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握住许步歌的两肩撑住他继续压下来的身体,他不解皱眉。
我低声道:“有人在看我们,”
闻言许步歌身子一震,就坐正了回去,正要转头去看,我立即轻拉他还放在我手心的那只手道:“别回头,若被他人此时就发现了你,我担心我保不住你,你背对他们,骑马先离开这。”
闻言他忽而将手从我手心里挣脱反握住我的手,像是不安又像不满。
我只好又轻声说了几句要他相信我之类的话。
他听后迟疑了会,终是想通,抿唇点了点头然后轻喝着马抬蹄向前走。
待许步歌走后,我走向那墙角。
才接近,言锦书满是尴尬地从墙角走了出来与我打招呼:“呃……世女,我有急事找您,在楚府门前等了多时,见你与那许氏公子在聊天,故在此等候……”
我没说话,只是往他身后看。
刚好看见暗处一个身影往更隐蔽处挪动。
刚才与我对视的人明显是个很高的男子,不是言锦书。
言锦书却重新挡住了我的视线道:“世女请放心,我们在此处听不到您与许公子的任何谈话。”
她抬眸望着我,眼中有戒备。
她既如此说了,我也不好再做深究。
且与许步歌的事我本也不怕传出去,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反正我这早乱成一锅粥了,随便搅都成。
我只好收回想越过她的步子,问道:“何事让你等在这里?”顿了顿,我又道:“今日我是去城外野猎了,以后若是有急事直接进府内让小厮寻我就是,不必浪费时间在这,读书人的时间最是宝贵。”
言锦书听后明显有被触动,我知她读书之路甚是不易,也知她这几年都在求一个能赏识她的人,更知这类人最容易被什么话所打动。
她先是深深望我一眼,而后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道:“我今日如往常一般为您代课,不争第一,也不落倒数,隐于学子当中完成课业,却还是被师长单独唤到了其居所……”说到这她停了好一会,似乎在组织合适语言描述当时场景,然后继续道:“进了房间,师长一直在抱着他的孩子在哄,我噤声等了许久,等到那孩子终于止住了哭声,师长路过我身后时他才终于开口与我说话,”
“那个鳏夫师长?他说什么了?”
我这么唤自己的师长是真没下心思记住这个人的名字,我以为我可以这辈子不用见这个人来着。
言锦书又小心探了我一眼,才如实道:“师长说你很乖,但楚华月不乖。”
我一愣,难道这死鳏夫是发现了我找人替自己上学,在敲打言锦书?
我拧眉,垂眸仔细分析言锦书方才所说的话:点名要她进房间,却晾在一边……对就是这。
若是我,亦或者说,若是那京城出了名的顽劣不堪楚二世女,在进房间的那刻就不会让自己闲下来,要么花言巧语试图逃脱未可知的降责,要么下巴一扬任谁来都不怕。
反正不会乖乖等他那么久。
想通这层,我一抬眼便看见言锦书带着愧疚神色继续道:“定是我哪里露了马脚,引了师长生疑,我担心这会影响世女今后的仕途,所以我散了学就来此等候将此事告知给您知道。”
“那鳏夫还说其他话没有?”我问道。
“那鳏……不是。好在师长并未说其他话,我猜这是在给世女您机会,只要您今后亲自去听学,便不会有事。”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拆开摊在手掌上,碎银堆在手帕中间,“未能如约完成今年您的课业实属无奈,就算按日子折算,这些也抵不过您当时给我的,欠您的我日后挣了钱定亲自送到府上来。”
望着她手中剩余不多的银子,视线不自觉飘向言锦书身后,心中感叹言锦书如此求知若渴的女子也还是陷进了温柔乡。
讲道理我给言锦书的代课费很是不低了,如今课业才过半就只剩这么些了。
我想了想将银子推回,温和笑道:“我当什么事,不过师长一句话就让你如此担心了?就算真有事我也是不怕的,你只管放心继续去上师府听学,若有事我自会去找你。”
开玩笑,要我每日枯坐在案前听三规六教,辩如何为宫内那群烂透了的皇家稳坐高堂,述如何获得奸臣贼子们的赏识。
一想到那些我能对得上名号的高官的脸一张张从我脑中划过,就令我想吐。
而言锦书口中的要靠听学写文,科考取得的仕途本就不是我所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去走的路,这其中需要花费的心力还不如我去父亲面前讨个好。
再说了,我还真不信了,那鳏夫能拿我如何。
见言锦书还要说什么,我直接转身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向后扬手道:“别担心,他不能拿我怎样。”
“别担心,他不能拿你怎样。”楚华玉倚在回廊柱子上,幸灾乐祸之意从嘴角溢到眉梢,催促我走快点。
她变了,以前我挨罚受骂不至于能让她如此高兴。她这笑让我与她之间本就计算不清的新仇旧恨簿上又小添一笔。
她这是觉得我好日子到头了。
巧了,我也觉得。
远处凉亭内坐着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父亲,另一个则是我需要尊称一句师长的死鳏夫应景,在楚华玉的提醒下我记起了自己师长的名字。
两人在下人的奉茶下一言两语地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昨日才见完言锦书,今日赶了个大早,上师府都还没没到上早课时间呢,就来楚府做客了。
师长这哪是给我改过机会,明明是让我“死”个明白而已,就留了一晚上给我向此前的自由时光道别是吧。
我迟迟不肯迈开步子,好几次甚至想干脆掉头出府玩去。
可楚华玉步子走得极大,不一会儿就到了凉亭中,几乎是毫无犹豫,她行完礼之后抬手就指向我所在的方向……
“……”
狗东西。
要怎么形容我此时的感觉呢?
当应景夸完楚华玉视线轻飘飘落到我身上的时候,父亲忽然将背挺直不再懒靠于椅背上像是做好了某种准备,楚华玉也绕到了我的身后站着。
此时的我如坐针毡,楚华玉像是看守我不让我脱逃的捕快,而那两道落在我身上的不同深意视线的主人,便是即将要对我降刑之人。
本还算和谐的气氛在这瞬间凝结。
被收起的折扇在应景手心上敲了又敲,我视线垂落在桌上,以为他要开始细数我的罪责了,却忽听一声婴孩的憨笑。
我一抬头,才看见站在应景身后的侍从手中还抱有一孩童。
一身青衣的应景侧坐着,手轻握折扇在孩童眼前轻点摆弄,逗得小孩来抓。
他手指瘦削而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圆润而干净。
眼见着孩童要抓住折扇了,却被其往下一抽就躲过了那双小肉手,“唰”的一声,折扇就被展开半遮着他自己的下巴轻拍慢扇。
反应不过来的婴孩的一声“咿呀”引得亭内几人哄笑。气氛瞬间又变得温馨,大家都坐姿松散了不少。
我是个很会学习且融入周边氛围的人。
见大家都在笑,于是我也扯了扯嘴角正要学那种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温馨的场景被打动后发自内心的浅笑。
可才一咧嘴,一道视线向我压来。
应景这人快三十的年纪才遇良人,可奈何妻主命薄,才刚诞下一子便意外身亡。留他独自一人抚养小孩。
或许是他的遭遇让他整个人不得不变得尖锐,又或许是因为他身为师长一职特有的威压。
所以当他褐色的眸子平静盯向我的时候,我不由得浑身一僵,原本想笑的嘴角抽了抽,硬是没能笑出来。
“这孩子便是楚华月吧?华玉的姊妹。”应景一身书卷气,说话不紧不慢,却一字一字点在我心尖。
我愣愣点头,不敢与之对视,作低眉顺眼状试图激起他心中的某种怜悯大爱,但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