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过后几天，王献满了十五岁。
今年的秋天比往年都冷，王献身上的外套穿了好些年，有些尴尬的卡在堪堪遮住肚子的高度，秋风一吹过来，便不要命的往他身上贴，很快，他就不幸患上了重感冒。
这样的事在这种小镇子里很常见，不，应该说，在这个连门牌都摇摇欲坠的孤儿院里很常见。
听同桌林浩说，最近镇子上来了一家三口，据说是车开半路上突然坏了，这地方又太偏僻，镇上的修车铺子零件都配不齐，没地方修，所以暂时到镇上落脚，等车修好了再走。
镇上很久很久都没见过外面来的人，里面的人出去的倒是很多，据说，那户人家的小女儿长的很可爱，跟个瓷娃娃似的，穿着漂亮的公主裙，见人就笑眯眯的问好，才没几天，连孤儿院里的老师们聚在一起时都会讨论几句。
王献并不是很关心这些，他只关心自己何时能翻过孤儿院高高的围墙，到外面去。
深夜的时候，王献就会偷偷跑到宿舍楼的楼顶，一个人呆呆的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偶尔还会去尝试翻孤儿院的院墙，不过至今还没有成功过。
终于有一天，王献成功了，只不过，刚一翻出去，就撞见了一个人。
是一个小女孩，估摸着年龄不大，他从墙上跳下去的时候，小女孩正对着墙角招手，嘴巴里还发出“嘬嘬嘬”的声音，似乎那里有什么小动物一样。
“你在干什么？”
王献缓缓走到她身边，眨着眼打量着空荡荡的墙角。
小女孩被吓得“哎呀”一声，整个人跌在了地上，粉色的公主裙不幸沾了尘埃。
见她的反应，王献有些好笑，他蹲下身，狐狸一样的双眼眯了起来。
“这么晚还不回家，小心被人贩子抓走！”
小女孩显然是被他的话吓住了，也不顾脏掉的公主裙，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就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王献的视线中。
月牙儿从云层中探出头，此刻，它无私的撒在每一个人的发梢，只在心底留下了微弱的压痕。
自那天起，王献平淡的生活中多了一项新的爱好——爬墙头。
奇怪的是，后来，每天晚上爬墙头翻到围墙外时，都能碰见那个小女孩。
而小女孩则总是看见他就跑，还会在墙根下留下一些小零食。
有时是大白兔奶糖，有时是金币包装的巧克力，总之，大多是些吃了会感觉甜滋滋的东西。
王献没舍得吃，将它们都收集在一个小铁罐里。
终于，在三天后的深夜，他叫住了那个照常见了他就要溜走的小女孩。
小女孩今天穿了一条雪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干净的像是天边盈盈的月亮。
听见王献的声音，小女孩乖乖的停在了原地。
王献有些忐忑的靠近她，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女孩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有一双圆溜溜的像小鹿一样的大眼睛，婴儿肥，一头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有些自然卷。
“你叫什么名字？”
王献随口一问，神色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方确。”
方确小心翼翼的回答，眼睫毛轻轻扑闪，衬得她那双眼睛更加的晶莹剔透。
“我叫王献。”
王献转过身朝着大路走去，示意方确跟上去。
“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一阵夜风吹过，少年枯草一般的身躯在不合身的外套中摇晃，显得有些滑稽。
方确迈着小步子跟上去，唇边挂着一丝笑意。
“王献，你是不是妖精？”
女孩的声音甜腻腻的，王献被她这无厘头的问题逗的发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如果我真的是，那你现在早就被我吃掉了。”
方确抬起头，少年的头发很长，刘海垂在额前，几乎要盖住眼睛。
“你长的很像动画片里的小狐狸。”
孤儿院离镇上的主街道不远，两人没走多久，就遇到了一个岔路口，王献没有再理会方确的话，回过头低声询问道：“还记得要从哪边回去么？”
被他忽略，方确有些不满，但还是嘟囔着指了一个方向。
王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街道上荒凉冷清，一个人都没有。
男孩无声叹息，迈着步子继续朝着街上走去。
“快走吧。”
“哥哥。”
出乎意料的，方确没有再跟上去，只是固执的停在了原地。
“你想离开这里吗？”
王献侧过身，小女孩的双手捏在一起，亮晶晶的眸子里透着一丝倔强。
“我帮你离开这里。”
时间仿若在这一刻摁下了暂停键，王献的眸光一滞，藏在旧外套中的身躯轻轻颤动了一下。
半晌，他轻笑了一声，似乎没把这样的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
“这里很好，哥哥不会离开这里。”
听见这话，方确顿时有些不服气了，她跑上前，双手死死拽住了王献的裤管。
“骗人！猫猫说你在孤儿院被排挤了，里面是不是有坏人在欺负你？”
说着，不等王献反应，方确就直接将少年扑倒在了地上，毫不留情面的掀开了他的袖管。
淡淡的月光下，少年胳膊上的各种淤伤疤痕一览无余。
“你看吧？猫猫不会骗我。”
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一般，方确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和我一起走，怎么样？”
方确拍拍小手从王献身上站起来，大步朝着宾馆的方向走去。
王献后知后觉的跟上去，双眸之中写满了不解。
“你的父母要收养我？”
听见王献的声音，方确停下脚步打量了他一眼，片刻过后，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
“你太大啦，爸爸妈妈是不会答应的，不过，我还有一个法子——”
小女孩饶有趣味的看着面前的少年，语气之中带着一丝笑意。
“就看……哥哥你敢不敢？”
十二年后，春江市。
方确在便利店的工作时间一直持续到中午，到了午饭时间，她和同事何甜甜一起热了盒饭，并排坐到休息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窗外的阳光正浓，可便利店的橱窗正好在背光处，方确望着地面上阳光与阴影的切割线，突然问道：“甜甜，你知道哪里还有晚上可以做的兼职吗？”
何甜甜吃饭习惯快，听见方确的话的时候，她的腮帮子里还有满满的没咽下去的米饭，只能一边捂着嘴一遍含含糊糊的吐槽：“你是有多缺钱？一天打两份工都不够的……”
话音刚落，何甜甜旋即便想到了前几天刚从方确那碎的花了屏的手机上看见的新的还款信息，顿时将剩下的话连同米饭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有倒是有……”
女孩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顺了顺自己的胸膛。
方确眨着眼看向她，眼底透出一些惭愧。
两人对上视线，何甜甜突然没来由的勾了勾唇，两颊边的梨涡深深浅浅，衬得她圆圆的脸愈发的可爱了。
“我舅舅工作的咖啡店就在离这两个站台远的地方，他们店最近刚好走了一个人，本来他是想要我去的，不过看在我俩交情的份上，我就把这机会让给你吧！”
“谢谢你甜甜……”
方确也对着何甜甜弯了弯唇，有些局促的捏了捏手指。
“哎呀，多大点事儿！反正我只是给自己挣点零花钱而已，咖啡店那么忙，我才不想给自己找罪受呢……”
何甜甜拍了拍方确的肩膀，刚想再说什么，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便震动了一下。
想都不要想，是何甜甜刚刚下课的男朋友。
“哎呀哎呀，小确，我男朋友要来接我，我得先下班啦！”
说着，女孩便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剩下的盒饭，起身朝着后门走去。
“我待会儿把我舅舅的微信推给你，你自己联系他吧！”
便利店里很快便只剩下了方确一个人，她默默的把剩下的盒饭吃完，随即便掏出手机，加上了何甜甜舅舅的微信。
“主人！”
与此同时，一只红色的灵团迫不及待从方确脑后窜了出来，灵团抖动着圆滚滚的身子，连气息都十分的不稳，似乎是一路飞速窜过来的。
方确瞥了它一眼，将桌子上剩下的便当盒收了起来。
“确定了吗？”
“确定了！他明天晚上十点一刻左右会路过荷花南路离咖啡店最近的一个岔路口，您只需要在那时跑过去，就有几率会和他碰上！”
红色的灵团兴奋的上下跳动，方确点了点头，象征性的摸了摸它的下巴。
“嗯，干的不错。”
话音刚落，手机屏幕上就又弹出了一条新消息，方确将手机拿起来，点开了微信。
［甜甜刚才已经打电话和我说过了，明天下午店长刚好回来，如果没问题的话，你方便来面试一下吗？］
是何甜甜的舅舅。
方确下意识抿了抿唇，快速的回复了一个“好的”之后，就转过头，叫道：“红团。”
“在！”
红团激动的跳了跳，两颗豆大的双眼之中似乎燃起了两团火焰。
看着它这副认真的模样，方确也不由得勾了勾唇，原本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鬼姐姐呢？绿团和蓝团有没有好好和祂沟通？别又把祂惹恼了。”
“哎呀，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它俩可是仔细多啦，刚刚就传了消息给我，已经沟通好啦！”
说到这，红团突然顿了一下，有些心虚的趴到了方确的肩上。
“不过，筹码上可能有一点点的……”
听见“筹码”二字，方确挑了挑眉。
“加多少？”
“半年……”
红团的声音又小了一些，它讨好性的蹭了蹭方确的脖颈，闹的那一片皮肤酥酥麻麻的。
方确有些不太适应的揪开脖子上的小灵团，将它放在了桌子上，又拍了拍它圆乎乎的脑袋，轻笑了一声。
“半年就半年，怕什么？祂有没有福享受到都还是个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