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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庐山云雾(一)(1 / 1)

姜岐玉把秦邝拉到东厢。

没好气地将他按在床边坐了,伸手就要去碰他的肩膀。

秦邝握住她的手腕,无奈地低声唤了一句。

“郡主。”

姜岐玉盯着他尚在流血的伤口,面色不善地直截了当道。

“自己脱还是我动手。”

“…………”

秦邝一噎,松开她的手腕,抬头看了看居高临下盯着自己的姜岐玉。

他素来拿姜岐玉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自己去解束袖的绑带。

黑色的夜行衣里头,素白的中衣已经被洇湿了一大片。

肩头处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醒目的血迹红得刺眼。

姜岐玉闭了闭眼睛,浓重的血腥味呛得她直皱眉。

普通的昆吾刀可重达二十余斤,寻常人提起来都费劲。

正因如此,使用者的气力与身手可以一斑,被这样的杀器伤到大多非死即残。

幸而秦邝身手敏捷,与昆吾刀所携的刀风只是擦肩而过。

即便没有正面迎上刀锋,左肩上的伤口也有三寸见长。

皮肉向外翻开,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姜岐玉从随身所带的荷包里翻出御赐的金疮药,用牙齿咬开瓶塞,毫不心疼地倒了小半瓶在秦邝的伤口上。

双手从他紧实的臂膀上飞快地绕过去,将绷带仔细地缠了数圈。

“忍着。”

然后她双手微微用劲在秦邝的肩头打了个结。

秦邝从前执行任务,受伤乃是家常便饭。

像今日这般小伤,时间紧迫的时候,他从来都是放任不管,等血流上一阵子便自己愈合了。

姜岐玉面无表情地板着脸,但她的手法称得上非常温柔。

秦邝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疼痛,她便已经包扎好了,如此熟练,可见自己平日里也没少受伤。

姜岐玉将金疮药盖好,放在秦邝枕边。

想说他几句,就看见秦邝低垂着头出神,不知再想些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前,将轩窗推开了半扇,这屋里缭绕的血腥味实在是让她难受。

轩窗外侧对着小院里的石桌。

姜岐玉走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言成蹊俯下身,将手掌贴在少女的脸颊边。

面对旁人总是冷漠骄矜的指挥使居然弯下了腰,眼角眉梢的寒冰消融殆尽。

额前的碎发被夜风吹拂起来,遮住了桃花眼中的潋滟水光。

即便姜岐玉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也能清楚明了地分辨出言成蹊面上的温柔关切。

与适才横眉冷对,一言不发就出手招呼她的言成蹊完全是判若两人。

“啧。”

姜岐玉挑了挑眉,抱着手臂靠在窗棱上,看向正背对着她手忙脚乱换衣服的秦邝。

“早就想问你了,那姑娘是谁啊?”

小院外,言成蹊拉了苏禾坐在石凳上,亲手倒了一盏热茶给她。

苏禾这一日都过得乱糟糟的,自打进了县衙府就始终心神不宁,这会儿又在言成蹊跟前哭了一场。

捧着热茶,她慢慢平复了跌宕起伏的情绪。

冷静下来之后,苏禾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怎么突然矫情了起来。

这么一想,她越发不好意思,面上烫烫的,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苏禾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气腾腾的清茶,一双大眼睛不自然地忽闪忽闪地上下眨动。

言成蹊坐在一旁,注意到苏禾渐渐低下去的脑袋和红扑扑的小脸,突然就起了几分逗弄之心。

他慢条斯理地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修长的手指捏起紫砂茶杯,也学着苏禾的模样秀气地喝了一小口。

“由于在炒茶的过程中工艺不同,成茶大致会呈现长条形、圆珠形、扇平形、针形、螺形等不同的形状。”

“我们喝的这一种,一般称之为长炒青。你看汤底里的茶叶,是不是条索细紧,绿润起霜?”

苏禾于是慢慢放下茶杯,仔细地顺着言成蹊的话观察。

然后就听见他舒缓清琅的语调,慢悠悠地接着说:“看上去像不像现在的你,眉簇成黛,微蹙微颦。”

苏禾闻言一愣,清澈见底的茶杯里倒映着她的小脸。

愁容未散,一双纤细的柳叶眉果然是紧紧地皱在一块。

苏禾望着茶汤里的自己,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他,便瞧见言成蹊微微翘起的唇角。

“所以,世人又将这种形状的茶叶命名为‘珍眉’。”

“寓意便是,细秀如眉,茶中珍品。”

他自然地接过苏禾手中已经见底的紫砂盏,又倒了一杯递到她的手边。

“既然这么喜欢我这绿茶,不如装一匣子带回去,慢慢品玩。”

言成蹊弯弯的桃花眼里,笑意盈盈。

娟娟月色之下,他像个明媚勾人的桃花精似的,笑得狡黠无害。

苏禾咬了咬唇,面上更烫了。

她知道言成蹊拿来招待她的,是极好的庐山云雾。

这种茶林生长在匡庐之山,云遮雾绕深处,由东林寺的名僧慧远大师亲自培育,每年春时,攀崖飞泉才能采摘下几千株。

说什么装一匣子带回去玩。

哼,净会哄人。

苏禾端起茶杯,低头不语,也不再去看言成蹊。

言成蹊倒是没有再接着打趣苏禾,他轻声地笑了笑,抬眼去看倒悬于夜幕之上的弯月。

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中钩。

上巳节是个难得的好天,风清云淡,明亮皎洁,没能看成灯会,真真是有些可惜了。

正这么想着,早已寂静下来的桂溪坊突然传来了一大队人马嘈杂踢踏的脚步声,朝着他们的方向,越来越近。

苏禾也听见了,她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情一下子又紧绷了起来。

苏禾眉头紧锁,抬眼去看言成蹊,只见他还是仰着头专注地望向天上的明月,只是嘴角的笑意淡了许多。

此时已经过了亥时,正值夜深人静,院外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可闻。

这一队人马显然是目标十分明确,他们直奔苏禾的小院而去。

带队之人甚至都懒得敲门,一声令下后便有刀剑破门闯入的声音传来。

一行人在苏禾的小院里一通乱翻,东厢、西厢甚至连伙房都没有放过。

乒乒乓乓的动静不小,似乎还打翻了不少东西。

噪声之大,就连趴在石桌底下打盹的梨花奴都被吵醒了。

姜岐玉和秦邝听见响动后,一并从东厢里走了出来。

秦邝已经换下了破损的夜行衣,穿了一身玄色的宽袖常服,长剑也解下来留在了屋内。

他站在廊下竖耳仔细去听,隔壁至少来了二十多位习武之人。

不过身手似乎都很稀松,脚步杂乱无章,并非高手。

姜岐玉背着手与秦邝并肩而立。

她今日穿了一身湘妃色立领金线滚边绣飞凤纹的长袄和同色的百褶裙,翡翠东珠的流苏簪挽住了长发,不似往日随性而为的侠女装扮。

倒是更像个端庄华贵的郡主了。

“冲着你来的?”

姜岐玉没有去看秦邝,淡淡地问了一句。

“嗯。”

秦邝默了默,侧过身认真地看向姜岐玉,视线慢慢落在了她衣裙上栩栩如生的金凤上,眸光沉沉。

“郡主,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我可以——。”

他话音未完,便被姜岐玉抬手打断。

“你可以应付的来。”

“我知道。”

“但这和我要不要动手,有什么关系吗?”

姜岐玉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她素来就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

既然叫她撞上了,断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更何况,居然还有人伤着了秦邝。

姜岐玉这口气梗在心头,不狠狠把罪魁祸首揍一顿,她今晚肯定是睡不着觉的。

“你一会儿别动左手,刚包扎好,崩开了我可不会再管。”

她偏头看过来,流苏发簪轻轻晃动。

秦邝蓦然发觉,今日姜岐玉应当是描了眉,浓重的剑眉平缓了许多,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平日里难见的柔和。

秦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隔壁院子里大队人马一番搜寻无果后,已经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

桂溪坊东边这条小巷没住几户人家,紧挨着苏禾家,便只有言成蹊这一户亮着灯。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苏禾心里骤然一慌。

言成蹊恰在此时站起身,将搭在竹椅上的大氅取了下来,轻柔地披在苏禾肩上。

院外是急促的拍门声,言成蹊还在不紧不慢地给她系丝绦。

他的手指笔直修长,绛紫色的丝带绕在白皙的食指上,好看极了。

“好像是来抓我的。”

苏禾眨巴着眼睛小声说。

“嗯。”

言成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我要躲起来吗?”

“躲什么?”

言成蹊挑眉看她,也学着她压低了声音。

那语气好像是在问她,明日早膳吃什么一般。

苏禾咬了咬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的衣袍,一接触到言成蹊这身柔软光滑的蜀锦料子,她又赶快松开了手指。

言成蹊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系得十分平整的酢浆草结。

而后,将一醒过来就追着挠他袍角上的暗纹玩的梨花奴拎了起来,放到全身紧绷的苏禾怀中。

“替我抱一会儿它。”

梨花奴玩得正开心,突然被人揪着后脖颈提溜起来。

睁着一双碧蓝色的大眼睛无辜地四下张望。

“喵——”

它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软绵绵地哼唧一声。

梨花奴好久没见着苏禾,一到她怀中顿时乖顺了许多,像见着小鱼干似的,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她的手掌。

苏禾手心刚挨上梨花奴暖烘烘的身子。

大门突然被人从外头用蛮力撞开。

作者有话要说:酢浆草结:双耳蝴蝶结。

苏禾:怎么办,好像是来抓我的!

小言:我系的蝴蝶结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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