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与怀州以绯云峡谷相隔,两侧高山直耸入云,如双龙交旋,一条小道被紧缚其中,恰可通一路车马,浑然天成,被征用作为几州连通的官道。
由于两侧草木繁盛,易藏草寇,因此一路十里设一官兵驻扎。
然而即便如此,也仍旧有贼心不死地顶风作案。
裴寂与徐行俭一行人赶了好些路程,停河边歇脚喂马。
“行之,你与公主怎会在此?”本还提心吊胆的裴寂,自有徐行俭护送,也松了些绷着的劲头开始拉着徐行俭闲聊。
徐行俭如实告知。
“灵稻种?如此信誓旦旦,你们可是种出些什么来了?”裴寂苍黄的脸上透出些激动的神色。
徐行俭拍拍他的肩头,摇着头:“不曾,”随后又肯定道,“不过,我信她。”
思及年少可平大疫的公主,裴寂也多信了几分,抚掌大笑“那太好了!行之,若你等当真种成了,可真真是造福天下!我也是信公主的。”
徐行俭稍顿片刻,未反驳,只微微点头。
“吱——”
一声枝叶断裂的脆响。
“谁!”徐行俭拔剑飞步而去,拦腰劈断一树。
此番惊动裴寂,也上前来看,“何事?”
徐行俭狐疑地四处观望,确定属实无人后才收了剑去,“无事,许是鸟吧。”
二人离去后,隐匿于不足方才徐行俭查探一丈外的金黎思长舒一口气。
抬头去看,瞧见树上正坐得悠闲的赵玄音。
接过金黎思的目光,赵玄音朝她淡淡一笑。
稍作休整,裴寂一行人继续赶路。
不出三里,金黎思抬手令赵玄音停步。
“不对劲。”金黎思侧耳,“两侧各有几个埋伏,人不多,应当只是几个探子,并不打算现在动手,要抓一个来问话吗?”
赵玄音切手拈起六片树叶,分别向金黎思所示的地方飞去,“此处离怀州尚远,先按兵不动,莫要打草惊蛇,后头定有大鱼。”
少顷,赵玄音六片树叶分别贴在埋伏的贼人之后。
果不其然,裴寂与徐行俭在驿站休息时,几队山匪潜伏在后山,守株待兔,等他们出驿站。
“二当家,小的说的没错吧,嘿嘿,是条大鱼!”一山匪搓手嘿嘿奸笑。
被称作二当家也乐地拍了拍他的头,“行啊,六子,等把这些搞到手,计你一大功!”
“二当家的,何不直接杀进去,他们几个又能怎样?就您和那位大人的关系…”
“闭嘴,要你教老子做事,起边去。”二当家踹了脚六子骂道。
六子怯懦地缩着身子躲到一旁。
二当家指了几个,“你们几个,去前面埋伏。”
几人得令先行一步。
金黎思趴在树后扫视一眼,那二当家带了三十几人,劫裴寂那路人马倒是绰绰有余。
待裴寂与徐行俭装了些干粮出了驿站,两路人马紧随其后。
“多亏有行之你护送,不然要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运送粮食,我还真有些后怕。”
“应当的。”徐行俭不多聊,屡屡左右探看,他总觉有些不对劲。
又行几里路。
“快到了,兄弟们,准备了。”二当家趴在草垛上,直勾勾地盯着一车又一车的粮食,眼中隐隐发着幽绿色的光,好似一条饿狼伺捕。
裴寂得了粮食,心情轻快了些,孜孜不倦地夸赞着公主深明大义,马也稍快徐行俭几分。
“停!”徐行俭眼疾手快俯身一把拉住裴寂手下缰绳。
裴寂坐下之马被这力道拽得扭了半身,受惊前蹄上昂,发出惊叫。
“兄弟们,上!”
一时间,四面八方冲出人来。
兵荒马乱,徐行俭拔剑跳马而下,压着惊魂未定的裴寂,按着他的头躲过箭矢逃至马车后。
“是天云寨的山匪!”裴寂瞪眼大叫道。
徐行俭与几个山匪扭打一团,手下还护着勾腰的裴寂。
人数众多,护送粮食的士兵们眼瞧着要支撑不住时,那山匪兀然倒在他们面前。
在仔细凑上前一看,竟是被一片叶子刺穿心脏。
徐行俭杀尽最后一个山匪后立刻询问,“各位可有受伤。”
“没有。”士兵纷纷摇头。
场下一片狼藉,山匪尽数倒地。
躲在一旁的裴寂钻出,拍着胸脯喘息,“虚惊一场,虚惊一场,还好有行之你在!”
裴寂正准备夸人,徐行俭脸色微变,凑近山匪尸体去看,捻出一片浸满血的叶片。
“这?”裴寂也凑了上来,抓过叶子。
徐行俭定定地向山间某一处望去。
“行之,可是有高手相助!”裴寂摩挲着叶子问道。
“嗯,是有侠士相助。”徐行俭一路板着脸,至此才露出了些笑来。
金黎思踢开脚边的尸体,捂着方才二当家的嘴躲在树后。
好险,差点叫他看见。
赵玄音一脚踹弯二当家的腿,当即此人痛呼跪在地上。
随之一把长刀搁在脖间,二当家一哆嗦。
金黎思缓过神来,凑到赵玄音耳边,“我们为何救了裴寂,还要躲躲藏藏?”
“帅。”
听到这个回答,金黎思震惊地险些拿不稳刀,方才她极力躲藏,就是因为,帅?
“这样杀人无形,不帅吗?”赵玄音淡淡地问道。
金黎思嘴角微微抽搐,“帅的。”
获得满意的答案,赵玄音转过头掐住二当家的脖子,喂进一粒丹药,“我们来聊聊天云寨吧。”
“咳咳!你给我喂了什么?”二当家本就其貌不扬,当下更是五官扭曲成一团,丑陋至极。
“毒药。”赵玄音吐出这两字,存了跑路之心的二当家顿时面如死灰。
他哭爹喊娘地抱住赵玄音的腿,“姑奶奶,你是我的姑奶奶,你要问什么,小的什么都说,什么都说,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吧!”
金黎思见他涕泪要沾上赵玄音的衣裳,索性也不拿着刀威胁,怒得一脚踹开,“问你好好答。”
“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姑奶奶要问什么。”二当家失了威风,双手抱拳求饶。
“说说你们天云寨的大当家吧。”
“我们大当家,哦不不,那个山匪头头,他曾经是个小将军,前些年西襄亮国打过来他当了逃兵,遭朝廷缉拿,害怕丢了小命,这才上了山当土匪。”
“我们就是看他以前是个小将军,我们这才跟着他的。我,我就是个村里的小混混,没个去处。因为力气大会来事,小将军这才看中我,让我当个二当家什么的。可我,我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啊,姑奶奶你可要看清楚啊。”二当家和唱顺口溜似的,说了一大堆。
“逃兵?你们寨中有多少逃兵在内?”
二当家愣住,金黎思看他贼眉鼠眼,刀便又比了上去,“好好想,想清楚了再说。”
“哎呦,姑娘,大侠,姑奶奶,这我真不知道啊,我们寨大得很,大当家不让我们多走动,顶多在前山走走,后山我们去也没去过,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而且大当家每搁一段时间就会挑些人去后山,现在多少人我就不清楚了,不说一千,少说也得有八百。”
赵玄音先前就向人打听过,这天云寨的大当家刚占了个山头,就把周边几个寨打了个遍,因此一家独大。
久居一山这么些年,怕是个相当棘手的地头蛇。
金黎思问道,“就算你们寨头大,怎么想到劫官家的粮?”
说到这二当家一下便愁眉苦脸,“寨子大是大,可一大就人多,人多嘴多,没有米哪里养得起那么多兄弟啊,寨里粮食快要吃尽了,大当家这才逼我出来弄粮。这不,迫不得已才冒死劫官家的粮。”
“哼,没这么简单吧,我猜你们可不是第一次劫官家的粮吧。”赵玄音皮笑肉不笑。
“没有啊!小的,小的真是第一回啊!”
金黎思不耐烦地磨牙,“那怎么有人说你和某个大人相熟啊?”
二当家冷汗涔涔,“冤枉啊,就小的这样的,哪能认识什么大人。”
“不必多言,杀了吧。”
金黎思早就看他不顺眼,抬手就要斩了此人。
“啊!我说,我说!”二当家当即吓尿了裤子,“是幽州刺史李弥!他说可以下山打家劫舍,此处天高皇帝远,他可以糊弄过去。只不过收到的钱财银两必须分他一半,就是这样,放过小的吧,小的就是听命办事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啊!”
赵玄音示意金黎思后退,她拽起二当家的头发,“嗯,还算老实,现在有戴罪立功的差事,可保你不死,答不答应?”
“答应答应,姑奶奶们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不让我死,怎么都行!”
赵玄音勾唇,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二当家脸色更是惊恐,“姑奶奶,小的不敢,小的真的不敢啊,你这和要我的命,有什么区别!”
“别担心,有我在,没人会杀你,每三日来此拿你身上毒的解药,去吧。”
二当家腿软得站不起身,由赵玄音一拉,便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地跑开。
“你说了什么,让他吓成这样?”
赵玄音拍拍袖子,扭了扭脖子,侧过头来,慢条斯理道:“我让他做媒人,叫他将李弥和那大当家联合起来,合计来杀我。”
“你疯了?”金黎思挽花收刀,惊呼道。
赵玄音笑着说道:“没疯,这不是有你和行之吗,有你们两个得力干将在侧,我有何惧?”
金黎思被夸得飘飘然,“那你则不能这么冒险,不过我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嗯嗯,我信你,走吧。”
金黎思点头。
“贪利之徒,李弥那一干乌合之众倒是好对付,唯那司兵参军张任己非泛泛之辈。”赵玄音有些犯难。
司兵参军不是多高的职位,却得一众士兵崇敬,唤得他们言听计从,想来日后也是个将帅之才。
“哈哈哈哈,你不必忧心,你附耳来,一路上我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