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般说了,与什么都没说,有何差别?”
“差别就在于,我什么都说了。”沧琰唇角微扬,笑意盈盈地接过话头。
“油嘴滑舌。”云慈侧眸别过脸,不再看他。
路鸣站在一旁,绞着手指,眨眨眼,小心翼翼的目光在二人身上觑了再觑。犹豫片刻,终于试探着朝沧琰那边挪动半步。
后者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他身形一滞,瞬时不敢再动,讪讪自云慈旁侧的空位置坐下。
沧琰面上却透出几分受伤来:“路鸣师弟为何不挨着我坐?”
话音方落,路鸣眼瞳骤然瞪得溜圆,双颊再度飞上红云,磕磕巴巴:“我……我……”
“打住,”沧琰抬起手,指尖略微一摆,止住他的支吾,自顾继续道,“我知道,你心悦于我嘛,不敢同我坐在一处,怕羞。”
他此言一出口,不仅是路鸣,便连着云慈都没忍住旋过眸望向他。
云慈眉心微蹙,声音微冷:“你胡说什么?”
沧琰不答,转而看向路鸣,眸里笑意更深,轻笑着开口,意味深长地道:“我是在胡说吗,路鸣师弟?”
不似云慈那般,自幼生长于清元宗掌门与诸长老的爱重之下、众弟子的敬仰之中;沧琰儿时凄苦,少时算得上寄人篱下。如此度过数载,自是更加能够看得懂这人心思的弯弯绕绕。
他早看出来,这小子对待云慈“心怀不轨”。也便是云慈素日清冷不近情面贯了,才会对此一无所觉。
路鸣双唇紧抿,两行银牙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指甲深深扣在掌心,良久不吭一声。
是时,方才结束了外门大比,场内的比试并未休止,内门试炼随之衔接而起。
与近几年别无二致,这一届的内门试炼依旧观感平平,无甚精彩之处。席间众人兴致缺缺,应淮与几位长老亦是暗自摆首,心中暗道遗憾。距之上次崔长老将风青淼破格收入座下,清元宗的亲传弟子行列已然又近乎七载未添新丁了。
上首几人相视一眼,正欲草草宣判出前五甲,略施些嘉赏便作事了。
沧琰悠悠问道:“路鸣师弟,你如今也算是内门弟子了吧?”
路鸣尚还有些没缓过神来,神思几分飘曳,讷讷回道:“是。”
沧琰勾唇一笑:“那你也上去,同他们比试一番。”
“不可!”不待路鸣作何回应,云慈便率先冷声打断他,“此乃内门试炼,比试者皆是入内门修习法术至少一年的弟子。路鸣连一个完整的法术都未曾修习过,如此贸然参与,岂非儿戏!”
闻听此言,沧琰第一反应竟是,她云慈居然也会一口气讲出这么多话来,当真神奇。此想法一出,他自己也觉着荒谬,摇摇头将其甩出脑外,唇角却是忍不住地上扬。
他近乎是下意识反驳道:“不会法术有什么干系。”
“大师姐教你一招,对付这帮子仙门弟子最是有用。”沧琰旋眸看向路鸣,声音压低了几分,有意诱哄道,“你只肖在对方出剑之时,装作不经意撞上去。对方定然会以为自己伤了你,分寸大乱。你便在此时出招,定能够一招致胜。”
此言一出,云慈眉心蹙得愈紧,眸中寒意似是要淬出冰来,方欲出言呵斥,便听路鸣义正辞严地道:“弟子知晓,大师姐定然是在考验弟子心性。大师姐放心,弟子断然不会如此!即便是打不赢,亦会输得光明磊落,输得体体面面!”
沧琰轻叹一声,不知是未能如愿的失望、抑或是对此感到无趣,索性不再多言其他,只懒懒地道:“随你吧。”
见他松口,云慈还欲再劝。路鸣却像是打了鸡血似的,猝然站起身,俯首朝台上应淮与众长老的方向欠身施了一礼,随即高声道:“弟子路鸣,请求参战!”
“这……”刘长老率先开口,欲言又止。
“简直胡闹!”崔长老眸光一厉,“此前清元宗从未有过一弟子同一日内参与两场比试的先例!”
路鸣目光炯炯,不卑不亢地道:“弟子知晓,只是——”他暗暗觑了沧琰一眼,“弟子想要同一个人,证明自己!”
崔长老还欲再言,应淮却抬手打断他,淡淡抬眸,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路鸣身上,半晌,捋着银白胡须轻笑一声:“依照规矩,倒是并未有说不允此事。”
路鸣眸光一亮,正欲开口,却听应淮继续道:“只是,如今这内门试炼已然行至尾声,前五甲已被择选出来……”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似是思忖,半晌适才缓缓道:“不若如此。若是如今的前五甲弟子中有人愿意同你进行比试,若你赢过他,便算你通过试炼。”
话落,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方才择选出结果的五名弟子身上。应淮淡淡开口:“可有人愿意同他一战?”
台上五人面面相觑,神情各异,良久无人应声。
路鸣亦垂下首,面色难掩失落,却并不怨憎。他心中清明,这本就是旁人自愿施予他的机会。若应了,他需得承了人家的情分;若不应,他亦强求不得。
他抿了抿唇,手指微微收紧,心下虽觉遗憾,却依旧行得坦然。正欲拱手退下,却见台上五人中终是有人上前了一步,正是原本得了第一甲的弟子贺良玉。
贺良玉朗朗开口道:“我愿同你一战。”
路鸣心中一喜,赶忙一路小跑至广场正中央,跃上擂台,待站稳身子后,便抱拳道:“弟子路鸣,请贺师兄指教。”
贺良玉亦回了一礼:“弟子贺良玉,请路师弟指教。”
云慈坐于看台,睫眸微微收敛,含着几分嗔怪地暗暗扫了沧琰一眼。沧琰五感颇灵,自是有所觉察,心下觉着好笑,没忍住轻笑一声。
试炼初始,贺良玉尚还试探着使出两道法术,见路鸣对此一无所知,便也泰然收起灵力,改为单纯地同他过剑招。
他这一相让,路鸣竟隐隐据了上风。剑尖一挑,贺良玉朝后退了两步,待稳住身形,便淡然收剑,神色平静地道:“是我败了。”
众人哗然。
路鸣虽是胜了比试,却心下稍有不安,犹豫着开口道:“贺师兄,我……”
贺良玉神色无变,坦然打断他道:“路师弟剑术扎实,心性坚韧,这一战,我败得心服口服。”
他温润一笑:“再者说,即便是得了内门试炼榜首,却无幸未曾得应掌门与长老们的青眼。于我而言,有无这虚名都是一般无二的。”
沧琰撇撇嘴,凑至云慈耳边,小声嘟哝道:“啧啧啧,这格局,我等甘拜下风啊!”
云慈瞥他一眼,并未睬他。
应淮赏识的目光落在路鸣身上,尚身在外门,并未习得法术与高深剑招,却战胜了入内门三载的贺良玉。此子前途无可限量!
他施施然落下捋在胡须上的手掌,正了正神情,肃然道:“是叫路鸣是吧,你可愿拜入我座下,做我的四弟子?”
他此话一出,无论是路鸣,抑或是几位长老、台下众人,即便是素来无甚神情的云慈,皆是面色一变。
半晌,路鸣才似是终于回过神来,忙屈膝跪下去,自青石地面上“邦”地一声,重重磕了个响头,傻呵呵地抬起头,高声喊道:“弟子路鸣,拜见师父!”
应淮唇角几欲抽搐,抬手支在唇前暗笑了一下,适才淡然颔首,故作高深地继续道:“我座下弟子皆从‘云’字辈,从今往后,你便唤作‘云鹭’吧。”
路鸣又叩了个首:“是,师父!”
此时场内众人皆在惊诧于路鸣一日之内身份转变之快,三两交首窃窃私语着。无人留意到兀自苍白着一张脸垂首站在台上、原本这场试炼的第一甲,贺良玉。
崔长老轻轻叹了口气,自场内喧嚣中蓦然沉声开口:“贺良玉,你便做我的徒弟吧。”
贺良玉先是一怔,颇有些不敢置信:“崔长老……要收我为徒?”
崔长老面色一厉:“你不愿便算了。”
怎会不愿!贺良玉连忙深深颔首:“弟子贺良玉,拜见师父!”
——
“啧啧啧,”沧琰撇着嘴摇摇头,“想不到这坏老头儿,还有如此罕为人知的一面。”
“说的跟你有多么了解人家似的。”云慈淡淡道,“背后语人是非,非君子所为。”
沧琰不为所动,理直气壮道:“我又不是君子!”
云慈略吸了口气,暗暗后悔自己怎就一时触景生情,答了那人的话,徒徒浪费口舌。
方欲再度别过身去,沧琰却忽然换了副正经的嘴脸,低声道:“你们这大比真够磨蹭的,究竟什么时辰结束,你我需得提早做好准备,待大比一了,便混在旁的宗门……”
他一语尚未说完,台上却已然进展至第三场大比,内门切磋。
彧风负手立于台上,扬声道:“弟子彧风,愿请大师姐指教!”
沧琰无奈,只得撂下一句,“莫急,待我回来再同你说。”,便身形一闪,现于台上。
沧琰高昂着下颌:“速战速决。”
彧风抽出腰侧长剑,刃尖银光一闪,猛然朝沧琰袭来。沧琰提剑格挡,手腕一翻,轻松挑开他的剑身。
彧风眉间一凛,攻势愈发迅猛,沧琰却似逗猴儿似的,闲庭信步游走于台上,每一剑皆恰到好处地瓦解前者蓄力的攻势,却也不主动进攻。
云慈薄唇微抿,眉心微蹙,暗自轻摇了摇头。心下不甚认同沧琰此刻的行径,只盼着他玩够了便及时收手,莫要徒增事端。
怕鬼偏遇鬼敲门,但见台上二人剑锋交错间,沧琰似是不经意地身形滞了一瞬,竟不偏不倚撞在彧风的剑上。
彧风周身动作一凝,抬起另一只手,似是要去搀扶于他。
云慈心下不安,豁然想起方才路鸣上台之前沧琰状若无意的那番话,指尖自掌心刻出一道道小小月牙,亦恍若未觉。
她阖了阖眸,方抬起首,便蓦然撞见沧琰眸光微敛,手中长剑寒芒一烁,毫不留情地贯穿彧风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