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力依赖症?”
“并不算是。这是假性的精神力依赖症,距离精神力依赖症还有一步之遥。”
治疗师协会内,年老的协会会长说道:“蔺上校,对你而言,假性的依赖症,不像普通精神力者一样愈合得轻松。”
蔺序然神情松怔了一瞬,转而恢复平静。
第二次精神力暴动结束,意识到身体的不对,从栾绮的住所回来,至今也有一两天。这几天内,他总感觉身边一直围绕着属于栾绮的精神力,甚至是对方的气息,无时无刻不缠绕着自己——
知道自己不对劲,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蔺序然说:“治疗方案。”
会长回道:“协会暂时无法给出具体的治疗方案。”
蔺序然表情未变,只是交握的手指凝滞了一秒。
会长详细地解释说:“蔺上校,精神力依赖症的患者只有少部分。是这样,依赖症同精神力安抚后的不适症状相关联,但,基本上,只要向安抚者提出继续安抚,或注射了药剂后,这些不适症状都会得到迅速解决,很难恶化成依赖症。普通精神力的依赖症不好愈合,更别说是S级精神力者。不过,幸亏你现在是假性。”
“假性的依赖症源自于一定时期内过度的压抑、反抗。精神力是当今先进科学都无法完全解释的存在,但它和人的一系列思想行为相互挂钩……所以,蔺上校,你应该适当地放松。”
“……”
见他只是沉默地抬了下眼皮,会长说:“数据报告显示,你既然是精神力安抚中接纳的那一方,那么针对假性依赖症,把自己交给安抚者,治愈的过程会更快一点。”
蔺序然疲倦地摁了下眉心,沉声问:“相关药物呢?”
“有是有,不过上校,你的精神力等级太高了,这些药物对一位S级精神力者来说,药效会减少三分之二。”
蔺序然轻轻颔首。
“相对来说,对于药物治疗,安抚者才是最好的药物。”会长真心建议,“纵使星际联邦对S级精神力者的一切都会自动保密,但是,一位S级精神力者在精神力方面出现的问题,是星际联邦高层中不容忽视的事。”
“……”蔺序然不语,停顿几秒,他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走出治疗师协会,时间还较早,想到今天的行程,蔺序然吩咐杨乔驱车到指挥部。
甫一进入大楼,隔着十几米远,前方数几个人聚在一起,统一的军服,唯有肩上的徽章不同。哪怕站位因衔位的高低而有所区分,却仍能依据氛围,知道最中心的人是谁。
蔺序然目光向那边一望。
栾绮半垂睫,听他们在讲着什么,大部分人的视线都不自觉地被她所吸引,看她露出个浅淡的笑来,饶有兴致又是惯有的温和,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跟着笑。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无意间跟着一起微微笑起来。
她向来如此。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一直都是最不容忽视的存在。
蔺序然没有看太久,朝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身体尚存的症状也不允许他在栾绮周围停留太久。就算在车上服用过抵抗假性依赖症的药,但他还是能感受到他所臆想出来的属于栾绮的精神力,离她越近,感受就越强,身体上这股难掩的躁动就越盛。
栾绮把余光从他的背影上收回,见面前稍作噤声的军官们松了口气,有人低声嘀咕说:“多少次了,每次上校从旁边走过,总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老天……这种感觉真不妙。”
那人身边有个军官取笑说:“精神力等级压制总是存在的,不过应该也能避免,你多练练呗。别每天干完活就瘫着。”
他们打趣着,栾绮懒散地看着他们笑,眼底思绪莫名,直到身边的人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她才抽回思绪。
身边的军官问:“栾绮,联邦调查署特殊调查组的那位组长,你应该认识吧?我记得很早前在校时,他总来指挥系向你请教问题。”
“你是指……尤里斯?”栾绮一顿:“怎么?”
“哦,”军官说,“调查署很久没有出现办事效率这么高的家伙了,这才一个月半不到,E-D注射剂的事就有了眉目,换做之前,没有三四个月很难得到解决。”
栾绮“嗯”了声,对方又说:“这次的事情很严峻。E、F两个星球,尤其是F星,出现了不少虫化者,其中也包含高等级的虫化者。看来,你要出差了,小栾中校。不过这次的任务有你在,会解决得很快。”
栾绮不在意地说:“也算是回了趟老家。”
对方被她逗笑似的:“别人都巴不得跟F星撇开关系,只有你和其他少数人会这么想。总之,这次出差基本上是你和蔺上校。F星大都是贫民窟,落后又贫穷,对精神力的防护可没有首都星这么强。你们两个发生冲突,得悠着点,别毁了人家的建筑物。”
听到调侃,栾绮微妙地眨了下眼:“哪有这么夸张。”
对方摊手:“不好说。就像当初我们也不清楚,你们分明没怎么沟通过,关系就这么差。饶是互相之间争个第一,都没必要这样针锋相对。”
栾绮轻轻地“咦”道:“有这么差嘛。”
对方理所当然说:“对啊,难道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是吗。
栾绮若有所思地想,似乎是这样的,但又不完全是。
于是她笑了一下,未回答,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下午的重要会议还有十来分钟不到就要开始了,她跟几人打了声招呼,走向会议室。
栾绮一进去,就往蔺序然所坐的方向看去。也许是她的错觉,虽然这位上校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露出太多表情,可栾绮总感觉他今天的神色状态不太好。
她正准备往蔺序然那走去,后头一道声音打断了她:“栾绮。”
栾绮循声而看,尤里斯穿着调查署的制服,靴子往前走了几步到她身侧。
“有一阵子没见着你了。”
栾绮看了尤里斯两眼。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感,唯有一双眼亮得惊人。
她:“你这是……?”
尤里斯点了点自己的黑眼圈,笑着说:“加班加点调查案件,抱歉,没有好好收拾自己。我现在一定看起来很糟糕吧?”
“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算糟糕。”栾绮回道。
尤里斯有些意外,但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一点,他说道:“几天前忙里偷闲,原本是想用终端和你联系,不过一想到就算你现在处于空闲期,也有军务要处理,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好在我也要去F星,我们能有机会一起共事。”
“这样啊,我很期待。”栾绮一贯地笑意盈盈说。
尤里斯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深棕色头发,他张了张口,忽地听到前方司法部门的人在叫他,他只能道:“失陪了。”
栾绮点点头,拉过蔺序然身侧的椅子坐下。
身边的人察觉到她的动静,身子微不可见地往另一侧避开。
栾绮:“?”
她抬了抬帽檐,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回头看他:“你又在躲什么,长官?”
蔺序然绷着身体,随着栾绮的坐下,那股精神力朝他涌来。他忍着身体的不适,没说话,只是一昧地看向前方。
不过恰好,会议适时开始。
这次的会议不是单纯的会议。针对E-D注射剂事件,军方和政客齐聚一堂,最高处坐着的除了面容严肃的上将外,还有检察长、精神力研究所高层领导等人。
栾绮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实力强悍的精神力者在某些地方总会拥有一些特权。但她还是懒洋洋地微阖着眼皮,听前边尤里斯所整理的报告。
“……经过多天的调查监测,F星的‘污染源’残体最超标,B、C两星已有‘污染源’的存在。初步认定注射剂存在大规模转移的风险,据犯人虫化者李察的口供,注射剂虽在E、F星流通,但交易对象皆为更高等的精神力者中间。调查署已经和F星当地取得联络,保持高度监察。因注射剂的使用者存在精神力不稳定的因素,需要军方协助。”
上将轻叩桌面,轻轻颔首:“接受配合。此事,交于两位校官是不二之选。指挥权由蔺上校负责。”
蔺序然表情漠然地行礼应下。
上将话锋一转:“但,需要在下次虫潮来临之前尽可能处理好这件事。你们知道的,战事不等人。”
压力给回了联邦调查署,在检察长的注视下,几个检察官眼神来回间,又全然递给了精神力研究所。
研究所的陆副主任于靠在下方的座位上缓慢地笑了下:“几位,研究所隶属于军方,别把权责抛给我们。《星际联邦宪.法》的第一条例可别忘了,有什么问题,完全可以向最高法院提出异议。”
监察官说道:“那是当然。对于这事,不光要有调查署、安全局等的相关配合,军方的配合极为重要的。E-D注射剂一事,在联邦内部看来,和虫潮一样危险。”
“……”
接下来是不太愉快的会谈。
栾绮收回目光,慢吞吞地将视线转移在了身侧的人上。
他将唇线紧紧抿成一条,大概率同她一样,对这场会谈不太关注,但他似乎有点异样。
的确很异常。
靠得越近,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在病症的驱使下,那股臆想中栾绮的精神力将他密密匝匝地围绕着,就连她身上的那股清冽的气味,他几乎都能闻得一清二楚。
甚至还有她的眼神,带着同她不相符合的侵略性。
依赖症的渴望,想让他同她靠得更近一点。
药效无法抑制他太久。
他想要躲开这道注目,于是蹙了眉,银灰色的眼眸淡淡地扫向栾绮。
始作俑者没有会意到他眼里的警告,反而微微偏了点脑袋,一脸古怪地盯着他瞧,像是在问他——
“做什么?”
蔺序然:“……”
他收回眼神。
上边谈话的声音越发激烈。病症在发挥它的影响,交流声落在耳边像是嘈杂的噪音一般,蔺序然没能听下去,只是垂着眼,余光瞄向栾绮放在腿上的手——
手掌在半截手套内露出来一小片,掌纹清晰。
想要握上去。
更想要贴上去。
但无法这么做。
这里是会议,何况他也不能这么做。精神力暴动已经很影响他,不能再让依赖症支配着他。
蔺序然沉默地看着前方。
可不受控制的是,等他晃神过来,他的手指在不经意间,悄悄地勾缠上了栾绮的手指。手背相贴,皮质手套的布料互相摩擦。
蔺序然唰然抬眼。
一切声音仿佛离他远去,眼里只有桌底下亲密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缝间的相缠,密切得几乎连空气都挤不进去。
不止是他愣住了,栾绮也疑惑住了。
她刚刚没避开,还在琢磨着他这是干什么呢。就这样……?
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开,发现缠得很紧,没法用力抽出,刚要用掰的,蓦地看到对方的表情极为不自在,素来冷感的眼睛凝滞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有点茫然地望着她。
“……”
很罕见的表情。
栾绮在心里骤然发笑,打消了想要把手抽出来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