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飞机落地。
离开行李提取处,孟纾语接到电话。
“您好,瞬风快递,包裹到了。”
她快步跟上前面的人,一边说,“麻烦把东西放门口吧,谢谢。”
“行,放门口了您记得拿。”
挂断电话,她低头划手机。
啪。
撞到一个坚硬身躯,葡萄柚的香味倏然散逸。
“对不起,刚在看消息。”她慌忙抬头看他。
邢屹回过身。
“撞到了?”
他迁就她的身高弯下腰,查看她额头。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心想我又不是棉花做的,撞一下又不会散,你在检查什么?
邢屹的目光只在她额头停了两秒,旋即微微垂落。
视线缠上了。
他眼睛很好看,眼型深邃利落,瞳仁澄黑明亮,像轻而易举引人深陷的漩涡。
视野和意识统统被他填满,耳边的喧闹声逐渐减弱,静得空旷。
“还行,没撞坏。”他直起身子,手指在她额上轻轻弹了下,“走吧。”
孟纾语原地静了两秒,后知后觉跟上。
航站楼里人来人往,半路冒出个自称星探的男人给她塞名片。
“姑娘,加个联系方式嘛,长这么好看,明日之星非你莫属,哥带你拍电影挣大钱,考虑考虑?”
她摇头拒绝,男人紧追不舍。
邢屹就在这时回身,居高临下一记冷眼,男人立马怂了,溜得飞快。
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孟那么担心她出远门。
大都市的陷阱花样百出,她人生地不熟的,年纪又小,稍不留神就会被图谋不轨的人盯上。
邢屹放慢步伐与她并行,拿出手机拨通司机电话,边走边对她说:“最近骗子很多,提防着点。”
“嗯,知道。”
...
机场载客区停了一辆深色宾利,司机刘叔为她拉开后座车门。
上车之后,邢屹优哉游哉玩他的数独,孟纾语打开软件看书,坐得离他很远。
车窗外大厦林立,树影飞驰,霓虹光影在后座游曳不定,两人的影子不断被拉长,重叠。
兜兜转转到了颐云公馆,车子停在别墅前。
硕大的快递包裹放在大门旁边,跟夜色混为一体,不知道的还以为半截冰箱蹲那儿了。
孟纾语正纠结要不要找邢屹帮搬,一回头他人已经不见了。
其实他根本没注意到快递,一进门就脱下短袖进了一楼浴室。
彭霖在这时打来视频。
“少爷你人呢?怎么给我看天花板啊?”
邢屹站在淋浴器下冲水,那边听见水声,“我靠,你怎么又在洗澡啊,坐个经济舱至于犯洁癖吗?”
邢屹把短发往后捋,闭眼冲走泡沫。
“洗澡犯法?废什么话。”
彭霖终于有屁就放:“有件怪事儿,我不是刚下飞机么,一下来我这心就怦怦跳。”
“不跳你就死了。”
“啧,我意思是,我的小孟一定也到京北了。”
邢屹嗤笑一声:“哪儿来的结论?”
“心跳啊,心跳就是宇宙的感应。”
“有病。”
“这叫有缘!”
浴室外,孟纾语自力更生,用人类进化图阶段1的姿势推着快递箱,吭哧吭哧进了客厅。
“爸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搬东西呢。”她侧头夹住手机,继续往前使劲,“搬书呀,房间里的书我都寄过来了。”
“啊?那么重你一个人搬呐?”
“还行,慢慢搬。”
“那不行。”老孟沉吟几秒,“现在还早,我在小程序上雇两个师傅帮你搬。”
“老爸,你花钱大手大脚的,肯定是跟楼下马大爷学坏了。”
“......”
孟纾语像只辛勤蚂蚁,推着大大的饼干块前进,灵敏的触角感应到同类就在前方,有必要求助一下:“刘叔,可以帮我搬一下吗?”
脚步声停在面前,两人中间隔了个箱子,她茫然抬头。
清新的葡萄柚香扑鼻而来,邢屹一手拿毛巾擦拭短发,微垂视线睨着她,浑身上下就一条宽松的灰色运动裤,深黑色发梢往下滴水,晶亮的水滴滑过腹肌纹理,没入裤腰边缘藏匿的人鱼线。
孟纾语移开眼:“你要不......穿件衣服吧。”
“什么?”电话里问。
“没,我说你记得晒衣服。”
“哦,小屹呢?爸跟他聊聊。”
“你等一下。我爸。”她把手机递给邢屹,他接过去,转身不知从哪勾了件短袖套上,“孟叔好。”
不知孟明德跟他说了什么,他一本正经地应“好”,其实懒散地陷在沙发里,翘起二郎腿,另手还在优哉游哉拿毛巾擦头发。
安置好箱子,邢屹正好跟老孟聊完。
保姆阿姨过来做晚饭,两人闲着也是闲着,邢屹带她了解这栋别墅的构造。
邢美莱常年出差在外,这房子严格来说只有邢屹一个人在住。
现在添了一个,两人的卧室仅一墙之隔,她希望彼此相安无事,谁也别招惹谁。
兜完一圈来到后院,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沿着草坪寻觅。
邢屹瞥她一眼:“在找我头像那只狗?”
怎么一猜就准。
“嗯,我以为你养了狗。”
“没养。”
可是那只狗也不像网图。
“那为什么把它设成头像?”
“因为它是第一只敢咬我的狗。”
“......”她愣了下,“那它现在在哪?”
“在天堂。”
这上下句联系起来,不带前因后果,让人瘆得慌。
孟纾语摸了摸胳膊,凉飕飕的,下意识离他远了一步。
吃完饭,她在房间浴室洗了澡,出来打开衣柜,几排衣服都是新的,来自一个意大利的牌子。
邢美莱简直把她当亲女儿,老孟都没给她买过单价过万的半身裙。
她疑心自己记错价格,上网搜了搜。
好的,这条半身裙其实是里面最便宜的。
她心如止水关上了衣柜。
生活质量和平时差距太大,一时难以适应,她开始好奇邢屹的家世。
凌晨一点,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整理书籍。
寄来的这些书都是徐以婵留下来的。
母亲看书时喜欢在空白处手写感悟,每本书都有她生前的笔迹。
孟纾语小心翼翼把书码放进靠墙的书架。
怕闹出动静吵到隔壁,她立刻拿起手机,点点按按。
Xx:[?]
这么巧,看见她正在输入了?
她快速回:[你还没睡吗?]
[没有]
[我在整理东西,会不会吵到你?]
[房间隔音很好,你再大声也没人听见]
那就好。
[没事了,你早点睡吧]
这一晚,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隔壁还睡了个不算熟悉的男生。
她望着天花板,希望今后一切安好。
最好跟邢屹保持距离。
这几天,邢美莱忙碌之余一直惦记着孟纾语,于是打电话给邢屹:
“你带小语出门玩玩,喜欢什么就玩什么,东西也随便买。”
次日中午,孟纾语已经做好去动物园摸卡皮巴拉的准备。
谁知车子开到半路,邢屹接了个电话,直接把她撂在一家酒吧门口。
她整个人傻了:“我们来这里?”
邢屹眼皮都不撩一下,自顾按着手机飞快打字,对她说:“不是我们,是你。”
“?”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邢屹把手机扔回中控台,把车子往前开了一小段,方便她下车,“晚点再来接你,老板是我朋友,他带你玩,钱都记我账上。”
“......哦。”
看来连送她回家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把她扔这儿了。
她不动声色下了车。
酒吧名叫baiser,内部是三层复式的结构,一楼卡座区围着一个舞台,乐手正在调试设备。
头顶是斑斓跃动的光线,快节奏音乐震得她六神无主,她慢慢往里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
“人到了吗?”吧台区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四下看看,目光锁定她,“穿格纹短裙那个是不是?…哦,刚毕业?行吧你放心,我照顾好她。”
“小语!”男生朝她挥手,“这儿。”
走到吧台才看清,这男生满手臂的美式纹身。
“舞台正对面清一个卡座出来。”跟对讲器说完,他转头对她笑笑,“一会儿有好看的。喝点儿什么?”
她不想喝酒:“有果汁吗?”
“没有,我让人给你现买。对了我叫秦双,有事你直接喊我名就行。”
“好。”
酒侍把她领到卡座区,她一个人占了四人宽的座位。
隔壁卡座玩得很闹腾,在她坐下来时却静了一瞬。
有男生笑:“那姑娘一个人来的,把她叫过来一起玩?”
“听说是邢屹带来的,你少打人家姑娘的主意,小心被他弄。”
“我去,他开始包.养学生妹了?”
女生踢他一脚:“你嘴欠扇啊!”
“切,说他两句你就急,就这么喜欢?哥好心劝你,别瞧他长得像有一百个女朋友的样,你看那么多人追他,他哪次动心了?前段时间有个洋妞,差点在他面前脱衣服了,他理了吗?别白费功夫了,这种人要么性冷淡,要么表里不一,私底下八成有性.瘾。”
女生白一眼:“他就是单纯不想谈恋爱不行吗?谁像你啊,死渣男,有本事你当着他面蛐蛐,看你敢不敢。”
那人哼一声。
孟纾语若无其事划手机,没过多久,秦双送来几瓶果汁。
他嘴里咬根烟,扫了一眼隔壁,问她:“坐这儿还行吗?要不给你换个位置?”
她微笑:“不用了。”
“行。”秦双给她一个小按铃,“有什么问题就按这个,保安马上就会过来。”
“好,谢谢。”
秦双转过身,用金属托盘对邻桌男生的后脑勺猛敲一下。
“啊!疼啊双哥!我干嘛了你就打我?”
秦双毫不留情又给他咣当一记:“嘴巴给我放干净,人家听得见。”
“......错了错了,喝多了瞎说的。”
不多时,卡座区暗下来,舞台开始变幻灯光,乐声震耳欲聋。
居然是男模热舞时间。
第一组跳的是bboy,六个帅哥齐刷刷跳起花式扫堂腿,孟纾语从这里看过去,台上像放了六个精神抖擞的陀螺。
台下欢呼四起,她手机震了下。
老孟:[摸到小水豚了吗?]
[大鹅草裙舞.gif]
千万不能告诉老孟自己在酒吧看男模。
她昧着良心回复:[摸到了,现在在逛街]
老孟欣慰:[我就说吧,小屹真不错,知道你喜欢小动物,特意带你去动物园玩]
“......”
孟纾语百无聊赖,给毛婧婧拍了一段现场小视频。
Shuyu:[看,会跳街舞的男模]
毛婧婧:[卖弄风骚的陀螺]
Shuyu:[快开学了,你什么时候来京北?]
毛婧婧:[下周的机票,到了记得带我看男模]
Shuyu:[我不知道下周还有没有这种表演,今天是邢屹带我来的]
毛婧婧:[好牛的待客之道,那他人呢?]
Shuyu:[他走了,我一个人看的]
毛婧婧:[?]
“哈喽。”身边坐下一个卷发女生,是刚才隔壁那桌的,她笑笑说,“他们玩得太神经了,我可以在你这坐坐吗?”
“可以。”
“你是邢屹的朋友?”女生问。
“不算,只是认识的关系。”
“哦。”女生指向台上,“看见了吗?那个DJ帅哥的左手臂,重度骨折。”
孟纾语抬头看去。
还真是,石膏厚得跟墙一样,都这样了还这么爱岗敬业。
她下意识问:“打碟打的吗?”
“不是啦,是被邢屹打的。”
她很诧异:“被他打的?”
“对。邢屹散打很厉害,那个DJ私下跟他切磋,然后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
更加坚定了她跟他保持距离的决心。
...
邢屹七点过才来接她。
其实她有点不高兴,说好了要去动物园,半路却莫名其妙把她扔到酒吧,撂她这么久,天都黑了。
另一方面又觉得他这人暗藏凶险,万一哪天把她也打骨折了怎么办。
邢屹看出她脸色差,上车后,他转头看她低垂的脑袋,还有闲心逗她,捻起她一缕发梢扫扫她鼻尖:“生气了?”
余光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她简直避之如凶器,咽咽喉咙说:“没什么,只是没看到水豚,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我自己缓一缓就好了。”
顿了会儿,邢屹开门下车,让她在车里等。
几分钟后,他回到车里。
那双把DJ小哥打骨折的手,给她带了一袋水豚形状的棉花糖,还有一盒哈根达斯冰淇淋。
她茫然接过棉花糖,邢屹拿冰淇淋的手突然收回,不咸不淡地睨她:“没影响?”
意识到他问的是生理期,她小声说:“没,能吃。”
他这才把冰淇淋给她。
车子停在酒吧后门,一勺冰淇淋刚刚送进嘴里,一对热吻的男女突然砰一声撞到车上,她吓得呛嗽。
邢屹给她开瓶矿泉水递过来,同时打开驾驶座车门,用力把车门朝前一顶。
情侣双双被撞飞,男人本要发作,回身瞬间清醒:“抱歉抱歉!我以为是我的车。”
邢屹一记冷眼扫过去,女人不好意思,赶紧把男人拽走。
孟纾语喝了点水,一口气终于顺了。
邢屹把自己的座椅往后调,一手垫在脑后,闭上眼:“慢慢吃,好了叫我。”
“嗯。”
车里安静下来。
不知道他今天干嘛去了,手臂留了几处擦伤,纯白短袖的衣角还沾了灰迹,像小动物愤怒的爪印。
入夜,窗外霓虹渐起,远处高楼林立。
她吃完东西,耳边是他匀淡的呼吸声。
睡熟了吗?
她倾身观察。
昏昧光影落在他眉峰和鼻梁周围,勾勒清俊而锋利的轮廓,很难让人心无旁骛。
沉默间,他缓缓睁开了眼。
她快速往后退,突然被他攥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