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宁那天是立冬,但北方人不管什么节日都要吃饺子,就连机场里的饺子馆都人满为患。
唐柠月不爱吃饺子,也没心思吃,挂断手机上的第四通电话之前,她还在用气垫遮掩胸口上的吻痕。
条件有限,遮了个七七八八她就放下了,拿起手机终于在今天第一次接通了电话。
欲盖弥彰做个形式也就罢了,就算没有这么个痕迹也少不了做谁背后的谈资,只要地位不倒,无论做多少荒唐事都有人追着吹捧,又何须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男人更不必成为理由,从来不在她的计划清单里。
“月儿,你到哪了?”许久没听到过温湜的声音,她还是如往常一样擅长一惊一乍。
“还在机场。”她答。
“那我叫小恩去接你啊?”
“小恩?谁啊?”唐柠月收拾着东西,无法在记忆里搜索到这个人的信息。
“就是之前给你发过照片那个小帅哥,他不是之前还参加过你们公司举办的选秀节目么?你忘啦?”
唐柠月努力回想了一下,依旧对温湜说的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
“不用。”她拒绝道,昨天刚做过,现在走起路来大腿根还有隐隐的酸痛感,“今天还有别的事,下次吧。”
“那你一会是回家还是到我这儿来给你接风洗尘?”
唐柠月身边没少过男人,被拒绝也是温湜意料之中,逗趣儿不能误了正事,这是她的原则。
“我....”唐柠月手指蹭了蹭了唇边,擦掉溢出来的那层裸色唇釉,又接道,“我先去周姨家。”
她顿了一下,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又解释:“好几年没见了,回来也得先去看看。”
“行,那你路上小心,帮我跟周姨带句好。”
“嗯。”
挂了电话,唐柠月才拎着箱子从人群里往外挤,快过年了,机场比平日里要热闹的多,路过门口那家饺子馆,唐柠月还是下意识撇了一眼,她都快忘了饺子是什么味道了。
似乎是软软的,嫩嫩的,热乎乎的,跟小男孩的滋味差不多。
以前在周姨家的时候逢年过节必有饺子,后来被外公带着去了加拿大找她亲妈,她就再也没吃过了。这样花费心思的东西,在唐柠月眼里至少得是满眼满心都是爱才能做的出来,显然她们家里很稀有。
周苏和她妈许琳是完全不一样的人,说到底她们也没必要一样,毕竟唐柠月这个所谓的小姨跟他们家除了一些外公战友上的情感羁绊,其他的毫无关系。
外公不过帮人家养了几年孩子,周苏却比许琳更孝顺一些,当年唐柠月外公车祸骨折那几个月都是周苏在身边照顾着,许琳说是在国外没法管,到底是连电话都很少来。
就连许琳当年去国外创业的时候,孩子都是周苏帮忙养的,甚至带到唐柠月成年,她对他们老许家是仁至义尽。
现在外公也去了加拿大找亲女儿,一家子薄情冷血的人,几年都没怎么联系过周苏。
唐柠月虽然也不是什么至善向上的人,但这点良心还是有的,跟旁人说的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是有点差距的。
周苏这几年生意做的不错,又重新认了家,有了自己娘家的帮衬,早就大变了样,再也不是小时候唐柠月住过的那个老旧小区,一家人早搬进了市中心的大平层。
果然是离了他们老许家的人,谁都能风生水起。
周苏出差本来是今天回来,碰上大雪飞机延误,只好告诉了唐柠月新家里的密码,让她自己上去休息。
唐柠月也没跟她客气,毕竟小时候是一家人,甚至在不懂事的年纪还喊过周苏几年妈妈,虽然是有几年没见,也说不上有多生疏,就算感情淡了她也能迅速进入角色把大家都代入剧本,这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
脚上还踩着高跟鞋,唐柠月脚底酸痛,进了门就将鞋脱下来,还像小时候一样赤脚就往房间里跑,依稀记得那时候的地板总是冰凉的,家里没有地暖,周苏总要追在她身后给她穿鞋子。
桌上是周苏叫人送来的晚餐,唐柠月没吃几口就又被温湜叫走了,周苏没见到,她曾经那些好友正好就凑今天见一见,过了元旦这几天假日,大家又要忙起来了。
但是毕竟要在别人家住,唐柠月去了聚会没敢多喝酒,只是她酒量这几年在国外呆着小了不少,没两杯就上了脸。
回到周苏那里的时候唐柠月已经不会自己脱鞋子了,路也走不成直线,赤脚两三步迈过去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又累又晕,唐柠月在沙发上休息不好,半醒半睡的似乎听见门开又门关,她抬起身往玄关处看了一眼,隐约看见有人在换鞋,流失的精力无法支撑她看清来人的模样,她又闭上眼睛躺了回去,好像觉得自己这会儿还在温哥华。
她来之前还跟她那个金发碧眼的小男朋友见了一次面,小男友要去上学,她就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看着他换衣换鞋,被他吻了一下之后又睡着了,再醒来就是去了机场,临着出发前把人家所有的联系方式都给删掉了。
哪怕脖子上还留着他昨晚弄上的吻痕。
她那些烂摊子从来不收拾,爱了就是爱了,不爱也是一瞬间的事,之后聋子瞎子当一遍,这人就彻底在她生活中消失了。
混蛋般的处理方式向来比君子协议来的更简单,更何况她从来不往自己身上贴标签。
“小恩?”唐柠月冲着门口叫了一声,脑袋还停留在刚才聚餐时温湜一再跟她聊起的那个男孩。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唐柠月有些断片,前后根本联系不到一起去,只记得温湜说什么小恩会自己来找她的,不用她专门留出时间,因为他不是重要的人,所以不必记得太清楚。
门口换鞋那人顿了一下,滞停在门口,在虚弱的光亮中看了她半天脑子里也没能检索出她现在该有的模样,她明明早该在他的记忆中消失了,而不是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把自由人生的定义建立在别人的伤疤上。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射在唐柠月的侧脸上,半面藏在阴影里。
她嘴上还涂着豆沙红的唇泥,柔软的长发聚在一起,身上也是温柔的肉桂色长裙,唐柠月出现的时候永远都是这样毫无攻击力的亲和形象,任凭事态如何恶劣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偏偏她每次都是始作俑者。
李京朗两周前就听周苏跟他说表姐要来家里,今天周苏特地给他打了电话要他今晚早点回家,不要留表姐一个人在家里,说她胆子小,自己一个人住会害怕。
借着灯光李京朗瞧了一眼沙发上睡的正熟的唐柠月,明明那张脸化成灰他都能辨出来,他还是照着手机上周苏发给他的照片对比了一下确认她本人又将手机收起来,欲盖弥彰的行为令人发笑,他手臂无力地垂在两侧失神盯了她半天。
面前的女人很熟悉又很陌生,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相同的场景永远是他哭着求她不要走,又被她狠狠的甩开。
只是时间太久,梦里的人只会越来越模糊,到现在已经无法完全正对,只是那个哭的撕心裂肺的感觉却记忆犹新,现在想起来心脏还会隐隐作痛。
但她一定是忘了,临走前她所作的承诺一样都没兑现,这么多年一通电话都没有,和他发的那些无人回应的消息一样,将他也当做垃圾废料彻底删除了。
只是小孩子的事情大人怎么会当真的呢,而后也不过当被做谈资一笑而过罢了,谁都不会当一个会较真的成年人,只有当事人永久保存着挥之不去的苦楚,再也不能被提及。
唐柠月还在睡着,李京朗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阴影里握着冰凉的手机给周苏回信息。
李京朗:【她在睡觉。】
周苏:【我昨天准备的那条新被子你记得提醒她加上啊,要多盖点,她总爱感冒的。】
李京朗:【知道了。】
周苏:【小夜灯也要记得给她开着,她怕黑的。】
李京朗没再回她,低头瞧了一眼抱着他的毯子睡的满头大汗的唐柠月,一点也没看出她怕黑又怕冷的模样。
没再理她,李京朗略过沙发要转身离开。
身子刚刚侧了一半,毛衣的衣摆堪堪摩擦过她的手指末端,夹着一股迅猛的凉风和甜腻的香味,李京朗那双长年不见太阳过分透白的手就被沙发上那人拽住了,指头上猫眼美甲剐蹭过他手背上鼓起的血管,惹得他一身激灵。
李京朗眼皮一跳,那股香甜的味道从他毛衣中的缝隙钻进去,迅速席卷全身侵占他的领地,手指稍有抽动的迹象,又被她握地更紧,像是示威一般。
他的手掌很宽,唐柠月几根指头无法完全包住,堪堪捏住他的指尖。
“别洗澡了。”她说着,往上攀的更紧,“今天太累了,就在这儿吧,嗯....不用那里就好。”
沙发的上女人一头乌发大散着,整个沙发都浸泡在她的香味中,红唇晕了半边,她怀里那条毯子上也蹭上几条淡粉色,冬天的房间又干又闷,客厅里开着加湿器,似乎连带着她身上似乎也湿沥沥的。
李京朗对他这个表姐一家已经记不清模样了,但是曾经的事情他却没少听说,对许家人的了解仅限于寡情冷漠,狗血淋漓,不过是他妈妈被许家养过几年,除此之外毫无关系。
对于唐柠月,他也早就没有什么姐姐弟弟的概念了。当年她走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根本就不想当他的姐姐。
李京朗的眉头紧皱,深陷的眼窝向来攻击力十足,此刻落在阴影里更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手臂上的青筋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顺着蜿蜒膨胀的肌肉伸展着脉络,悄悄藏匿在衣袖里等待着机会。
只是动物世界的规则在人类社会里同样适用,幼年被拴住的野兽长大之后也不会有挣脱的举动,哪怕有这个想法也会很快熄灭在行动之前。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唐柠月的手猛地被抽离,空落落的向后一仰,再睁眼清醒了半分,这次终于看清了人,和记忆中的模样重叠,轮廓大有变化,那双透亮的眼睛在她的印象里打了对勾。
“京朗。”
准确无误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唐柠月莞尔一笑,将他的戾气立刻击退。
狮子的咬合力再强,落在驯兽师里也不过是用来逗人取乐的工具,链子永远只能被主人握在手里。
她睁着杏眼,只瞧着面前的男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牙关紧锁,脸色并不痛快。
唐柠月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那个漂亮脸蛋上,轻轻捏一下他的脸便会噘嘴生气,更别提让人亲一口,小气的很。
李京朗面沉如水,向下的视线正好扫过她脖颈那大片的红痕,明明就是寻欢没多久的痕迹,就这样赤然着到别人家里来了。
他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抿唇躲避着她的眼神。
唐柠月还迷迷糊糊左右摇晃着脑袋要跟他对视,嘴巴里嘟嘟囔囔的。
“京朗,你不记得我啦?我是姐姐啊,你小时候我还....”
半句话没说完,卧室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将她锁在门外。
唐柠月又无力地往沙发上倒下去,嘴里还念叨着李京朗,眼睛往卧室的方向投过去。
“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她抿了抿唇,又补充道。
“一样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