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报账……的话，”李修心里在琢磨姜玥的动机，嘴上随便提了个问题，“那你还剩多少银子？”
“嗯……除了那五两没动的银子，还剩一两多一点。”姜玥看李修时，目光正好和厨房门边上趴着的小狗对上视线，“……不过……我还得和您道歉，我……自作主张向您借了四百五十文，所以……实际的钱还剩六百三十文……”
“借钱？”李修对她的说法感觉莫名其妙，“你做什么了。”
“买了黄豆。”姜玥微微扁嘴，“我一个人住，就……实在想养条狗。”
她还想解释更多，却被李修抬手打断。
“嗯。行……养狗，挺好的。”
姜玥的回答让李修有点无语——还以为是什么事，不过是买了条小狗，这种事也要和自己说？
还一本正经地记账、借钱……
李修似乎是不想再听，他又举了那张记账纸到面前，眼睛来回盯着扫视，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姜玥老实坐在一边等李修把账看完。
“那个……买鸡和买黄豆的钱，其实都应该算我朝您借的。鸡可以生蛋，能卖钱，您过来还可以杀着吃，所以……暂时我就把买鸡的钱，算进了那三两银子的开销里。我打算之后卖了鸡蛋青菜，就能还完……所以……”
“无碍。”李修放下记账纸，望向姜玥的眼眸平静又深沉，“我之前说过，你正常花费就好……养鸡和狗都是日常开销，你该花就花。”
说实话，姜玥主动记账、报账的行为，已经让李修很惊讶了。以前得了他帮助又好好生活的人，的确有，但实在少——十中无一，百中或有二三。
但姜玥这样细致地讲银子花费的行为，他的确第一次见。
她态度太认真了些，甚至“借钱”这样的行为，实在有些死板……又确实有几分文人名仕的风节气。
所以……不对。
不对。
姜玥身上那股不对劲儿又冒出来了。
再想起之前观察姜玥的细节——这个女人，身上的矛盾之处实在很多。
姜玥做农活笨手笨脚，菜刀使不好，可偏生做菜有几分巧思。而且，姜玥的皮肤比普通农妇要细嫩不少，像是娇生惯养的……但她却没娇惯的性子，日常做活也勤勤恳恳的。
“……李修？”
姜玥没看懂李修的表情，明明他眼睛正对着自己，但却觉得他在想别的事情？
“姜玥，你……”李修轻咳一下，把记账纸又放回姜玥面前，“你能再读一遍给我吗？我没看太懂……”
“好。”姜玥脸上忍不住有点烧，“斧子，五十文……”
果然，自己的字写得太难看，让人看不懂了。
李修却还在暗自审视姜玥——不像是背的，倒是在真读……
所以那些勾勾圈圈，……不是别字，应该是故意写成那样的。
啧……还有旁边的符号，这么想的话……倒是有点像西域天书之类的外文。
这女人……莫不真是哪方的势力派来的？
李修心里警惕起来。
姜玥身上的自相矛盾太明显，明显到拙劣、明显到让人觉得不敢信。
明明是勤恳农妇，却常露出小姐气度……要说是小姐，又能做出比寻常村妇还蠢的动作……
演的吗？
那她的演技还真好。
故意演成农妇不农妇、小姐不小姐的样子接近自己。
漏洞百出……令人困惑。
可这样，也的确能掩盖真正的目的。
好计谋！
李修默默后撤一步，盯着姜玥的双眸已经露了杀意。
——草蛇灰线，盯着自己的人……竟然布局这么长远。
早知道一年前就不该心软！姜玥这个女人……怕不是他给自己埋下的祸端！
“还有……小陶罐两个……”
姜玥已经快要把记账纸上的数目念完。
李修看着姜玥耳边垂落的发丝，默默又移开了摸暗镖的左手。
不对，姜玥身上不止有身份和行为的矛盾，更有个……非常奇怪的性格。
这也能演出来？
他不信。
姜玥对李修的态度，很是不卑不亢。
她既不过于娇矜，也不会一味讨好——即使在知道李修是她的救命恩人后，即使被李修冷脸拒绝好几次后。
可以说，和大多数普通人家的女子相比，姜玥举止礼貌、不显粗鲁，行为上热情但又有克制；而和高门大户的小姐相比，她动作实在很是大大咧咧，逾矩到好像不知道规矩为何物。
他也算见多识广，可未见哪一门、哪一派，能培养出这样奇怪的人？
嗯……姜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又是个明显不会武功的。
想着自己救姜玥的那天的情形，自己的行踪、难缠的对手……一切都是偶然，没有人能预估。
况且，上次受伤也是自己随意选的一家村户借水，这才与姜玥重逢。
就算有人能安排姜玥等事宜，可没人能算出自己的行踪……所以说，只不过真的是偶然。
想到这儿，李修心里的警惕又暂时放下了些。
再看看……
观察下姜玥，看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修，就这些……”
姜玥抬头看李修，他却主动偏开了目光。
“……挺好的，写得挺清楚的。”
李修又摸向怀里，却只摸到了百两银票——又没带碎银子，算了。
李修假意露出尴尬的表情，“你看最近钱还够花吗？”
问话的意思明显，他这是又要给姜玥钱了。
但他从胸口衣襟掏出的左手又分明是空的。
“哎呀，我不是向你要钱。”姜玥笑容绽开来，态度真诚：“再说，你放我这的银子不是还有吗？就是和你说说账，毕竟我得了你的帮助，也不能辜负你的好意，真就胡乱花钱。”
李修确实没想再给姜玥大额银票。
听了她解释，他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姜玥接着说话，“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我提前准备准备。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
李修没动。
——姜玥还真的……没朝自己要银子。
他心中略有感慨。
可行走江湖，自己又身份特殊，就……不得不防。
“吃鸡？”姜玥眼睛亮亮的，“你下次能多待一阵儿的话，我们就杀鸡吃，我再多做些别的菜给你。”
“好。我们……吃鸡。”
李修微微点头。
————
姜玥正在院里忙活给鸡、牛添水，却看到已经走了半刻的李修又折返回来。
“怎么了，忘东西了？”
李修站在那儿，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姜玥觉得怪。
“我帮你找……”
边说着，姜玥就匆匆进了厨房。
李修也跟着进门，“姜玥，我……很喜欢你做的菜团子。”
！
姜玥看向李修，眨眨眼不知道怎么回答——喜欢菜团子，还来特意告诉自己？
此刻李修站在厨房门口，姜玥逆着光看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方便……带走吃吗？”
李修语气透出明显的尴尬——主动讨要食物，真的……哎。
啊？
啊！
姜玥先是心中震惊，然后万分懊恼后悔。
“我，不好意思啊……我现在给你装。”
——自己也真是的……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中午还剩两个菜团子，她怎么就不知道在李修临走前给他装上。
明知道恩人喜欢，明知道他为了吃菜团子才特意过来……害得人家已经走了又折返回来。
要不是人家特别喜欢，哪能主动和自己说要打包的话……
只是两个破菜团子，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那个，你着急吗，要不我多做几个你带走？”此刻的姜玥，显然比主动讨食的李修更尴尬，她慌张地抄起盆就要去摘菜。
“别了别了……姜玥。”李修迈步上前，“两个就够吃了，你不用忙活。要是不麻烦的话，能再切些咸菜给我吗？”
“哎、哎……我马上啊，不耽误你赶路。”
姜玥简直想钻进地缝里——自己怎么什么都想不到，又让人家张口！
看着姜玥冲进后屋棚子捞咸菜，李修默默收起了那张被随意放在桌上的记账纸。
菜团子的确好吃，但……这怪异的文字写法，他也要研究研究。
————
李修走后，姜玥心里还忍不住懊恼。
自己……真的，不行，做得太不好了……
怎么能让恩人朝自己要菜团子吃呢，听着就苦。
李修也是，怎么就不直接说，自己一锅多蒸点出来，他带着路上吃就好嘛。
主动报账，还被恩人误会是为了朝他要银子，怪不得他那时眼神都变了。
姜玥坐在小板凳上，默默看着天边夕阳撇嘴。
嗨呀！
搞来搞去，自己想好好招待，怎么……感觉好丢脸。
得好好准备。
下次李修再来，不能再让他吃菜团子了。
得……吃好吃的，吃肉，吃做起来快的、不耽误时间的……
姜玥两手托着下巴，看了眼趴在自己脚边的黄豆，“你说……下次李修什么时候来，我给他做什么吃？”
黄豆小狗腾地坐起来，歪着脑袋咧嘴笑，尾巴摇得欢快。
姜玥也被逗乐，捞起黄豆放在膝上，“黄豆、黄豆，下次我们吃肉，你就……吃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