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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1 / 1)

说完,力竭栽倒,像个全身丝线被陡然剪断,散架了的木偶娃娃。

那小丫鬟见状,小心翼翼打量了那盛气凌人的侍仆几眼,心一横,终是一转身跑了出去。

南琼霜的声音已经仿佛锈住一般喑哑:“诸位,事已至此,奴也不期盼什么大夫,但求各自散了吧,容我些清净。”

她在床上躺着,原本就身形纤弱,现下像一只被一剑穿心的鹤,一呼一吸都发抖。

其余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是一样的慌乱无措,那拿事的侍仆道:“我去寻屈术先生,姑娘等我。”便下去了。

其余人也就下去,房间里复又清静起来。

趁着这无人的空当,她勉强支起身子下床,一步一栽、踉踉跄跄地,走去妆镜前。

一看,方知为何将其余人吓成那个样子。

满面殷红,血顺着颊侧流进耳朵后干涸,脸上形成几道诡异凄厉的血痕。她又一身白裙——顾止素来爱白,眼下白衣更是不可直视,一塌糊涂。

最可怖的,是她那一双原本秋水粼粼的眸子。

现下竟然连眼白都是血红,活像怨念极深前来索命的厉鬼。

看得她一个不稳,摔在地上。

……竟然变成这副模样了,幸好她自己起来看了一看。

这幅样子,不可能会有谁心动。

若是被顾止瞧见,她失血而死都算好的,就怕死又死不成,任务又再难推进。

她想再站起来,却一时无论如何站不起来,只能手脚并用地,爬去屋角,强撑着屋角桌子,站起来。

屋角放着一个用来盥洗的铁盆。

她舀着水,细细地将血迹揉去了,一张脸重又变为素白,可是眼底竟然仍是一片血红。

洗不掉。甚至在洗的时候,眼底又出了血,将一张脸又染红了。

她撑在妆镜前,想了半天,最终摇了摇头。

不行。

于是干脆回了床上,用手将新落的血拭去,闭上眼睛。

这幅样子,睡着或者晕倒,都比醒着好。

南琼霜再醒来的时候,天已黑了。

她却没见着顾止。

不止如此。

环视一周,屋里连个人也没有。

门关着,屋外灯笼透着微微的红色。窗外虫鸣阵阵,灯笼的流苏在夜风里安静摇晃,三两片落花从窗子打着旋飘进来。

除了虫鸣,只有丫鬟侍仆们规规矩矩的脚步声。

一切都严丝合缝地如常,甚至连她桌上茶杯中水的高度,都与早上雾刀搁下时无二。

仿佛今早她流血流得浸透了床铺,仅仅是个梦。

她的毒不曾发作过,也不曾流过血,屋内人不曾惊慌,也无人去通报过屈术。

至于顾止,仅仅是一整天忙于练功或公务,不曾回来。

她心里纳闷极了,推开门,想去寻那个她托了话去找顾止的小丫鬟。

却是那个拿事的阿松站在门外,向她一行礼。

“姑娘醒了。用夕食吧。”

没等她再说下一句,那侍仆已经垂着眼睛退开一步,后面闪出一个端着食盘的丫鬟,进来放下,便关上门走了。

“请问……”她打开门。

阿松立在廊下,神色淡漠,“姑娘还有事?”

“我的病……?”

“屈术先生将您医好了。”话毕,转身就走。

连个追问的时机都不给她。

她悻悻关上门,一头雾水地坐在桌前。

却忽然发觉,今日的菜色与平日不同。

平日似乎是揣测着她口味清淡,大多是些做得鲜美的时蔬,不然便是些白灼虾、清蒸鱼之类。

今日,却是肝尖、肺片、五红汤和甜粥。

全是补血的菜。

有资格吩咐厨房、会为她而吩咐厨房的人,只有顾止。

虽然他连面都没让她见一面。

她垂眸看着那几道菜,只觉得有点棘手。

顾止来了,听了她“临死之前,有话要说”这种悲情的话,看了她那个样子,甚至治好了她。

但就是不愿意再见她一面。

甚至特意吩咐过下人,再不对她多说一句。

像她是什么瘟疫似的。

这个样子,摆明了是井水不犯河水,顾止并不想再与她有任何关联。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惹怒了他。

或者,是惹怒;或者,是怀疑;或者,是门派中更有权势的人下令。

或者,是他刻意回避。

究竟是为什么?

雾刀曾说,是宋瑶洁提醒了他,说了她一些破绽之处,故惹了顾止怀疑。

但没想到,他竟然都不欲向她求证,甚至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

更没想到,那样心软的人,见了她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最后一句话是想见他,他竟然硬得下心肠,连面都不肯见。

是她此前的感觉错了吗?他对她,从来就只是点头之交?

她的筷子在油汪汪的肺片中间点着,良久,一片也没夹。

终于,放下筷子。

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此前那么多心思,当真是白费一场?

身旁伸过来一双手。雾刀:“给我双筷子。”

南琼霜:“滚。”

雾刀:“筷子你没用啊。不吃了是吧?”遂把筷子从她指间直接抽走。

南琼霜大翻一个白眼,“没吃过饭?”

雾刀不语,只是嚼嚼嚼。

良久。

“好吃。咱走的时候把他厨子也捎走。”

南琼霜气得发觉自己眼下很饿,端起粥来,舀着吹了两口。

雾刀忽然道:“这男的挺在乎你的,这么多好饭。”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没好气道,“你哪只眼睛见着了?闹得这么大,想用个苦肉计,人家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我可是两只眼睛都见着了。”雾刀捧着那盘肝尖吃得起劲,“小丫鬟请了两次,两次都没来,第三次,你那会真快血尽身亡了,我正想要不要下去看看,人来了。”

“来了之后,装镇静,紧张得要命。人多,没好意思表现出来,但后来那个大夫来了,说你这个情况,可以有两种治法。”

“一种就是止血。但你亦晓得,七乌香木基本无解,纯粹治标不治本。”

“另一种,便是回元丹。”

她舀着一勺粥刚想喝下,一下愣住,“回元丹?那不是……”

雾刀点头:“号称‘是毒解三分’,千金难求一颗。自药僧去世后,存世不过九颗,五颗流入皇室,江湖只存四颗的,回元丹。”

“他可是拿这玩意儿来顶了你的七乌香木。”

……

南琼霜捧着碗,垂着眼眸,愣怔了许久。

无端就想起那一句,“楚姑娘未免太不爱惜自己身子”。

他竟然用这种药来治她?

来治一个来历不明、心里已经生了疑窦、或有可能致他于不仁不义之地、因此立誓不再相交的人?

仅仅因为她因他而受伤,哪怕明知她可能是心怀鬼胎、自导自演?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世界上,竟有这样的傻子。

“所以我说,”雾刀放下了碗,“南琼霜,做得好。”

他说,“你一如既往,手到擒来。”

南琼霜沉默。

雾刀吃饱喝足,又隐入了阴影中。

南琼霜只一个人,坐在桌前,握着汤匙,默了许久。

良久,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顾止,和她此前所有任务对象,都不一样。

他是个好人。

熬过了七乌香木的发作后,像她所预料的那样,她许久没再见到顾止。

哪怕她打着道谢的名头,写过信、传过话、也曾在他再次受罚的时候,在定心瀑旁等过他。

可是,他径直入了密林,看都没看溪边的小舟一眼。

她自讨没趣,独自回来了,后来便再也不做这些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但是,虽然这条线卡住了,该办的事还得办。

要再寻个破局之法。

一个夜晚,南琼霜点上了一支蜡烛,在书桌上铺开一张纸。

宋瑶洁,到底怎么处理,她需要想想。

若要杀,难是一定难的,但若非要办,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是杀她所需的力气,和事后脱罪掩盖所需的精力,与除去她的益处相比,孰轻孰重的问题。

宋瑶洁若无,她在山上唯一的竞争者便消失了,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那个心软又善良的天真君子旁边吹枕头风,取他的心如探囊取物。

有了他的心,他的命就好取了,遑论玉牌。

只是,若要杀她,并不容易。

“如何做到”还只是最简单的问题,难的在于“如何脱罪”。

宋瑶洁在山上已经快二十年,积威已久,平时与其他人似乎也并无什么大矛盾。她为人不错,只是一板一眼些。

只与南琼霜,闹过一些不愉快。

何况,南琼霜刚上山多久。

若真闹出事来,便是“那古怪女子一上山,便与大师姐起争执,之后不知怎的,少掌门同师姐聊过后便疏远了那女子,再之后,大师姐便出了事”。

便真是个傻子来,也能瞧出其中不对,何况顾止只是心软,不是傻。

再加上,山中人对她的态度原本就十分微妙,哪怕没有证据,大多也都会相信是她——人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到那时,即便没证据,传来传去,顾止也早晚疑心到她头上。

倘若当真如此,从他起疑那天起,她使劲浑身解数,也不可能骗他爱上自己。

要除去宋瑶洁,除非她可以证据确凿地与之无关。要么,是山内说得上话的人愿为她证明无罪,要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一个有目共睹的凶手。

换言之,如果真要杀宋瑶洁,不论哪条路,现在,她需要一枚棋子。

一颗,要么能帮她作证,要么能替她顶罪的棋子。

她搜索着记忆,忽然想起一个人。

或许可以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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