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旌被眼前少女的容光所摄,一时也没注意到自己弟弟正在大放厥词,他刚要反应过来,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突然传来:“林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看见来人,林旌眼睛一亮,顿时露出个笑来:“秦兄?真的是你!我方才还以为认错船了!叫什么‘林公子’啊,才多久没见哪有这么生疏?还是和之前一样叫我林旌就行了!”
萧随星行走在外,用的是假名“秦星”,而他年纪又和林旌差不多大,彼此间不计较尊卑,互相以“萧兄”“林兄”相称也很正常。
既然他这样说了,萧随星也不坚持,只是笑道:“这画舫虽精致华美,但行速实在不算快,倒是劳烦林兄久等。”
“你千里迢迢来参加家父的寿宴,是给我面子,我若连这点等待的时间都觉得辛苦,那也太娇气了不是?”
“林兄这话抬举我了,令尊既是偃月楼楼主,又是名扬江湖的正道魁首,威望之盛,天下英豪莫敢不从。能来参加令尊的寿宴是幸事一桩,如何能说是给林兄面子?”
他这番话说得漂亮极了,林旌也忍不住笑了:“许久不见,秦兄倒是越发会打趣人了。”
萧随星自上船以后就换了装束,从一身普通的黑色衣衫变成了精致的暗纹玄袍,他本就生得俊美,衣着一旦华丽起来,整个人的气质就显得分外清贵风流。
此时一身玄衣的他站在一身白裙的小姮娥身边,俊男美女,看起来分外相配,仿佛一对神仙眷侣,惹得路过的行人不时侧目。
岸边风大,不知是觉得有点冷还是被这么多人围观的场面吓到了,小仙女依赖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整个人都快依偎进他怀里了。
林旌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间不同寻常的亲昵,微微一怔:“这位是……?”
萧随星瞥了一眼怀中的少女,含笑道:“这是我夫人。”
江湖儿女成家本就不如寻常百姓那般早,林旌也是如此,活到十八岁了都没想过成婚的事,推己及人,自然也就以为和他年龄相仿的萧随星也没娶妻。
见到这绝色少女和他举止亲密,林旌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他的妹妹,却没想到竟然是他的妻子,除了惊讶外,似乎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他心思纯挚,并不会觊觎好友的女人,这点失落也不过一闪而逝。
他倒是调整好心态了,但有人显然没能调整好,突闻噩耗,林乐生大惊失色:“什么?!仙女姐姐居然已经嫁给你了?!你这个癞蛤蟆凭什——”
林旌眼疾手快,一边捂住弟弟的嘴,一边若无其事地哂笑道:“乐生性子顽劣,所说都是无心之言,秦兄见谅、见谅。”
“无碍。”萧随星似乎并不在意,他看了林乐生一眼,微笑道,“他叫‘乐生’?真是个好名字。”
这一茬就算过去了,互相介绍一番后,林旌指挥仆人帮忙从船上搬东西,然后领着几人往偃月楼走。
没人看到的角落,小仙女狠狠拧了某人一把,气呼呼地说:“说什么呢你?怎么嘴一张一闭我就成你‘夫人’了?我答应嫁给你了吗?”
萧随星眨了眨眼,狡黠的笑意一闪而过,语气却可怜巴巴的,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仙子姐姐,明明都对我做过那种事了……现在居然想始乱终弃吗?”
小仙女被他不要脸的作风彻底打败,终于炸毛了:“你——!”
黑衣少年忍俊不禁,低笑出声,拥着她继续前行。
夏桃实在很想知道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也就不揭穿他,配合地扮演他夫人的角色。
林旌为人正直,知道夏桃是好友妻子后,便刻意保持着距离,并不主动与她搭话,只是和萧随星闲聊,问他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准备在益州待多久,再顺带讲些最近江湖上发生的事。
他弟弟林乐生则丝毫没有避嫌的念头,既不叫夏桃“夏姑娘”也不叫她“夏姐姐”,而是一口一个甜甜的“桃姐姐”,围在她身边问东问西的,尤其是问她这种仙女到底怎么眼瞎看上癞……看上秦哥哥的。
一路上气氛很是和谐。
都阳城没有宵禁,哪怕到了傍晚,仍旧有很多百姓在外闲逛,夜市上张灯结彩,大概是为了庆贺林正清的寿辰,到处挂着红彤彤的灯笼,看起来十分喜庆。
小姮娥注意到街上时不时就有穿着相同制式衣裳的人走过,而且大都身负武器,似乎都是习武之人,看方向,好像是和他们往同个地点去的。
她不由得好奇道:“林公子,这些人是谁呀?他们也是来参加你父亲的寿辰的吗?”
不知为何,明明是在和她说话,但林旌并不看她,只是回答道:“……是青焰坊的弟子。青焰坊和偃月楼一向交好,他们也是应邀来参加家父寿宴的。”
“不止呢!”林乐生得意地说,“桃姐姐你是仙女,或许不知道我父亲在江湖中的声望有多高。何止青焰坊?大悲门、升龙观、问天阁、狂沙岛——东南西北,但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宗派,谁不派人来给我父亲贺寿?呃……魔教不是名门正道,它除外。”
“噢……这样啊。”夏桃故作懵懂地点了点头,“可是来了那么多人,寿宴坐得下吗?”
“这倒是无妨。”林乐生说,“芷姨先前就说了,此次寿宴广邀天下群豪,在府邸办太过逼仄了,不如把宴客地设在都阳湖畔,岸边有酒楼,湖中有画舫,便是再来多少人也不打紧。”
就这样一路闲聊,很快便到了林宅门前。
林旌正准备招待他们进去,突然听得一声嘶鸣,尘土扬起,一匹黑色的骏马飞驰而来,并不避让人群,反而从人群中直直闯了过去!
如果不是在场的人都会武功,及时避开了马匹,大概好几人大概都会被撞倒在地。
林旌先是一惊,确认没人受伤后才松了口气,他立刻望向马背上的人,满面寒霜地怒道:“林睿你给我滚下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没事别在街上骑马?!万一撞死了人你有几条命可以赔?!”
骑马的人竟然是个和林乐生年纪相仿的少年,只是相比林旌和林乐生出众的俊秀昳丽,马上的少年容貌要平凡许多,只称得上一声清秀。
听见林旌的训斥,林睿也不当回事,哈哈大笑道:“听说有客人上门所以我回来看看!只是没想到大哥你交朋友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什么上不了档次的东西都往家里带!”
这话明面上是针对萧随星一行人,但聪明人都听得出其中指桑骂槐的意味很重。
林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睿不以为然:“大哥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啰。”
还没等林旌发怒,一道女声突然插入,打断了此刻剑拔弩张的氛围:“林睿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这是你和你哥说话应该有的态度吗?!你马上给我滚下来!”
来人是个衣着华丽作妇人打扮的女子,她看起来大概四十岁左右,体态丰腴,五官生得极美,眉目秾丽如画,年轻时定然是个大美人。
不知为何,原本一直混不吝的林睿见到这个女人后突然变得愤怒了起来:“我才不下来!娘你就会偏袒林旌和林乐生!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林睿怒气冲冲地说完这段话,也不给旁人反驳的时间,直接骑着马扬长而去了!
“这孩子——”
女人脸色发白,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显然被气得够呛。
见她这样,原本很愤怒的林旌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温声道:“芷姨,您别气了,再过几天就是寿宴,这种紧要关头您可千万不能把自己给气病了。”
女人勉强笑笑:“小旌说得是……只是小睿这孩子近来越发不懂事了,整日不学无术惹是生非,自我生了珠珠后,他更是……唉,我时常想,小睿若是能有你和乐生一半的知礼明事,我便是死了也安心了。”
“芷姨,大好的日子说什么死不死的?”林乐生扯出一个笑脸来,装乖道,“小睿哥哥年纪尚小没定性,等再大点就会懂芷姨的良苦用心啦,孩子哪有不爱自己母亲的?”
“乐生真是嘴甜。”
女人笑着捏捏他的脸。
一个侍女突然抱着一个哭泣的小婴儿走了过来:“夫人,珠珠小姐醒了见不着您,一直哭着要找您呢。”
女人顿时怜爱地把女婴抱进了怀里,轻声哄睡,她客气地和萧随星一行人寒暄了几句,便抱着孩子回去了。
待女人走后,林旌才有些尴尬地说道:“家弟莽撞……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管教不力,让秦兄和夏姑娘见笑了。”
“无妨,令弟性子活泼,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萧随星微笑,垂眸道,“只是没想到,林兄竟还有个这么小的妹妹……令尊和令堂伉俪情深,数十年如一日,实在令人羡慕。”
林旌只是笑笑,但林乐生却小声嘀咕:“……才不是呢。”
“乐生。”
林乐生不满:“哥,整个都阳城都知道的事,到底有什么好瞒的啊?”
见萧、夏二人神色间似乎有些好奇,林旌沉默了一会儿,好像也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开口道:“秦兄和夏姑娘方才应该也看出来了……芷姨虽然是我父亲的妻子,但并不是我和乐生的亲生母亲。”
“此事说来话长,我的外祖父是偃月楼上一任楼主,偃月楼家大业大,我外祖父更是武学奇才,但他却只得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也就是我亲生母亲。”
“外祖父年轻时武功盖世,为人又侠义,遇到不平之事总想去帮一帮、救一救,因此得罪过不少人。后来有了我母亲,外祖父便不得不为他这个柔弱的女儿考虑,希望自己去世后,女儿仍有人可以依靠。恰好我父亲父母早亡,流落在外,他看中了我父亲的武学天赋,将其收为弟子,倾囊相授。”
“我父亲和我母亲自幼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感情甚笃,后来外祖父去世,我父亲便顺理成章地娶了我母亲,成了新的偃月楼楼主。”
“父亲深爱母亲,只是刚继承楼主之位,他要忙的事务实在太多,难免有些冷落了我母亲……”
林乐生接过他的话,低声道:“母亲因此郁郁寡欢,她身体本来就弱,生我时不太顺利,生完我不久后就血崩离世了……自那以后,父亲日日借酒浇愁,他每天都活在对妻子的怀念中,发誓终生不再娶妻。”
“后来,父亲便遇到了芷姨……或许是上天垂怜吧,芷姨容貌和我母亲有几分相似,名字也和我母亲一样有个‘芷’字。父亲坚信她就是母亲的转世,把她娶回了家中,加倍宠爱她,似乎这样也算是在偿还对我母亲的亏欠。”
话至此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是萧随星,他微笑道:“先前我便听说了林楼主爱妻如命的传闻,没想到背后竟然隐藏着这么一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夏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哥们你被夺舍了吗?这不就是莞莞类卿的烂俗剧情吗?这种“妻子在世时不好好珍惜,死后疯狂弥补替身感动自己”的爱情故事到底感人在哪里啊?
但同为男人,林旌似乎没觉得这个逻辑有哪里不对,他叹了口气,说道:
“芷姨也是个可怜人,遇见我父亲时刚丧夫不久,亡夫财产一分没留下,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我父亲将小睿视作亲生孩子,从未苛待过分毫,但小睿后来知道了自己和林家没有血缘关系,还是因此生出了芥蒂……特别是珠珠出生后,他便越发暴躁易怒了。”
“作为兄长,我理应管教弟弟,但毕竟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到底隔着一层,无论管松了还是管紧了都不太妥当。若是太过严厉,总担心芷姨会因此觉得我们苛待小睿,若是让她伤心,那便不好了,所以平日里我们对小睿总是能让就让,却没想到竟让他养成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萧随星似乎有些好奇:“都说后母难做,但听林兄所言,好像和你这位后母关系不错?”
“实不相瞒。”林旌坦言道,“我生母去世时我还很年幼,对她的印象不太深,更不用说乐生了,他可以说从未见过亲生母亲。所以……芷姨对我们来说和生母也没多少区别了,况且人心都是肉长的,芷姨的存在对父亲来说是个慰藉,我们多少也算是爱屋及乌吧。”
“原来如此。”萧随星缓缓点了点头,微笑道,“世上负心汉何其多,令尊身居高位,对妻子却用情至深,实在令人动容。”
啊???
夏桃忍不住又瞟了他一眼。
这人是真的被夺舍了吗?!