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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1 / 1)

这是露斯安第二次踏足公爵的办公室,但她的心情远比上一次更加沉重。

这间办公室同记忆中没有任何区别,还是那样简洁,干净,连头顶的涡轮转动的频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唯一的变动就是公爵换了一套茶具。

她的武器留在一楼,这让她多少有点不安,露斯安忍不住向下瞟了一眼,眼神转回来的时候,发现公爵在看她,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局促地绷紧身上的肌肉。

他只是对她扬一扬下巴。

“坐吧。”

“……?”

坐……坐什么?什么是坐下?这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词?

露斯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待客的沙发,她茫然地看着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可以坐下吗?”

“嗯哼?这可真是个引人遐想的问法,难不成你有跪着和人说话的癖好?”

男人打开房间的柜子,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我个人虽然没有这种兴趣,但是梅洛彼得堡还不至于容不下这点小爱好,不过我建议你收敛点,下面的门可没锁。”

“………………………………”

不她没有这种奇怪的兴趣,她只是不能理解现在在发生什么。

在露斯安的认知里,她可能是上来……受刑,受罚,逼供,什么都行,无外乎那些手段,她在部族那里看过不少,她自认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而这其中没有任何一条能解释现在的画面。

露斯安看到他打开一罐茶叶。

露斯安看到他拎起了水壶。

露斯安看到尊贵的典狱长大人端着和他体型完全不符的小巧瓷杯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茶杯里蒸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她像梦游一样问他:“……这是什么?”

“迷药,喝了以后你就会不省人事,再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自己一个人被绑在又黑又小的陌生房间里,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

“开个玩笑,茶叶而已。”

公爵低低笑起来,然后信步走回办公桌后边的座位,端起自己那一份举杯对她示意:

“我对异邦的故事很感兴趣,而你看起来有很多东西想要和我分享。

“再没有什么比一杯好茶更适合叙事时间了,对吧?”

“……”

“啊啊,当然,虽然我说是茶,但它里面依然有可能含有不良物质,或许是迷药,或许是毒药,也可能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下流东西,毕竟没人能保证我说的是真话,所以你的顾虑完全情有可原——呵。”

他漫不经心的调侃以一个上扬的语气词作为结尾——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露斯安端起茶杯,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

她将空荡荡的茶杯放到茶几上,沉默地抬眼看着他。

公爵虚起眼睛盯了她片刻。

眼神并不很冷,但充满了压迫。

然后他咧开嘴,无声地张口,做了一个清晰的口型。

——好姑娘。

“那么。”

公爵坐在上首,身体向后靠进椅背,“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露斯安谨慎地斟酌了一下语句,“他的死和老师没有任何关系,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啊,显而易见,那位女士是没受过训练的凡人,不具备成为同伙的作案能力。”公爵平静地陈述,“她拥有需求,而你恰好是个佣兵——”

“不是的!”

露斯安猛地打断他的话,然后她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在他挑眉看过来的表情里顿了一会儿,放低了声音,“抱歉……但是老师确实没有雇佣我做任何事,她也没有向我说过她想要复仇,和我们沙漠人不一样,她是个读过书的人,善良得有点天真,最初的时候,看我杀掉天上的赤鹫溅一点血都会被吓到。”

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露斯安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又很快在叙述的过程里逐渐消融,

“她是不会雇佣人去做这种事的,她只是……她只是在某几个日子会喝醉然后痛哭,说一些我当时不太能理解的内容,后来我猜,那分别是她的丈夫和女儿的祭日,可能还有生日。”

公爵不辨喜怒地“嗯”了一声:“继续。”

其实露斯安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她顿了一会儿,努力将自己的心路总结成话语——

“一个月前,老师忽然从村庄里消失了。我在房间里找到了她的信,大意是,她要去处理自己的陈年私怨,如果还有缘分的话,她会回来继续向我们传授知识。”

露斯安盯着茶杯的花纹,感觉自己的嗓子逐渐变得干涩,“我的情况比较特殊,和老师相处得时间比较多,所以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在消失之前,她有一段时间醉得厉害,反复重复‘他要出狱了,他竟然要出狱了’‘真可笑’之类的话……我知道她要做什么。”

即使知道并不应该走神,但说到这里,露斯安还是对着空气发了一会儿呆。

而公爵并没有出声催促。

片刻,她从回忆里惊醒,轻轻“啊”了一声,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那样的人不应该沾血的,也不适合杀人,而我刚好除此以外没有什么长处。”

露斯安的表情变得柔和,她对着虚空笑一笑,头顶的水光为她的白发渡上了一层虚幻的光晕,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个正在奉献灵魂的纯洁信徒,“我可以做这个。沙漠人会记得所有人的恩情,她为我们做了那么多,那我当然也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叙述停留在这里。

然后房间里就没有了声音。

昔日的回忆让露斯安有些心不在焉,她的意识正在飘回远方的故土,不能很好地集中精神,以至于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这种安静并不应该。

露斯安从回忆中抽离,发现公爵正在看她。

那目光深暗得像是深海的水。

“你的意思是,”

同她对上视线,公爵才终于出声,“因为她是你的老师,所以,你仅仅凭着一封并没有求助意味的离别信,就横穿沙漠,远赴重洋,冒着生命危险和牢底坐穿的可能性,赶在对方之前,帮对方处理掉陈年的仇人。”

他这样总结,“就只是因为她是你的老师?”

那并不是一句质问,就只是单纯的提问。

相较于她预想的严苛审讯,公爵的态度未免太过平和,这让她有一种错觉,就好像这不是典狱长对犯人的问话,而是她在神前倾诉自己的心事。

“‘就只是’……?”

露斯安重复这个词,她看着公爵,那眼神像是在发呆,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神才逐渐聚焦,她的嘴唇开了又合,似乎想要倾诉什么,但又在中途停住了。

“您……”最后她踌躇着问,“对须弥有多少了解?”

“除了那天晚上和你说过的以外,恐怕不比地理志上更多。”

公爵说,“智慧之都,学者之城,是世间一切知识的源泉,拥有七国唯一的高等学府。据说昔日的大慈树王以神力创造了名为‘虚空’的系统,统合全民的智慧,并将‘知识’赐予人民,而须弥的子民也是最富有求知欲的学者,终生都在追寻智慧的根源,可以为了论文拼上一切。”

“哈哈。”

这一次,轮到露斯安发出冷笑。

她看一眼公爵的表情,忍住了过分的攻击性,最后涌动的感情波动都浓缩成了眼里刀锋一样的冷光:

“您说得没错,须弥是‘智慧’的国度,‘知识’是神的恩赐,须弥人深受神恩,所有人都将生命投入知识的探索,教令院的学生更是遍及天下——至于沙漠人是不是文盲,跟‘智慧的须弥‘有什么关系?”

她脸上终于还是浮现了薄而尖锐的讽刺,“雨林的老爷才是须弥人的代表,沙漠的牲口怎么配拉低‘智慧之国’的口碑。”

露斯安本来想用更平静公正的口吻来叙述,但她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完全抑制情绪。

“‘知识’在须弥受到严格的管制,纸质书籍只在大贤者首肯的范围内可以流通,正经授业的学堂需要经过重重审核,您说的‘虚空系统’更是只在雨林内部推行,沙漠还不配让智慧之神浪费她的伟力。

“【沙漠里的孩子就算有机会拿到虚空终端,发出的所有知识申请也几乎都被拒绝】。(注)

“——沙漠人是不配接触‘知识’的。

“当然,大贤者从未立法禁止过沙漠人读书。

“他们只是管制了纸质书籍,设置了授课的范围,垄断了‘知识’的传播途径,我们想要获取真正的文化类书籍就只能依赖走私,然后那些斗胆贩售‘知识’的罪人就会被风纪官们严惩。

“‘知识’的管制是全方面的,未经许可的公开授业将会面临一系列的处理,偶尔也有善良的老爷会在阿如村一带传授一些基础知识,但并没有人能真正将‘知识’系统性地带到沙漠里,而我们当然不能指责那些善良的学者们,说他们竟然不肯冒着更大的风险参与走私环节、扩大授业的面积。”

她在这里停了片刻,克制地闭一闭眼睛。

“【须弥由伟大的贤者掌控,沙漠子民根本无关紧要,只是必要时才存在的工具】。

“在雨林老爷们的心底,沙漠人与牲口无异。

“好在老爷们心善,见不得文盲,所以雨林穷极人力,在沙漠与雨林间筑起了一道通天高墙,官方说法是为了防止风沙侵蚀,将其命名为‘防沙壁’。

“【风沙是能被墙壁阻挡的吗?】……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从此沙漠与雨林彻底泾渭分明,防沙壁断绝的,是沙漠人的痴心妄想。

“智慧的宫殿垄断了‘知识’,只有雨林的老爷们才有资格接受教育。沙漠的孩子只配做个目不识丁的野兽,而神的智慧对此并无意见。

“唯有百年难遇的天才,才有资格获得老爷们的青眼,破格被教令院录取,而贤者们会指着那些让人望其项背的佼佼者对沙漠人说,‘看啊,谁让你们不像ta们一样努力呢’?”

——是啊,谁让我们沙漠人自甘堕落,生来卑贱,竟然不知道投胎的时候要选个天才做壳子?

露斯安嗤笑,声音并不尖锐,但溢满了讽刺。

“同是神的子民,为什么沙漠人想要什么就比雨林人天生难上百倍?

“是因为沙漠人是赤王的孑遗,所以草神从不把我们视为她的子民?

“是大贤者拥有了通天之能足以悖逆神祇,所以草神失去了她的权柄,于是‘智慧’的恩典传不出净善宫半步?”

她激昂的陈述在这里冲到顶峰,然后又徒然坠落下来,碧盈盈的水影夹杂着金色的光丝落在她身上,让她的声音像是遥远的彼方传来的叹息。

“……无论答案是什么,对我们而言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和‘知识’隔了太久,久到我们足以忘记自己也曾有过智慧和辉煌,久到连我们自己都觉得,沙漠人生来就该是野兽。

“恶劣的环境早就磨平了沙漠人的对‘知识’的渴望,贫穷禁锢了沙漠人思考,【赚了摩拉就拿去买酒和美食,仅有的财富全都被轻易花出去】,我们习惯了朝不保夕的短暂狂欢,用廉价的刺激麻痹自己的人生,然后让我们的孩子也重复这样贫穷而短视的人生。

“——但我觉得这不对。”

她的目光落在公爵身上,相较于最初的尖锐,她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了很多,只是金灿灿的双眼从未熄灭,像两颗恒久永存的金色烛火。

“没有人生来就想做牲口。

“如果这就是命,那我不认。”

露斯安笑一笑,她身上各色首饰都在这个笑容里亮了起来,年轻的眉眼在暗沉的水下盈盈有光:

“既然沙漠人能在自然的绞杀下活到现在,那当然也能在人的统治下找到生路。大贤者可以垄断‘知识’,但是折不断我们生而为人的脊梁,我们不想继续当便宜的牲口,所以我们自己寻找出路。

“对您而言,老师‘就只是’老师,但对我们而言不是这样的。

“她是一个拥有渊博的学识和充足的耐心、愿意在黄沙和烈日里扎根,不介意资源的匮乏,能忍受恶劣的气候条件,不会畏惧大贤者的责罚,甚至会主动接触违禁的教材,能将‘知识’系统性地传给沙漠人的,几十年来唯一的一位‘老师’,而我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

“诞生于沙漠的孩子理应取回他们的童年,他们应该拥有一切我有的,也应该享受一切我没有的。在阳光下奔跑,在学堂里读书,穿过风沙去雨林里享受自然的恩典,不必再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不用畏惧朝不保夕的生活,人生最大的烦恼就是自己的毕业课题到底改怎么改。”

她的声音在漫长的陈述里逐渐趋于平静,但内里蕴含的底色从未发生改变,就像是历经风暴后依然顽强地盛放的花。

“——就算神不允许,我们也要把自己拼出个人样来。”

沙漠人的陈述到这里结束,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沉默。

涡轮在头顶旋转,将搅碎的水波投注于寂静的房间,壶里的茶已经在漫长的叙述里凉了下去,而公爵并没有添置的意思。

他只是盯着她,露斯安读不懂他的表情,他蓝色的眼睛像深暗无边的海水,她的身影倒映在里面,犹如两点纯白微弱的烛火。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半晌,公爵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投注于茶壶上的花纹,不知道他思考了什么,然后再一次将目光放到她的身上。

“一个老师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说,语气很淡,

“就算她把下辈子都贡献给沙漠,也不过是多几个人认得字而已。如你所说,须弥的症结在于资源分配的不公,举国的资源会向雨林倾斜,而教育正是需要倾尽国力的奢侈品。

“在‘知识’本身都被垄断的情况下,沙漠囿于贫困,于是没钱享受教育,所以只能做底层的活计勉强糊口,而底层的营收不足以支撑下一代的教育,于是下一代也只能重复相同的路径,贫穷就此完成世代的循环。而那些优秀的个体会得到晋升的机会,于是将沙漠人内部也分出三六九等,反抗的声音会因此而被削弱,矛盾就会转移到群体内部,至此,统治者不需要亲自出面就能完成‘知识’的垄断,变相绞杀沙漠的教育根基。

“而‘知识’既然是统治者刻意维持的壁垒,那冒犯者必然要承担高额风险,那她可能被监禁,可能被暗杀,也有可能在无穷尽的躲避中随时改变主意。”

露斯安被问得愣了一会儿。

这好像是个离题的疑问,但又好像和她的处境息息相关。

她慢慢地眨一下眼。

“……所以,我该什么都不做吗?”

她听到了自己的反问声。

“您说的问题我确实想过,我们人类这么脆弱,到底为什么会诞生呢?

“我听说风神能吹散万年积雪,削平群山,所以有了蒙德如今的四季常春;岩王帝君率众仙荡平璃月,投枪化岛,封尽群魔,所以有璃月如今的四方太平;而雷神更是稻妻的百武之源,随手一刀就能将岛屿斩为两半……凡此种种,具是神迹,我们凡人倾尽一生之能,怕是也抵不上神的一个弹指,所以我们是不是生下来就只要等死?

“因为不能一蹴而就,所以干脆就不要开始?”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问,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空荡荡地回响。

“……或许吧,但我办不到。

“我知道人力微茫,但好在神力亦有极限。”

露斯安仰起脸,似乎想要通过头顶的玻璃和看一眼天际的阳光,但她只看到了沉甸甸的水影和巨大的涡轮,潋滟的水波在她脸上明灭交错,她的声音落在钢铁堡垒的内部,弹射出绵长悠远的回声。

“如果神真的无所不能,那须弥就不会在草神即位五百年后依然举国上下独信树王,岩王帝君也不会在自己的请仙奠仪上遇刺身亡。

“神也会在漫漫的时光里陨落更替,红尘三千丈,谁敢说自己不是在挣扎?

“蝼蚁尚且知道偷生,人类想自不量力做些出格的事不也正常?

“都是与天争命,谁也不比谁活得更高贵。”

她收回飘远的思绪,看向一言不发的公爵。

“所以,如果您问我一个老师能解决什么……大概,就像您说的,什么都解决不了。

“我们会从客观上获得一个老师,仅此而已,不代表其他。

“我读过的书不多……大人,我讲不来那些什么战略目标之类的大道理,但我知道,吃一顿饭就只管一顿饭的事,所以做一件事也只解决这一件事,这难道不是万物万事的基本道理?”

露斯安说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神恩莫测,天不怜人,命如蚍蜉,我当自悯。”

她的声音沉下去,她的身体也是。

来自沙漠的高挑姑娘又一次屈膝跪了下去,这一次,她的情绪远比之前来得平静。

“公爵大人,我恳请您。”

她跪在办公室的正中央,仰脸看着沉默的公爵,然后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向公爵的方向伏了下去。

柔顺的白发沿着她颈椎的起伏倒滑向地面,露出后心深入到发丝的伤疤,还有长而脆弱的颈项。

这是个毫无防备的姿势,就像纯白的羔羊在向漆黑的狼王展示自己的无害。

“我知道我触犯了规则,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这件事确实和老师没有任何关系。

“违反规则的是我,杀人的也是我,老师对此一无所知,唯有这点,希望您能高抬贵手。

“请您放她离开这里。”

公爵没有出声。

露斯安的眼前只有地面的纹路,她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感官更加敏锐,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摩挲她裸露的后颈,这样的沉默让她感到危险,颈项的血管在他的目光里脆弱地跳动。

漫长磨人的沉默。

然后她听到了声音。

那是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还有靴底的金属扣在地面的脆响——公爵无言地起身,向她走了过来。

就像是为了故意让听者焦虑似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踩在地上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一步,两步,三步,五步——

最后在她面前停下。

他将她置于自己的阴影之下。

露斯安的呼吸停止了。

这个距离太过危险,她的心脏、神经、颈椎、血管都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即使早就预想过这种结果,但她依然不能阻止本能的反应,她只能克制自己起身躲避的欲|望,但不能阻止心跳在胸膛里自杀似的跳动。

她听到了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她听到了他身上金属配饰的交击声,然后她感受到了气流的涌动,他的体温和呼吸骤然接近,再然后,一只手掌按住了她的后颈。

宽大,粗粝,滚烫,圈住她最脆弱的部分,她的脉搏在他的掌心里跳动,那只手摩挲过她后颈的伤疤,她感受到了他指腹的粗茧和绑带粗糙的纹理,细细密密的颤栗从颈椎爬上背脊,露斯安咬住嘴唇,把所有的声音都咽回喉咙。

那个瞬间,她用尽全力忍耐住了反击的冲动,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因此而颤抖。

后颈的手略一用力,将她从地面拽了起来。

“?!”

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然后从胸膛里失去了踪迹。

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睛里。

极近的距离之下,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皮肤的纹理,也能看到他眼角的疤痕起伏的轮廓,他带着灰调的蓝眼睛透出冷铁的色泽,眯起来的时候,光会聚集在瞳孔的周围,一瞬间像沙漠里的野兽一样散发出幽光。

即使是半跪的姿势,他依然比她要高出一截,后颈的手滚烫,他的温度将她全然包裹在里面,就那么不辩喜怒地垂眼看着她,同时,将另一只手探向了她的肋骨。

脑子里的警报在尖叫。

露斯安本能地绷紧每一块肌肉,她的身体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然后她又用理智遏制住这种的本能,危机感笼罩下的神经脆弱而敏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变成身体确实的战栗。

但那只手并没有碰到她的身体。

他只是用手指,勾住了腰间那些垂下来的细细的金链。

他的手指离她的肋骨很近,她似乎能感受到粗粝的摩擦,就好像他在摩挲她的腰肢,但实际上并没有——

这样似碰非碰的触感甚至比粗暴的接触更加磨人,腰腹的肌肉因为过于紧张而振颤,危机感带来的电流正在攻击后背,她像遇到天敌的野兽一样弓起身体,但又不能从这种折磨中逃离,他的眼睛里倒映出她颤栗的姿态,她从他平静的目光里看到了涌动的暗流。

这样精神紧绷的状态下,一切体感都明晰得让人害怕,腰间那只手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就这么勾着她层层叠叠的金链子停在腰侧,分明没有直接触碰,她却有一种从肋骨到后腰都被他的体温烫化了的错觉。

他仔细地盯着她,不放过她的每一丝表情,然后,他的手指用力,金属在他手里发出细碎的声音,银色的细线隐藏在不起眼的装饰里,在她的肋骨与他的手指间,扯出一道梦一样轻盈的丝。

在她灰败的脸色里,蓝眼睛的狼叼住她的后颈,在她面前咧开嘴,那表情无关微笑,似乎只是为了让猎物看清他嘴里的獠牙——

“如果我说‘不行’的话,你打算把它缠在我的脖子上吗,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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