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就在云眠失神迟疑的这一会儿，沈知行找来了。
“小白——小白——”
沈知行一边喊着她的猫猫名字，一边四下寻找，当转过花园墙角看见她在这儿时，松了一口气，眉眼瞬间柔和下来：“不是让你别乱跑吗，怎么……”
他话说到一半，倏地看见坐在后面长椅姿态懒散的徐亦正，柔和的眉峰瞬间敛起冷意。
“哟，大明星来啦？”徐亦正撩眼看他，嗤笑一声。
沈知行神色冷淡，走过来将云眠抱起，连眼风都没给徐亦正一个，转身就走。
“啧啧啧，架子好大呀。”徐亦正在他身后讥诮出声，“当了明星就是不一样。是不是请你回恩人家吃个饭，还得提前半年找你经纪人预约行程啊？”
云眠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人之间会是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觉得好奇怪。
记得以前，徐亦正对沈知行他们几个一直挺客气的，沈知行也向来少言寡语，跟徐亦正从来没有什么过节和冲突。
怎么转眼七年，他们冷不丁一见面，这针锋相对的感觉，就像……像两个情敌似的？
比起徐亦正肆无忌惮的挑衅，沈知行显然更内敛克制。
但云眠此时趴在他怀里，自然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绷起，甚至看到他收紧了下颌牙。
到底怎么回事？
云眠看得又茫然又疑惑。
难不成徐亦正这个公子哥也追过方书语，但方书语对沈知行痴心不改，所以徐亦正就处处针对沈知行？可徐亦正电话里不是已经有一个女孩了吗，都已经去医院检查了。
他俩这是在干啥呢……
好在沈知行没有跟徐亦正一般见识，他直接无视徐亦正挑衅，抬步往前走。
徐亦正见他要走，嘴角一扯，似笑非笑：“孬种。”
过分了啊徐亦正！
就连云眠都觉得他的挑衅简直莫名其妙时，沈知行顿住了脚步。
他缓缓转身，黑眸定定盯着徐亦正，半晌道：“徐少爷，人渣没有资格嘲笑别人。”
云眠：？？？
不是，你们一个个的衣冠楚楚，私底下都是这副模样的吗？
云眠震惊地抬头看一眼沈知行，没想到他平时看起来修雅谦和，骂起人来原来也这么毒舌啊。
徐亦正像是被那两个字猝然点燃了怒火，他脸色阴沉起身，大步朝沈知行走来，一拳头挥在他脸上。
沈知行猝不及防挨了一拳，他转头冷冷睨一眼徐亦正，把云眠放在地上，也握拳还击回去。
眨眼间，两个男人在后花园你一拳我一拳打了起来。
云眠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这俩人是要干什么！
该着急的人是她，他们俩到底在发什么疯！！！
好在两人还算尚有一丝理智，在各自挨了两三拳后，就默契地停了手。
沈知行毕竟平时练过，除了第一拳打在太阳穴附近挨得比较重，后面两拳都被他挡住了。
反观徐亦正这个率先挑衅者看起来伤得重些，他嘴角出血了，抬手抹嘴角时龇了龇牙，吐了口血唾沫在地上。
沈知行不再理会他，抱起猫冷冷转身扬长而去。
……
回到别墅大厅，今天的寿星云蓓女士终于在王妈的搀扶下来到客厅。
宾客们纷纷上前问候她的身体。
云眠隔着几个人影，看到妈妈穿一身淡紫色旗袍裹着披肩，人很消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化了妆的原因，今天气色比起前些天她回来看到卧病在床的模样好了一些。但她还是很担心。
长椭圆形的欧式餐桌，佣人有序将食物端上来，管家穿着燕尾服穿梭为客人倒酒。
魏宏伟笑着邀请客人们入座。
徐家夫妇，徐亦正，以及沈知行何光两兄弟，被邀请到主桌就餐。
徐夫人和丈夫刚落座，一眼就瞧见徐亦正嘴角的淤紫，顿时诧异：“你怎么搞的？”
徐亦正不甚在意，端起餐前酒一饮而尽，烦躁道：“您别管。”
对面何光见了，不动声色瞟一眼身边的沈知行。见他仍是西装笔挺礼仪端方，但若仔细看，能发现他太阳穴至眉骨处有一点微肿。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魏宏伟揽着夫人云蓓入座，对大家道：“自己人吃顿便饭，大家不要客气，随意点。”
云蓓也勉力笑了笑，她视线第一时间先投向徐亦正，在看到他嘴角的伤时也是一愣，正要关切，余光突然发现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回头一看，竟是只猫！
那只猫穿着精致小裙子，脖子上还带了个珍珠蝴蝶结，墨蓝瞳孔圆溜溜的，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云蓓下意识升起一阵鸡皮疙瘩。但她发现这只猫坐在沈知行怀里，显然是有主的宠物，所以只是皱了皱眉，掩下心里那种不适感，什么也没说。
饭席间，魏宏伟和徐亦正父亲推杯换盏，有说有笑。何光在努力试图加入他们，但他位卑言轻，只起到个陪酒的作用。
徐太太似乎对沈知行比较感兴趣，一直在找他问一些娱乐圈的话题。
而徐亦正心情郁闷，自己在那儿一杯接一杯的灌酒。
云蓓目光环视整桌人，忽然自嘲一笑。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开始做起餐前祷告：“仁慈的主啊，求您垂顾你的仆人，我女儿眠眠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求你赐她永远的安息，并以你永恒的光辉照耀她。赐她在天国与你共享永福。阿们。”
祷告一出，整张桌上的人都静了下来。
云眠震惊极了。
妈妈竟然因为她开始信仰宗教。
桌上令人窒息的静默持续了有一分钟那么久。魏宏伟才看云蓓一眼，沉声叹道：“大好的日子，你又提这个做什么。让大家高高兴兴吃顿饭不行吗？”
云蓓目露凄凉：“你们所有人都忘了眠眠，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把她忘了，她在那边该多伤心啊。”
餐桌上气氛沉重下来，谁也不好再说话。
沈知行喉结哽动，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面前这位痛失爱女的母亲，可他嘴唇嗫了嗫，想到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说那些安慰的话呢……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手背一凉。
有两滴晶莹的水珠落在他手指上。
沈知行诧异地抬起手看了看，发现这竟然是从小白眼睛里滚落而出的眼泪。
……
从云家别墅离开时，已是黄昏降临。
何光开着车，与沈知行两人一路沉默无话。何光没有问他今天和徐亦正发生了什么，额头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沈知行也没有解释。
他们心知肚明，但彼此没有点破。
过了好半晌，何光才说：“刚才先生提起，集团子公司那边新推出了一款智能家电AI，要找代言人推广，你形象好又是自家人，不如就让你来。你要是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就落实了。”
沈知行敲了敲门：“在前面停车。”
何光踩了一脚刹车，回头看他：“你要干嘛？”
沈知行打开门，寞声道：“我下车走走，你先回去吧。”说完他将车门一关，返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夜幕下，路灯叠影。
沈知行抱着猫沿马路往前，走过一个分叉口，而后上了一座桥。
云眠看着这个地方，心里有点惊讶，因为她来过这里。
这里离她家并不远，出了别墅区往东走两三公里，就能看见这座横跨澜浦江的大桥。夜幕下，站在桥头，能看清对面大半个城市的夜景。
记得以前有一次，云眠因为一件什么事和妈妈吵架生气，就跑到这里来，一个人呆坐了大半晚。
哦，好像也不是一个人。后来她在这里碰到了沈知行。
也不知道沈知行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反正当时云眠没在意这些，她只是赌气地问他：“你说，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没人能管我了！”
沈知行当时是怎么回她的？
他好像只是在她旁边静静坐下，说：“你要是跳下去，下了地狱归阎王管，上了天堂归玉帝管。总之无论去哪儿，都要被人管。还不如让你喜欢的人管，至少，她是爱你的。”
那时云眠年纪小，只觉得这世上最可悲的不外乎爱她的爸妈却打着爱她的名义，逼她做不喜欢做的事，学不喜欢的东西，这哪叫爱，这叫掌控欲！
云眠对着他吧啦吧啦不停地控诉她母亲为了掌控她，做的那些‘令人发指’的事情。沈知行便一整晚默默地听着。
至于后来……
后来杨管家和王妈来将她找回去了，沈知行是不是还独自在那儿看夜景，她就不知道了。
一段短暂的回忆就这么猝不及防划过云眠心头。
她怔怔地看着沈知行再次走到那个无人知晓的绝佳看夜景的石台坐下，抬头眺望江河对岸灯火辉煌的城市。
霓虹的细碎光点映在他脸上，将他的五官切割成很多种颜色。
迷离，破碎，叫人看不清他原本的样貌。
他一语不发撑坐在桥头，身上的名贵西服弄脏了也没管。他垂下头时，云眠看到他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黯然情绪将她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让她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又开始感同身受起来。
忽然，沈知行抬手摸摸她脑袋，轻声问她：“小白，你说，人死后会去哪儿？”
显然，他并未指望一只猫来回答他。
他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明月，半晌呢喃自语：“她那么好，应该是去了天堂吧。”
云眠蓦地一愣。
莫非，沈知行专门到这里来，是为了来缅怀死去的她？
可是。
七年已去，就连她父亲和未婚夫都已各自从容。
她死了，他又为何这样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