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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1 / 1)

浅绿盈窗,浮光掠纸,正是春末夏初。

温行已去了十七日,起先还每日一封书信传来,三日前突然没了消息。

近几日,长公主府内一片沉寂,下人们做事也都蹑手蹑脚,连带着府里的那只鹦鹉都歇了声,往日里讨巧的话说个没完,现在也只缩着翅膀躲在笼子里,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主子不高兴,被拿去炖了汤。

沈泠其实是知道其中缘由的,但她特意拖到了今日才示下。

在不知第几次将写了一半的信件揉成团,扔到地上之后,她叹了一口气,往后轻倚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嫩柳出神。

半晌后,她直起身,执笔利索地在纸上落下几个大字“保性命即可,其余勿论,不必深究。”

转头对侍女道:“此信送至白洪山”

侍女接过信笺,“是,殿下。”

语毕,垂头退出殿外。

此次过后,他若是知道了内情,应是会怨她的吧?

可那又怎样,沈泠不在乎。

她要的从始至终就只是那把剑,只要他足够锋利,能刺破敌人的咽喉,怨她又何妨?只要他哥哥的命捏在她手中,他便是怨她,也只能为她所用,这就够了。

沈泠彻底回过神来,当务之急是要确保他哥哥稳妥,若说这世上还有他温行在乎的人,那便是他这个哥哥,也是温行此生仅剩的血亲之人了。

沈泠揉了揉鬓角,问道:“粟玉,温挣今日如何了?”

“回殿下,挣公子昨日便醒了,一切如常,并无不妥,只是……”粟玉斟酌再三,还是闭了口。

沈泠放下手中的竹简,抬头道:“但说无妨。”

粟玉张了张嘴,有些忿忿的道: “挣公子或许是上次风寒后体弱,近日总是梦魇,不知是不是那几日昏迷的缘故,他……常念着您。”

粟玉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沈泠还没有什么反应,她自己倒是气的不轻。

沈泠怔了一下,旋即皱起眉头,粟玉向来维护她的名声,这种事她必不会胡说。

若真是那般,倒也并非是坏事,亦可将计就计。

感情加上利益的驱使,是这世上最不可挣破的牢笼。

只是温挣是何时起了这样的心思?沈泠实在是想不明白。

或许是危难时刻的相救,又或许是经年累月的照拂,让身在异土的他生出了情愫。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她便更有把握捏住温行了,握稳那把剑。

那把剑,至今,她已经磨了四年。

四年前,沈泠找到他们二人时,他们正躲在东昭与西晋边界处废弃的荒庙里。

这庙荒废了有些年头,说是个庙,其实不过是片断壁残垣。

那年正值隆冬,风雪肆虐,若无遮挡,在外头立上半刻都冻的直哆嗦,是这几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小道上的积雪堆的有半人高,村里家家户户窗门紧闭,唯恐进了一丝寒风。

若不是沈泠带人将这个村子找了个遍,连村民家的地窖都没有放过,却依然没有找到,她也不会想到来时经过的那片废墟。

那片废墟离村子还有二里地,只剩一些高高低低的墙壁,还有塌了一半的房顶,庙门早就没了,实在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沈泠带人找到破庙时,风大了些,雪也一簇簇地往下落,她接过侍女手中的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

踏过那些冰雪覆盖下坍塌的瓦砾乱石,她一眼便瞧见,温行蜷缩在仅剩的那个墙角的草垛后面,那处有半片屋檐档着,雪只薄薄盖了一层,他背后还有一个昏迷的少年。

他强自挡在那少年前面,手里握着一根毫无杀伤力的木棍,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一处,衣衫褴褛,甚至不能蔽体,仿佛风再大些便能直接将他那衣物吹碎了。

寒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曝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满是血痕和擦伤,夹杂着冻疮血肉糜烂。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一双乌黑的眸子戒备地盯着她,一眨不眨。

那一年,温行十二岁,温挣十五岁。

或许是由于长期逃亡,食不裹腹,他们看起来要比同龄孩子瘦小的多。

很难想象他们是怎样从西晋的都城,逃至两国的边境处的,一路又躲过了多少次追杀。

沈泠记得,上一世,自温家家破人亡后,他兄弟二人便相依为命,躲避追杀半载后,无意中被她的冬猎的侄子所救,再后来……

想到这里,沈泠眼前又浮现出殷红的一幕幕,惨叫声凄厉绝望,仿佛是粟玉的又仿佛是自己的。

她清楚的记得,黄金殿里,剑刺向她时,粟玉拼命地一把推开她。

那人不防,剑偏了锋,自粟玉的额角至下巴斜着划下,顿时血肉翻飞,粟玉整张脸斜裂开来。

她耳中一阵嗡鸣,而后就只听到,粟玉冲着她大喊,叫她快逃,只是她一用力,那血便顺着方才割破的裂口喷涌而出。

沈泠从未见过如此惊悚的场面,甚至连惊叫都不会了,仿佛失了声。

没等她反应过来,剑再次向她刺来,她如何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腿不听使唤,被灌了铅似的,走不了也动不得。

剑刺破她的皮肤,她甚至能听到冷刃划破她喉管的声音。

与她想象中的不同,原来人死的时候,并不会感到痛,她只觉得很冷很冷,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至痉挛,在无边的恐惧和无尽的悔恨中,渐渐失去意识。

原来,她的忍让不过是一场笑话,连命都没能保住……

沈泠闭了闭眼睛,不敢再想。

幸好。

这一世,是她救下了他们,此生的轨迹已然出现变数,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自己和粟玉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沈泠这两日总睡不安稳,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她闭了闭眼,缓了片刻,转头对粟玉柔声道:“温挣大病初愈,想是身体虚乏,你选些上好的雪参,给他送去”

粟玉不解,他拖着病躯肖想殿下,殿下不罚他,还给他送东西。但她从不质疑沈泠,“是,殿下”

又在书房静坐了片刻,沈泠瞧了一眼窗外,晚云渐收,“现下几时了?”

侍女道:“回殿下,已是酉时,殿下可是要用膳?”

“不急,先去九曲院。”沈泠淡淡道。

还是亲自去一趟吧,稳妥些。

九曲院在京都西南角,是一处三进院落,自沈泠救下温行二人后,便将他们安置在这里。

此处僻静,重要的是离长公主府远,毕竟是西晋逃犯,这样便于掩人耳目。

不过这几年过去,他门早已不是当年那副模样,任谁也认不出他们。

这时温行还在白洪山,此处就只有温挣一人。

刚到九曲院,就听到温挣的咳声,沈泠特意等到他咳声渐停才抬脚往里走。

温挣方才咳久了,气息还不太稳,大病初愈,唇色也苍白。

他接过侍卫端来的药,几口喝完,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问道:“殿下今日还是在忙吗?”

从温行去白洪山后,沈泠就不常来九曲院了,以往十日里总有两三日要来,大多是关切他的身体及二人的课业,许是以前逃亡时落下的病根,养了几年也总不见好。

侍卫接过温挣喝完的药碗,“粟玉姑娘刚来送雪参的时候说,殿下近日应是在为白洪山的战事发愁,特意嘱咐属下照看好公子,公子病势刚好,就别多虑了。”

见他也没其他的吩咐。

侍卫端着药碗退出门外,转身看见沈泠,忙垂头拱手,“殿下。”

沈泠摆手,几步踏进室内,神色如常,“身子可好些了?”

温挣猛地抬头,见沈泠正朝自己走来。

一袭白衣,绛红帔帛垂在她身侧,乌发轻绾,青玉玲珑簪点缀其中,朱唇微仰,那双浅墨色的眼睛一如往常,摄人心魄。

暮色如水,映在她莹白如玉的脸上,平白为她添了几分清冷。

他挣扎着起身,声音却不由透出了几分轻快,不似方才那般沉闷,“殿下,在下身体已无大碍,劳殿下记挂。”

沈泠虚扶了一下,“快坐下,不必拘礼。”

两人坐定,沈泠接着道,“虽说是无大碍了,但病去如抽丝,还是再好好养上十来日,若有什么短缺,尽管与我说。”

温挣又欲起身谢恩,被沈泠按了下来,就坐着道:“多谢殿下,院中什么都不缺,殿下经年来费心照顾,挣无以为报。”

沈泠没有理会他的客套,“半月后就是烧尾宴,届时你与温行随本宫同去,可向去年的新科状元请教,与你们科考颇有益处。”

“多谢殿下,挣必不让殿下失望。”

说完,他略微停顿一下,抬眸看向沈泠,眼睛里有凄凉但带了笑意。

“家中出事时,挣年纪还小,父母尚不曾赐字,如今挣将弱冠。殿下救挣于水火,又予坦荡前途,与挣而言,恩同再造,可否请殿下赐字?”

沈泠有些惊讶,不知话头怎就转到这里了。

她准备的一堆关切他仕途的话还没有说呢,况且赐字这种事她也懒得去斟酌,随便胡诌一个又显得敷衍,一时没有答话。

温挣看着沈泠,轻笑一声,也不等她答,接着道:“是在下唐突了,殿下莫怪,只是殿下唤挣的名字,总觉的有些生分,若是在下……”

不等他说完,沈泠便打断他:“原是如此,那以后我便唤你阿挣吧”

她浅浅勾起唇角,幅度恰到好处。

“是,殿下。”见沈泠如此说,他眉宇间的凄凉尽数消散,也不再纠结赐字的事。

“那阿挣便多休息,本宫改日再来看你。”沈泠朝温挣笑了笑,嘱咐他多看顾好身体,便起身朝殿外走去。

刚踏出院门,沈泠的嘴角便落下,神色里透着疲倦,明明只是说几句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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