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吃罢饭、刷完了碗，就又去之前的那颗树上蹲着。
——老树高大，树冠茂密，位置也好，适合隐藏身形。
姜玥的坡地距离她的泥屋小院没多远，一片豆苗青青，已经长到了膝盖高。
李修在树上看得清楚，姜玥要赶车去村头打水，还要折回来浇水，她一瓢一瓢地弯腰起来，浇到一半还要折返回去重新到牛车上取水……
算下来，一刻钟过去了还没浇完一条陇。
这要干到什么时候……
李修微微皱眉。
……
姜玥赶着牛车又回到地里时，发现李修正坐在她的地头。
“咦？你怎么来啦？”
“那几片地的人家都回去了，我来帮你。”李修利索起身，眉头微微拧着，“你干活太慢……我帮你，两个人能快点。”
“啊？啊！好，谢谢你！”
姜玥顾不上想李修怎么知道自己干活慢，反而赶紧拉住了他的衣襟——李修已经拎着两桶水要进地里了。
“嗯？”
“要拌草木灰……”姜玥解释，“我来拌……一株苗要加大半瓢草木灰水。其实应该在雨前往苗的根部撒些草木灰的，或者撒了草木灰再浇水……但我懒得埋土，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取巧用了拌灰水的方式，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好，我浇这两陇。”李修又要提桶走。
“等一下，你的瓢……”姜玥拦他，“草木灰要是沉底了，你记得搅一下……”
李修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进田里了。
“瓢你用吧，我用手就行。”
两人一起干，速度快了不少。
天边晚霞紫沉绚烂，一抹青色极尽华丽深沉。
李修把木桶放在牛车上，看出了姜玥脸上还想再干一趟的想法。
“走吧……别犹豫了。你再打水回来，天就彻底黑了。回去，我明早帮你干，咱们起得再早些……”
“嗯……好。”姜玥下了决心，坐上牛车，“走吧，咱们回去。都早些休息。”
……
回去路上，牛车慢悠悠。
李修沉默，姜玥主动搭话。
“那个，你看了东屋的物品吗，都还齐全吗？”不等李修说，姜玥自己先说了一大串，“我想着，明天去镇上，我买点猪肉羊肉之类的，你要是需要什么我就一齐买回来。”
“不缺什么，你老实浇地，不要再麻烦。”李修顿了下，“我有空自己去镇上买就行……”
“可是，你来我这是歇脚的，整天帮我干活……还给了我不少钱，我会不好意思。”姜玥已经想好，自己明天早上浇了地再赶车去镇上，时间来得及。
“你帮不了，我要去买两身衣裳。”
“哦……好吧。”
姜玥讷讷不再坚持，这个她的确代买不来。
……
二人进院，李修牵牛进棚又出来。
姜玥跟着他后面进了厨房，“李修，你明天想吃什么，我今天晚上准备一半，明早我们做得快些。”
李修略停下脚步，没回头：“没想给你添麻烦，你随便吧。我都能吃。”
说完，他径直掀了门帘进了东屋。
姜玥眨眨眼，琢磨自己也许是话又多了。
她站在灶边看，碗筷都已经被李修归置得很整齐干净，墙角补了新柴，炉灰也都清干净了。
——李修细心，但不爱讲话。要说真能看他有些情绪，就是今天下午吃鸡汤时的欣喜……自己是该做点好吃的感谢人家。
毕竟，恩人来自己家借住，不是点名说了自己做的饭菜合胃口嘛。
……
姜玥没犹豫，立刻生火烧水。
最近攒了半篮子鸡蛋，从里面拿了四个大个的，洗去外皮的脏污，然后沿着锅边放进去。
趁着煮鸡蛋的功夫，姜玥开始调料汁。
小半勺酱、小半勺酱油再兑两勺温水，酱够咸就不再加盐。又加了一勺糖进料汁里化开，把葱和香菜切碎也一并放进料汁中搅拌。
用筷子蘸了下，姜玥微微尝了下味道。
她环视一圈，拿了两颗蒜拍碎了放进去。
再尝……
还是差点滋味。
姜玥拿了个小勺，挖了一小点猪油出来，又从炉子里拉了根带火的柴。她把勺放在火苗尖上加热，看猪油从固态变液态，彻底融了后又数了十个数。
差不多……
她一手端着勺子慢慢向下蹲，一边把柴重新塞回灶里。
火处理好了，她立刻从旁边快速捻了刚才准备的花椒粒放进油里。
盯着花椒粒在勺内微微翻滚，姜玥闻到了热油激出来的椒香味——这回差不多了。
把猪油和花椒放在刚才的料汁里搅拌，姜玥的圆脸上露出轻快的微笑来。
“在做什么？”
李修似乎已经站在东屋门口看了一阵。
“额？您又出来了，我……”姜玥没想吵到他，但房子小，的确有点走动，隔壁也能听见。
“我马上做完了。是酱鸡蛋，咱们明天早上可以吃。”
李修点头，“我帮你吧。刚才看你一个人操作柴火，不敢打扰你，怕你手抖再烧了厨房……”
“哈哈……”姜玥尬笑，“应该还不至于……哎呀，鸡蛋。”
她抄起勺子就去锅里捞鸡蛋，四个鸡蛋放进大碗，她又浇上了一瓢凉水。
“拔一下，好剥皮。”
姜玥主动解释。
李修点点头。
“我帮你？”
“没事，我来吧。鸡蛋没煮全熟，里面蛋黄流心，外面蛋白也软些……怪费功夫的，你休息就好。”
姜玥笑，又去点了油灯放在桌上，“我很快就搞完了。”
李修想了想，还是坐在了桌边。
——这就是要帮忙的意思了。
姜玥突然想起来，“你要泡脚吗，锅里煮了鸡蛋的热水可以用。干净的……鸡蛋下锅前我都洗了，这锅热水可以泡脚的。”
“好。”李修转身进屋，拿了木盆靠在墙角放着，“你先盛一些热水出去用，剩下的给我就行。”
“不着急不着急。”姜玥已经把大碗拿到桌边，自己捞了个鸡蛋正小心翼翼地剥皮。
溏心蛋的蛋白软，鸡蛋壳容易沾。
在李修的注视下，姜玥剥得更紧张了。
“那个……要是，你没事，就休息呗。”
“我还是帮你吧。”李修起身，利落地拿瓢舀水洗手，然后开始剥鸡蛋。
他速度快，手稳，拉着那层蛋膜一下子就剥了半颗光洁的鸡蛋出来。
姜玥看他剥得好，不由露出惊讶羡慕的表情，“哇——李修，你好厉害。”
李修点点头，把剥完的鸡蛋放回碗里，“我都剥了就好。”
姜玥抿嘴点头，却没起身去做事，她双手扶着桌子，专注地看着李修剥蛋，心里非常佩服。
——嗯，不能夸太多。嘻嘻，要不然李修会不乐意。
……
次日清晨，天刚亮。
姜玥端着昨晚的泡脚水泼到菜园子，回来就看见李修也起了。
“早上好啊！”
姜玥的声音带着点困意。
“早。”
李修微微颔首，状态很是清明。
“你起这么早？”姜玥和李修说话，“鸡刚叫了两声……还是你被鸡叫吵醒的？”
“没，不过是醒了。”李修跟在姜玥后面进了厨房。
其实是行走江湖的习惯，前一天答应了帮她浇水，今天当然会早起。
“唔……吃面条吧。”姜玥拿了盆要和面，“咱们吃完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然后去地里。……你和我一起干半个时辰就行，剩下的我自己来……到时候人就多了。”
姜玥倒了一碗面在盆里，一边干活一边和李修说。
“你着急吃早饭吗？”
“嗯？我还好……你不饿？”
“我们现在就出门去，回来再吃。”李修盯着姜玥看，语气有点不容拒绝。
姜玥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急。
“其实……我觉得吃完饭也行啊。”
不然从地里回来，她大概只想睡觉、没心思做饭吧。——那李修就没饭吃了。
李修皱了下眉，“我先去……半个时辰后回来。”
“哎……算了算了，你等我揉个面就和你一起走。”
……
李修做事非常利索。
他昨天干过已经有了经验，于是他主动指挥姜玥负责打水，自己则来回用轻功浇地。
他身轻如燕，提着两个水桶在垄沟里快步行进，边走边甩水桶，水正好浇在豆苗上。
姜玥瞠目结舌……李修浇水的速度可比自己打水快多了。
她麻溜去打水，但每次赶车回来，都看见李修和几个空桶一齐站在地头等她——嘿，供水供不上了呢。
……
两人一齐干了一个时辰，天大亮了。
姜玥又提议回去吃饭，“谢谢你，李修。我们……回去吧，一会儿其他人都上田了。”
李修看着没浇完的地，眉头微皱，略犹豫后跳上了牛车，“走吧……我明天早上再帮你，估计再有两天就干完。”
“啊？……好呀。”
姜玥没想到，李修好像比自己还上心着急。
……
牛车慢悠悠往家里走。
二人沉默。
姜玥看着温和的阳光和天边的金色，心中欢喜。
旁边李修猝不及防地开口：“我帮你的话……你下午和傍晚就能歇歇……”
“嗯？没关系啊……你不帮我，我也要干的。”
姜玥认真回答。
“是我来……你还要给我做饭，平白乱了你的节奏。”
“……也没有吧。”姜玥摸摸脖子，“你来我倒是吃得好了不少。要不我也要自己做饭的，算来算去，还是我沾了你的光。”
——没想到恩人还在考虑这些，估计是昨天白天自己睡觉给他留下的坏印象。
但其实，姜玥压根没觉得累或者烦。
只觉得……李修来了，自己能有个人偶尔说话，甚至还能帮帮自己……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