她没办法。

陈爷爷出去时,带上门。

咔嗒一声,秦芷也仿佛是卸掉发条的机械,零件唰地散落满地,丁零哐当的,她再也支撑不住地坐下来。

雨还没停,淅淅沥沥要下个天昏地暗。

窗外层层叠叠是香樟树舒展的叶子,被雨洗过,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秦芷很想给父亲打电话,说她不想待在这里,她想跟着他,幕天席地也好,吃糠咽菜也好,她只想离开。

陈爷爷很好,这里一切都很好。

不好的只是她。

她能想到电话那头会说什么,让她懂事一点,不要小孩脾气,大人已经很不容易。

秦芷侧着脸,下颌线条清减,不知道注视窗外多久,她摸下脸,掌心里冰凉的湿意洇开,她抹干眼角,起身收拾带来的行李。

她东西并不多,基本是书,一中是穿校服的,只有放假才可以穿自己的衣服,春秋是两套,夏季两套,蓝白交替,再加上一件冬季长款黑色大衣。其他衣服每个季节两三件,挂不满房间里的衣柜。

离开学还有两个星期,秦芷打开书包,拿出里面的书。

中午吃饭,陈砚南不在。

陈爷爷说:“别管他,他闲不住,跟朋友玩去了。”

秦芷坐下来轻嗯一声,看着那只幼崽金毛跟在陈爷爷脚边,螺旋桨一般热情地甩着尾巴,等陈爷爷拿出狗粮,尾巴甩得更欢。

“它叫南瓜,是我上个月在花鸟市场里买的。”陈爷爷倒完狗粮,摸下南瓜的小脑袋瓜:“带回来,阿砚说这是金毛,还是品种狗呢。”

秦芷:“南瓜?”她想到陈砚南。

以金毛的颜色,这个名字的确很贴切。

陈爷爷烧得一手好菜,因为就他们两个人吃,烧两个菜一个汤,莲藕炖排骨,豆角烧茄子,辣椒炒肉。

“先喝汤暖暖胃。”

“谢谢。”

排骨被炖得软烂脱骨,带着莲藕的清甜,香气四溢。

秦芷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这么好好吃过饭了。

陈爷爷说起自己的作息,他平时五点起,人老觉少,也习惯了,煮完早餐就去公园运动,打打太极舞舞剑什么的,中午回来做饭,吃完饭出门下棋,然后到晚饭时间买菜回来做饭。

“平时有什么事就跟爷爷说,不要不好意思,你爸爸有寄钱给我的,不是白住。”

秦芷握紧筷子,她又怎么不会懂陈爷爷这么说不过是为宽她心,她爸拿不出什么钱,而陈爷爷也不是缺钱的人。

“我会尽量不给您找麻烦的。”

陈爷爷摇头:“别想太多,好好学习,什么事,都等到你考完大学再说。”

秦芷用力点头。

吃完饭,秦芷收拾碗筷想去洗碗,被陈爷爷赶出来,家里总共没多少活,用不着跟他退休老头抢。

秦芷就这么住下来。

她习惯性早六点半起,洗漱后,厨房里有陈爷爷留下来的早餐,只有一份,陈砚南不吃,他一般睡到中午起,等吃完早餐后背英语单词做题。

陈砚南平时也不在家,天气好的时候,在外面跟朋友打球,有时候连饭也在外面解决。

两个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有意或无意,两个人很少碰见,更没什么交集。

一个星期过后,秦芷基本适应新环境。

早七点,秦芷准时抱着单词书在房间飘窗背单词。

楼下有人在叫陈砚南。

“陈砚南,砚哥,你可真是我大爷,咱能不能快点?”

片刻后,慵懒的男音不紧不慢响起:“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陈大爷,您看我给你跪下怎么样?这姿势行不行,你要觉得不够,我喊老五那帮孙子都一块给你跪,齐刷刷的一排,够面吗?”

“我嫌丢人。”

“求您嘞,城南那帮孙子都快骑我们头上,找不回点场子真没法混了。”

“……”

秦芷眉头微皱,不是她想偷听,而是对方声音嘹亮,中气十足,整栋楼大概都能听到。

身体略倾斜,她看到底下站着的男生,寸头,红白球衣,手里抱着篮球,歪斜站着。

片刻后,陈砚南走出来,比男生高出半个头。

套着件白色T恤,刚睡醒,头发还有些乱,三两步下台阶,浑身惫懒劲。

陈砚南:“吵死了,给你个喇叭能把整栋楼给吵醒。”

男生挠头:“那什么,咱爷爷不是早起了吗?我刚还看见爷爷在小公园里头打太极呢。”

“楼里又不只住老爷子一个。”

“还有谁?”

陈砚南没吭声,仿佛察觉什么似的抬起头,秦芷没来得及避开,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

白日的日光透过香樟树叶斑驳地落在漆黑瞳孔里,闪耀璀璨。

秦芷往回撤,阖上长睫,刚才的画面早已印刻入脑,于沉默中,细节愈渐清晰。

每一根线条都是被造物者偏爱的证据。

“走吧走吧。”男生顺着他视线往上看,只看到一排排铝制防盗窗,什么都没有,他走上前,揽过陈砚南的肩。

声音渐远,秦芷没再抬头,蝉鸣声不绝于耳,要将闷热空气撕裂开一个口。

她平心静气,继续背单词,语调平淡沉闷,跟她的生活并无区别。

背完单词秦芷出去倒水,门刚打开,摇着螺旋桨的南瓜从客厅跑过来,吐着舌头,激动地前后来回蹦。

秦芷看它谄媚的模样失笑。

家里只剩下一人一狗,南瓜精力旺盛,时时刻刻想找人玩,秦芷陪它玩过两回,迅速跟南瓜打好关系,会对着她摇尾巴,吐舌头,眼睛里闪着满眼期待的亮光。

秦芷捧着水杯喝水,南瓜绕着她脚边转圈,两三圈后,嗖一下蹦到门口。

很明显,想要她带着它出去玩。

秦芷还没带它出去过,她放下水杯,蹲下身揉它的脑袋:“等下午吧,问爷爷可不可以。”

南瓜听不懂,但不妨碍它快乐。

吃过午饭,秦芷做完一套数学题后给南瓜套上牵引绳,陈爷爷很乐意她带南瓜出去放电,这样家里的拖鞋可以少受点侵害。

套牵引绳时金毛就知道能出门,激动地扑上秦芷的肩膀。

通州是内陆城市,夏季闷热如笼,空气好似灼热烧起来,外面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撑着遮阳伞,匆匆掠过。

秦芷穿的自己衣服,普通的烟灰色T恤跟到膝盖的牛仔短裙,鸭舌帽的帽檐压低,露出巴掌大的白皙脸蛋,看起来清清爽爽。

南瓜出门就撒丫开欢跑,秦芷在后,被它拖着跑。

“南瓜,慢点。”

秦芷像是跑完八百米,撑着膝盖喘气,绳子差点从手里跑掉。

南瓜听到叫它,又往回跑,扑在秦芷腿上,左闻右闻看她是怎么回事。

秦芷揉它脑袋,威胁道:“你再乱跑,下次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被恐吓过的南瓜有所收敛,乖乖地在周边活动。

秦芷带它来的是附近的公园,树木都有些年头,枝叶交错,遮出一片绿荫。

公园里,遛狗的带小孩的不少,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让小孩别乱跑。

快到下午五点,秦芷牵着南瓜往回走,南瓜察觉到是回家的路,慢吞吞地拖着不肯走,最后干脆趴地上,秦芷蹲下来,南瓜鬼精灵一样扭头没敢正眼看她。

秦芷只好跟它商量:“明天再带你出来行不行?”

南瓜仰起头,可怜巴巴的倔强模样。

“你啊。”秦芷拿它没办法。

一人一狗僵持间,南瓜忽地地抬起脑袋瓜,耳朵跟着竖起来,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秦芷没来得及反应,牵引绳从手里抽走,再想抓,南瓜已经跑远。

“南瓜。”

秦芷起身追过去。

南瓜腿短频率快,往草丛里一蹿,没影了。

秦芷懊恼,要是南瓜丢了不知道怎么向陈爷爷交代,她跑过一个转角,看到南瓜摇成螺旋桨的尾巴。

陈砚南蹲下身,小腿线条劲瘦笔直,双手揉南瓜的脑袋,动作随意又潦草,但南瓜受用,闭着眼吐舌头,满脸的享受。

“你们家这狗从哪跑来的?”

秦芷脚步忽地停住,身体的重心甚至下意识往后退,在短暂的半秒时间内,陈砚南抬起头,视线捕获她的,彼此都有些意外。

从秦芷搬进来后,他们见面次数不多。

大多时候她都待在自己房间学习,一声不响,感受不到存在。

在外面碰到,还是第一次。

南瓜蹭完陈砚南,摇摇尾巴,咬着绳子扭头回到秦芷身边,仰着头,是要将绳子重新放回她的手里,新欢旧爱它全都要。

“……”

“这不是砚哥你们家狗吗?”朋友见这一幕有些傻眼,不过天底下金毛都长一个样,认错也有可能。

陈砚南没什么情绪地嗯一声,站起身来。

秦芷先一步解释:“南瓜想出来,我问过爷爷,爷爷说可以带它出来。”她怕他觉得自己没有分寸感,擅自带南瓜出来。

陈砚南:“嗯,它不好带,谢谢你愿意带它出来。”

暑假里他总在外面打球,但烈日光照下,也没见到他被晒黑,反观他身边朋友,肤色跟他不是一个图层。

秦芷轻声回说:“还好。”

嘴里衔着绳子的南瓜还在跳,不懂当下奇怪气氛,直到秦芷拿回牵引绳才老实。

朋友不明所以,目光从秦芷身上移到陈砚南,再看回去,往返几遍没看出他们什么关系,用口型无声问:女朋友?

陈砚南掀起眼皮,眉毛轻皱。

那意思是说滚。

朋友立刻改口:“妹妹?”

他知道陈砚南是独生子,所以两人关系,只可能是堂妹或者表妹,但看两个人磁场,又不像。

陈砚南没搭腔,将球拿回来:“行了,就到这。”

“诶,急什么。”朋友抢回球,视线是望向秦芷,友好地笑:“妹妹你好,我叫宋淮,是陈砚南好兄弟。”

“你好,我叫秦芷。”秦芷礼貌性地回复。

“秦始皇的秦?”宋淮眼里像是被点亮,语调也拔高,一种燃起来但不知道在燃什么的激动。

秦芷尴尬地点下头。

姓秦,不同姓,那就是表妹,他眯着眼,感觉表妹有些眼熟,但记不起在哪见过。

宋淮抬腿要凑上去,陈砚南长腿往侧前方,他被挡死无处下腿,差点一个趔趄,还没开始骂骂咧咧,手里的球也没了,前头是冷淡的嗓音:“走了。”

“一起啊。”

“不同路。”

“?”

还是不是兄弟?

宋淮只得作罢,热情挥手告别:“表妹,下次一起玩啊。”

秦芷不明白表妹的称呼从何而来,也没有纠正以免场面更尴尬,她点头说再见。

秦芷跟陈砚南一起回的。

没有谁特意说一句,毕竟回去的路是一条,两个人位置稍有错开,一前一后,中间隔着南瓜,如刚好同路的陌生人。

南瓜在中间,左右逢源,是端水大师。

天色将晚,残阳被叶片切割,是斑驳的红。

秦芷抬头就能看见陈砚南的背影,利落短发下背脊挺括,紧实的手臂线条。

她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声音很轻地问出这段时间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是很讨厌吧。

面对一个不速之客,如果是她也喜欢不起来。

陈砚南闻声脚步停顿一下,没回头。

秦芷继续道:“对不起,等我爸那边安顿好,我会搬走的,这段时间我不会给陈爷爷找麻烦。”

她说得没底,什么时候可以搬走,并不由她决定。

“我会读住宿,只会在周末放假回去,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习惯。”

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选择权从来不在她手上,所以被人讨厌也好,嫌弃也罢,能做的就是厚着脸皮留下来。

秦芷的声音像春日的柳絮,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能散:“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说我会改的。”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会……”

话没说完,陈砚南停下来,说:“我不讨厌谁,我只是讨厌,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突然送个女儿让老爷子照顾。”

所以谈不上讨厌。

只是看不上。

秦芷明白,胸口处仿佛堵塞着一块海绵,不过挤压一下,便溢出潮湿的酸涩,她轻嗯一声:“我明白。”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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