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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1 / 1)

南琼霜躲在顾止身后,从他颈侧的缝隙里,欣赏着宋瑶洁那张有口难辩的不甘的脸,兴致盎然。

天底下最无懈可击的就是真相。巧的是,今日,她还真没有撒谎。

她不过隐瞒了一些事。

有趣的是,恶人明明是她,宋瑶洁那一派正人君子,却生生将自己混成恶人了。

只因颂梅的计策实在漏洞百出。

看宋瑶洁的反应,颂梅动手前或许确未与宋瑶洁通过气,是看时机大好,临时决定要杀她。

可惜,手段太稚嫩。

不仅将自己搭了进去,还闹得宋瑶洁无法圆场。

宋瑶洁强自镇定道,“若要知其中缘故,自然是要问楚姑娘。不过这么问,似乎是问不出了,或许该上涟雷台。”

涟雷台?

南琼霜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然而顾止顿时变了语气,怒道,“胡闹!”

顾止似乎一贯温和,南琼霜实在少见他疾言厉色,一时诧异。

“涟雷台乃是山内有八分嫌疑的反贼方才要上的地方,上去了就下不来。师姐竟觉得楚姑娘已经值得一个涟雷台?”

宋瑶洁白着一张脸,不语。

她何曾不知道顾止维护这楚皎皎,又怎会不知这话要惹得顾止动怒。

但她性子孤傲,不懂服软。

只有不断架高台。

宋瑶洁冷哼一声,“既然她是唯一剩下的人,欲知真相,只有审。”

顾止向来温润和善,此时竟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立在榻边,手横在泪水涟涟的南琼霜前。

宽大袖摆垂下来,遮住了缩在后面的人。

一个不由分说的保护姿态。

他冷冷道,“师姐敢?”

屋内侍奉众人见了顾止动怒,一时惊吓不已,全伏低了身子跪下,不敢抬头。

宋瑶洁站在中央,一时也震动至极。

顾止做少掌门七年,从未真正与谁红过脸,更未在明面上与哪一位起过争执。

七年来,谁对谁错,该与不该,一概大度容下。

连宋瑶洁也没想到,一贯好脾性的人,有朝一日,竟然当真会当众翻脸。

而且是对她。

这些日子,一反常态千万次,次次为的都是同一人。

瞧着顾止那冷寒神色,宋瑶洁也不自觉软了话头,“颂梅呢?带上来,我亲自查验。”

顾止甩袖,负手在背后,仍将南琼霜挡在自己身形以内,“将颂梅带上来。”

回身,冷冷看了宋瑶洁一眼,道,“幸好人是死了,不然,确是有人该上涟雷台。”

宋瑶洁退了半步,脸色一变再变。

颂梅被仵作抬上来的时候,顾止将床帐解了,垂在榻前遮住南琼霜的眼睛,方才走到屋中央。

“师姐欲验,倒别在我这屋内验,先草草略看一下。屋内有人受不住。”

命令口气,毫不遮掩的偏袒。

山内大师姐,几时被人命令过。

宋瑶洁冷着一张脸,走到那覆着白布的人形面前,掀开了白布。

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如今青白冷僵的脸。

她一抖,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

许久,再睁开眼时,眼里一丝强忍的哀痛。

她将那白布又掀开一些,露出亡者的全貌。

胸口三支箭,贯穿伤,箭箭直穿胸口。

她又抖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细细去看那三支箭。

看了片刻,道,“想问楚姑娘那支箭是射在何处?”

“肩。”南琼霜在床帐内诺诺地答,“当时我与颂梅姑娘站在一处,我稍微离得远些。颂梅姑娘射在胸口,我射在肩上。”

宋瑶洁:“我可否瞧瞧楚姑娘的伤处?”

顾止又是一瞬犹豫,他如今甚至已经不再掩饰对宋瑶洁的不悦和怀疑。

他拨开床帐,温声问,“皎皎,愿意吗?”

“皎皎”?

宋瑶洁心想,竟已经唤得这么亲热?!

帐内人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宋瑶洁听着她哭腔,恨得几欲冲上来把她掐死。

终于还是聪明忍住了,抬步越过顾止,撩开床帐,坐在榻侧。

强忍着厌恶,拨开她领口,去查她肩头的箭伤。

从受伤位置来看,箭距倒没有什么疑点。

心里只是想着一件事。

这般私密的,要拨开领口查验的位置,顾止竟也看过了吗?

他竟然不嫌不厌?

五指狠狠攥进掌心,宋瑶洁神色自若地出了床帐,又来观察颂梅的伤。

“将楚姑娘身上取下的那支箭拿来。”

阿良垫着一匹白帕子,将那锈迹斑斑的箭递了过去。

山上机关许多已不知有多少年头,射出来的箭和暗器有时已腐锈不堪。

宋瑶洁将那支箭捏在手中,细细地看,忽然眉头一展。

她将箭比到颂梅青僵的尸首旁,长出一口气,道,“这箭不是同一年头的。你瞧。”

顾止闻言走过去,接过了宋瑶洁手中的箭,拿在眼前细看。

白帕子中的箭,尾羽是淡淡的灰,两三根毛黏成一簇。羽片似乎有些老旧,羽轴倒还留着些生生的白。

颂梅身上的箭,尾羽竟全是墨一般的黑,羽轴已经发黄,羽片粘腻不堪。看上去,毛近乎稀疏。

宋瑶洁:“楚姑娘身上的箭,比颂梅身上的箭新了许多。她那箭是自己射的。”

床帐内,南琼霜手搁在膝盖上,缓缓攥紧衾被。

这是自然。

天山上的机关,有些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埋下的,或许是三百年前松月师祖命人修建的都未可知。

但雾刀的箭,乃是往生门内按月派发的。

何况,他们这些人用箭快,今天发下来,明天就没了,每月总要去藏刃司补好几次。

雾刀是不可能有旧箭的。

这个致命的纰漏,竟然到了呈在眼前的这一刻,方才惊觉。

南琼霜闭了闭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床帐外,顾止摇摇头,“这话也是天方夜谭。何人所射?楚姑娘哪来的箭呢?人竟可以射了自己一箭?抑或楚姑娘自己将自己扎了个对穿?还是说,楚姑娘进山门那日,师姐在山门外候我,当时,不仅我没发觉有第四人入山,连师姐也没发觉?”

宋瑶洁偏开头,被他这咄咄逼人的一连串质问又激了一层心火。

顾止继续道,“楚姑娘体弱,连弓都未必拉得开。师姐是说,前些日子方失血昏迷三日的楚姑娘,竟然自己不知从何处寻到了一张弓,自己拉开,自己射穿自己胸口?”

顾止怒极反笑,讽道,“师姐,这像话吗?”

他一贯温厚,满屋人谁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也会唇枪舌剑,冷嘲计较,言辞锋利如刀。

还是对他以礼相待了十年、处处尊敬有加的山内大师姐。

众人甚至连抬头互换眼神都不敢,只是沉默着愈发低下头。

顾止走过去,将那支箭轻轻搁在合了眼的颂梅身旁,道,“不过那三支箭是乌鸦尾羽,这一支出自灰鸽而已。”

宋瑶洁站在原地,前词万语涌上心头,却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她竟然开始打起了哆嗦。

的确。楚皎皎那支箭到底是新是旧,并不好说。但若非要说是支新箭,亟待解决的疑问就更多。

甚至要怀疑到天山根本,山内门禁的问题。

但若要说仅仅是鸟羽颜色的问题,事情就好解释得多了。

宋瑶洁袖中的手缓缓攥紧,痛而又痛地皱起了眉。

此事若当真要有个水落石出,就得惊动慧德师叔,遍查山防机关和山口门禁,兴师动众不说,她也得跟着解释楚姑娘入山时,为何没察觉第四人跟踪。

查下去,三年五年没个头,大家都闹不到什么好。

宋瑶洁垂下眼,看着颂梅的脸,心里一阵绞痛。

沉默了至少一刻钟,她抬起眼,道,“我同楚姑娘无冤无仇,并不会授意谁去对楚姑娘不利。少掌门若欲知其中因由,要待我先搜过颂梅的房间。”

顾止明白,这已经是宋瑶洁的服软了。

于是他负手,微一颔首,“劳烦师姐。”

搜查由宋瑶洁亲自督查,因此进行得很快,结案也很快。

南琼霜晨起刚接过屈术新送来的长生草,雾气里用汤匙搅着,就听闻颂梅房间里搜了东西出来。

据说,是一封亲笔遗书。说见一个身份不明毫无长处的女子被少掌门偏袒,心里不平已久,早已下决心某日杀之。

最后特意言明,遗书是颂梅抱着死心而写,一人做事,一人承担,与大师姐毫无关系,恳请展信者不要连累他人。

南琼霜听了,垂眸将药汤拨出一个浅浅的漩涡,热气迷蒙了眉眼。

唇边勾起一丝极微的笑。

这些人是不是全脑子不好的?这种东西也敢拿出来搪塞人。

无怪颂梅愚钝,原来是从宋瑶洁自上而下一脉传下来的。

顾止将那纸遗书折好,忽然瞥见她在看他,于是将那遗书递了过来。

“想看看吗?”

南琼霜没兴趣,左右不过是些虚的。

她摇了摇头。

那她……?顾止从圆凳上起身,走过来坐到她榻侧,温柔地候着她开口。

她抬头,手很忐忑似的去揪他的袖角,眼里又蓄起了一点泪:

“公子不生我的气了?”

顾止错愕一瞬,哑然,“我何曾同姑娘生气?”

她嘟囔着,不去看他,声音轻轻的,“公子曾想过这辈子再不同我见面了,别以为我看不出。”

顾止沉默。

他确实想过。

那时他经宋瑶洁提醒,疑心她的身份,虽然心里仍挂念她,但细作之事关涉全山,他不敢赌。

没有什么比门派更重要,一点点疑心,就足够他斩断此前的微弱妄想。

不过,如今……

几日前,她差点血尽而亡,都是因为他。

如今,也是因为受了他的冷遇,心里不安,才出了暮雪院,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他视线落到她垂在身侧的手腕上。那样纤细,他稍一用力就会掰折了。

是他对不起她。

他叹息道,“是我的不是,对不住。”

她却摇了摇头,“公子,我想听的,并不是对不住。”

顾止抬起眼。

她温柔又认真地,恳求道,“我想要的,是公子……不论何时,都不会将我抛下。”

窗外风动,树中鸟扇着翅膀惊起,婆娑颤动的绿影中几声惊心的鸟啼。

她睫毛上挂着露水。他又让她哭了。

该去帮她把泪拭下来,可惜他不能。于是低低道,“好。”

她试探着,颤颤伸出一根玉白的小拇指。

“拉钩?”

怎么像小孩似的,他失笑。

伸出他的小拇指,一勾。

很柔软。

“楚姑娘,虽则如此,我还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语气严肃,她心中一紧。

箭羽新旧的问题,归根到底是个隐患。

那箭,不知旁人能否发觉,但若由她来看,第一眼就知新旧有别,不会有错。

顾止若正襟危色地问,问的只怕是这事。

她垂眸,缓缓地拨着药汤。

顾止想问,却没问出口,一顿。

南琼霜心事重重地等着。

想了想,他又开了口,却垂着眼睛,不去看她,只盯着她耳朵旁边那颗梨花色的小耳坠。

半晌,他道:

“楚姑娘……同玄白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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