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至正厅里,桌上的饭食已经摆好,五味杏酪鹅,白切肉,清炖狮子头,薏仁羹……
大半是色泽诱人的肉食,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扑鼻。
中间的一道肉食看起来与平常吃的不同,色泽寡淡,在一众精致的膳食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想来应该是安南的厨子做的。
“他们做的东西好吃吗?”江令薇期待地问旁边的裴渡舟,他面色仍旧不好看,闻言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猜。”
听到这略显阴阳怪气的话,她也不生气,每天用膳时,是她一天中心情最好的时候。
满心期待地拉着人坐下,她首先夹了一筷那道寡淡的肉食,入口意外的软嫩,汁水丰盈,滑入喉中,朝会时的不满与切磋后的疲累全都没了,只剩舒舒服服的满足感。
“好吃!”她连连点头,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不知何时转晴的日光穿过雕花窗棂照在她脸上,为白皙的肌肤蒙上了一层生动的暖意,那双乌黑的瞳孔也亮晶晶的,暖光浮动间,染上了几分棕色的光晕,似琥珀。
裴渡舟缓缓凝视着她的面颊,鼻梁,眼睛……
向来淡漠的心头似有春水流淌,流过四肢百骸,顺着身体绕了一圈,带走那些因她受伤而一直存在的后怕,最后涌回心头,只余她此刻的音容。
一连吃了好几块肉,江令薇总算发现他目不转睛的视线,不由一怔,以为他已经□□焚身,迫不及待了。
心里虽然不太能理解怎么会有人重欲到这种地步,但她还是加快了用膳速度,“等我吃完吧……”
咬了半口丸子,余光却见他仍旧看着自己,想了想,她放下筷子,安抚地握住他宽厚的大手,“姑且忍一忍,好吗?”
染上棕色光晕的瞳孔与他的琥珀色眼珠在空中交汇,对视的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如同雾气般缥缈,只有她是那么的真实。
她嘴唇微张,似是说了什么,但他分辨不了,直勾勾地盯着那双棕色瞳孔。
真像他,真好。
“渡舟哥哥?你怎么了?”江令薇莫名,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要不找李疏帮你看看,开几副药吃一吃。”她实在担心。
回神只在一刹那,裴渡舟终于移开目光,下意识道:“吃什么药?”
面前一只白瓷茶杯,微黄的茶水映出他此刻的神情。
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笑,他咳嗽一声,掩饰般地端起茶啜了一口。自然也没听清楚她明显小下来的声音。
“缓解房事欲望的药……”她做贼心虚地低下了头,等着他的训斥。
虽然知道他不爱听,但为了身体着想,她觉得自己可以适当提醒他。
年过二十七,这种事的频率着实要减少,她偶然翻过一本书,恰巧是讲房事需节制,不可日日如此。
“缓解什么?”他面色已恢复正常,侧目看向她。
感受到头顶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慢慢抬起头,却也不看他,鼓劲似地猛灌了一杯茶水。
那仿佛一辈子没喝过水的动作看的裴渡舟直皱眉,他轻拍她后背顺气,“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江令薇放下茶杯,长出了一口气,也不敢看他,心虚地瞅着面前膳食,道:“你的欲望……”
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裴渡舟最是了解她,回想起她刚才说的吃药,当即明白过来,脸色变得阴沉,“你记不记得我们已经三个月没见了?”
“记得……”声音细若蚊蝇。
“那还敢说这种话,我告诉你,今晚,你想也得想,不想也得想。”
他眉梢紧锁,一双瑞凤眼死死盯着她,眸底满是跳动的火光。
“我……”她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撞进他锐利的眸子中,登时一惊,嘴巴比脑子快,“我错了……”
裴渡舟深吸一口气,勉强忍住教训她的冲动,执起玉筷,夹了一块滋味醇和的白肉放至她碗中。
“吃。”
言简意赅,语气幽冷。
在他凛然的目光下,她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她把嘴堵上。
说不清是庆幸没被训斥,还是后悔说让他吃药的话,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她吃下了那块白肉。
见她乖顺,他面色稍缓和,耐着性子警告:“这种话,不要再有下次。”
“不会了……”她默默地点头。他想频繁地做就做吧。
裴渡舟也没再继续警告她,简单吃了点,其余时间都是在为她夹菜,而她显然也是习惯了他的服侍,那阵害怕的劲过去后,满心满眼只有碗碟里的肉,吃得很香。
两人用膳的时候,周围没有旁的侍从,只有罗玄与记陆值守在门外。正门紧闭,没有吩咐也不得进来。
最主要的原因是裴渡舟不喜有人看到江令薇吃饭时的样子,这时的她,是最生动鲜活的,也最像个人。
她的这一面,除了一些不得已的时候,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等确认她吃饱之后,裴渡舟想起朝会散了后与皇帝的密谈,皇帝要他收网,加一剂猛料,除掉周家。
由谁来加猛料,他已经有了人选。
他拿过一旁的帕子,一边为江令薇擦拭唇畔油渍,一边道:“朝堂之上,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吗?”
她有些意外他的问题,不是先前就□□焚身吗?她还以为……
“嗯?”他立时看出她的走神。
“吃撑了,我好好想想……”她连忙敷衍过去,生怕被他看出来自己在想什么。
他意味不明地冷笑,也不知信没信。
她努力想了一会儿,最后不确定的道:“我的优势,就是……什么都没有。”
他淡笑,指腹沿着她唇畔的弧度刮了刮,“是了,你看似什么都没有。而其余人再废物也比你拥有的多,这并非不是好事。”
“嗯。”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动忽略了唇上的触感。
见她乖顺聆听,他放下帕子,怜爱地吻了吻她的发丝,嗓音低哑,“朝中成年皇子不多,太子年二十五,骄奢淫逸,朝中有一大批效忠他的人,在他看来,皇位已是囊中之物,行事嚣张,若是可以,弑父的事也做得出来。七公主年二十二,攀附太子,成天跟其在一处。
四皇子贪图享乐,心比天高,是个废物。而五皇子也是二十二,低调稳重,朝中亦有追随的臣子。他们这些人有你没有的,但你身上有一点,也是他们没有的。”
“年龄么?”
“当然。宫中子嗣多,但多数连八岁都未有,小孩聒噪,陛下身弱,于情于理都不会见他们。而后宫周皇后把持,也不会让那些子嗣去觐见陛下。”
“所以我要去觐见?”
“你自然要去,陛下老了,人老了是渴望亲情的。而成年皇子皇女便是去拜见,也各有各的算计,但你不同,你才十七,言谈举止也不会绕弯子,又有那样的身世……”说到这,他忍不住将头埋在她颈窝,安抚似地蹭了蹭。
她完全体会不到他未说出口的意思,见他不说话了,困惑的道:“怎么了?我身世有问题吗?”
“没有,”他声音很轻,“很合适……”
也很给他省事,但如果可以,他不需要这样的省事。
他压下眸底的情绪,在她耳畔低语:“你去了,不需要说多么好听的话,也不需要你表现的多么机灵能干,在注意分寸的前提下,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你要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当一个从未感受过别人半分好,渴望父爱的皇女,去孝顺陛下。你们这些开了府的子嗣周皇后没权力拦,只看陛下想不想见。我相信,他会见你的。”
“我知道了。”
“另外,陛下当初是靠着娶了周皇后,在周家扶持下登位的,所以如今朝堂后宫都是以周家人为首。陛下虽然年迈,但怎能容忍。我跟你提过,周家人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多久。你被周皇后关了十四年,与他们是天生的死敌。”
说到这,他再度停下,大手轻轻掰过她的脸,目不转睛注视她的眼睛,“他们注定要死,我们要做的就是要让他们死得其所。薇薇,我希望由你来做这个握刀的人。”
“你愿意么?”
他眸光幽暗,似是沉寂着一团浓重的雾气,辨不清是何情绪,却令人心惊。
被这样的目光凝视,她有些怔愣,一时没有回答,而他好像也不急,静静地等着。
斜射下来的日光斑驳在两人的面容间,让他的琥珀色眼珠更为透亮,也让她晃了眼。
她缓缓眨了眨眸子,随即垂下头,声音略低,“你这样看我,是不想我做么?可既然是握刀,我必有好处。”
“是有好处。”他承认,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听到这,她回视他的面容,一字一顿道:“那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